乱世边民

　　要说侯唐州元旦之后最大的事情，那就是侯唐军将主刘荣的大婚，荣兴楼从十五元宵开始，大摆流水席，无论什么人，只要上门说声“恭喜”，就能在荣兴楼大吃一顿，席面不够，就临时在荣兴楼门口搭起棚子，桌子都摆满了半条街，附近几个酒肆茶馆的桌子都搬了过来。

　　“越哥儿，你这么大手大脚，一天怕是要耗费上几百贯，有钱也不是这么个折腾法。”禤大娘很心痛，她看到十里八寨的人都过来吃席面，很多人都不是镇子上的，讲究的往迎宾案台上扔点东西，不讲究的拱手道声“恭喜”就大喇喇的上席面，这可是好席面，一桌子好酒菜怕是要超过三贯钱，她自己这辈子都没有吃过几次，想想彝寨自己的族人，更是心痛。

　　“大娘，难得乡亲们过来道喜，大哥大婚，怎么着都不过分。”张越在前面迎宾，听到禤大娘一直在唠叨，意思左右不过是败家。

　　钱宁和坡子分别带着一班小兄弟在前后院子和街道四周巡逻，这几天可不能出任何乱子，镇守大人和巡捕房都把人撒出去巡哨，镇子上和码头看管得比平时都严实。

　　正月十七是墟市，所有侯唐州的头人和县令大人也来了，孙县令本来是大媒，早就应该过来，只是州城的元宵要主持，因为这是他上任以来第一个元宵节，不能出意外，元宵一过，就带着熏娘和秀儿坐着马车赶到了。

　　黎不伤也带着一百二十人的侯唐军过来了，一个个盔明甲亮，外面都是猩红的披风，骑在马上精神抖擞，整齐严明的队伍把整个侯唐的百姓都看呆了。

　　这是张越的主意，侯唐军要作为迎亲的仪仗队出现在婚礼上。

　　“张越，你倒是新鲜，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军队去迎亲的，我侯唐的军队被你这么折腾，要是以后大家都这么干，那还是军队吗？还要挑挑拣拣，高矮都要差不多，一百二十人，你还不满意，听说就这，军队很多人都埋怨没选上，不知道你玩什么花样！”孙县令和十几个头人被安排在兄弟们平时议事的大厅里用餐，孙县令坐在刘荣的位置，张越在下首第一个位置坐着。

　　“大人，还有各位寨主头人，这件事情可和我大哥无关，他没有以将主的身份去下命令，我是花了大价钱的，每人十贯钱，还加一件大披风，大人，这买卖划算啊！”张越笑着朝大家拱手道。

　　张越的话立即引起一阵哄笑，这事情也就是刘荣能这么干，这不是银钱的问题，一军的将主就是发命令，大家也只会笑笑。

　　“你当军队是什么，是装门面的人样子？”孙县令嗔怒道，样子还是要做给头人们看的。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张越忙起身作揖笑道。

　　“几位老哥哥，我看着这军队就舒坦，一溜的好马，一排的红色，看着就养眼，能有如此阵仗的整个邕州府怕也只有我侯唐军。”一个头人捋着胡须笑哈哈说道。

　　“是啊，越小哥，你就把整个侯唐军的披风都配齐了呗，我那孙子这次没有选上这迎亲队，没有分到这大披风，回去跟我吵吵，我哪管这事情，你就帮帮忙，都一起做了不成吗？”又一个老头看着张越笑着说道。

　　“花爷爷，您可说得轻松，这都是从宣化订做回来的，光这做工都要两贯钱，不过既然您老开口，我就都做了吧，说好啰，也就这次。”张越陪着笑脸说道。

　　“好，就这么定，以后要做，就付给钱，二十贯一件的披风还真是奢侈，以后能不能便宜一点。”孙县令拍着桌子把事情就定下来。

　　“可以啊，不用缎子面的，用麻布就行啦，三贯都不用。”张越打趣道。

　　大家又是哄堂大笑，麻布能做披风吗？如果把麻布做成披风往身上一裹，那不成乞丐了。

　　张越没有跟着去迎亲，钱宁和坡子骑着高大的青塘马和侯唐军一起威武雄壮的簇拥着刘荣去了苗寨。

　　“别人接亲是敲锣打鼓，你倒好，一起吹军号，知道的是娶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要去攻打苗寨，你可别把芒叔吓到！”孙县令跟着张越来到书房。

　　“大人，我们也是一群孤儿长大的，如果不弄点响动出来，我怕芒叔才不开心呢，不对，现在也要改口叫芒爷爷了。”张越请孙县令在软椅上坐下，还是老一套，泡功夫茶。

　　“张越，说说，下一步怎么做，我听你大哥说，你要统一这方圆三百里的溪峒，还要帮你大哥弄个蛮王坐坐。”孙县令坐上软椅也是正襟危坐，不像一般人往后靠着半躺，还真是受过教化的文人做派。

　　“嗨，我就是随口一说，大人可别当真，在这个大山丛林中，能活着都不容易，哪有那么容易扯大旗。”张越开始用滚水烫杯子。

　　“可我怎么觉得你能行，我可是看着你如何从井柳巷子到今天的，你不是说瞎话的人，这话如果是别人说，我可以当笑话，可如果是你越哥儿说，老夫就不能当笑话听了。”孙县令看着张越洗杯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很短促的一次停顿。

　　“那大人怎么看？”张越没有抬头，继续用竹夹子烫着茶盏。

　　“你越哥儿做事，向来没什么顾忌，你带兵去灭太平寨的仇人，这无可厚非，但人一旦拥有了权力和财富，就很容易迷失本性，万千生灵可就要遭殃啊！”孙县令面色冷峻幽幽说道。

　　“大人多虑了，侯唐军是侯唐的子弟兵，现在大哥也只是个将主，我大哥也不会拿侯唐的子弟兵去逞私欲，何况出不出兵还要大人和各寨头人们经过长老院商议批准。”张越将一个杯子夹到孙县令面前说道。

　　“现在军队只认刘荣，他一声令下，谁敢不听，我就是加个章，何况以你越哥儿的手段，拉起千儿八百的军队根本不是难事，现在的侯唐军队都要靠你养活。”孙县令一动不动看着张越道。

　　“大人也太看得起我了吧！”张越笑着摇摇头道。

　　“老夫已经把你看得很高了，但发现还是不够，你这棵芽已经开始冒头了，如果再长大一点，九州因你风云雷动都有可能。”孙县令也摇摇头说道。

　　“大人怎么如此说？”张越抬头看着孙县令道。

　　“那要我怎么说，你未经学，却通晓经史子集，未做官，却懂得治理百姓，未入营，却能练兵治兵，未学匠，却堪比大匠，还未及冠，却能看透人心，老夫是看不懂，越来越看不懂，不敢想象你越哥儿一旦长大成人后会是什么光景。”孙县令看着张越不紧不慢的泡茶。

　　“大人这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我通什么？几个字比兴哥儿都差，侯唐的百姓是大人在治理，军队是大哥和黎不伤在带，工坊我也就出出主意，这也不算什么呀！”张越给孙县令加茶，玩味的笑了笑道。

　　“是啊，这就是重点，外人还都以为是这样，烈酒是苗寨出的，细盐是河帮提供的，侯唐是老夫治理的，军队是刘荣在统领，你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很单纯的买卖人，这才是重点，现在侯唐州瑶人是倒下了，大家都只知道是各个寨子一起把帕库弄死，根本不知道这都是你计划的，瑶人就是有能力回来报仇都不会找你，只会找其他山寨的头人，你甚至可以玩弄人心。”孙县令接下来的话就说得很快。

　　“大人，一点小心眼，不还是瞒不过大人吗？这世间的明白人很多，我这都是自保才抖抖小机灵，些许伎俩能瞒得过别人，还能瞒得过大人吗？”张越依然面带微笑道。

　　“你呀，老夫如果不在局中，一样也清楚，老夫和各寨的头人都看过你的军训大纲，谁都说好，侯唐军是侯唐的子弟兵，一切以侯唐利益为重，他们可以去剿匪，可以去戡乱，可以去杀来犯之敌，还可以去救灾，还规定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你不知道，各寨的头人们看了都连连点头，你大哥和黎不伤也是这么训练的，军人不能问对错，一切听将令就行。”孙县令继续说道。

　　“军队不都是这样吗？以前瑶人的土司军队也是这样啊？”张越有些疑惑地看着孙文先道。

　　“怯，能一样吗？你一贯钱把整个侯唐最出色的年轻人都弄到军队，老夫现在学堂里的学员都是你挑剩下的，以前的瑶人敢这么干吗？”孙县令摆摆手道。

　　“军队强一点不是好事吗？”张越端起杯子也吸着茶水。

　　“军队强一点是没错，你这是在搭骨架子，这五百人训练出来，马上有可能成为五千人，甚至有可能成为五万大军。”孙县令将茶杯往茶几上一顿。

　　“变戏法啊！”张越夸张的笑笑。

　　“不是戏法，完全可能，你越哥儿只要想这么干，就一定可以。”孙县令皱着眉头道。

　　“怎么说？”张越放下茶杯给孙县令加茶水。

　　“一切以侯唐利益为重，也就是说只要是对侯唐有利，怎么样都行，看对岸苗人弱就可以打过去，看田州良田多，也可以去抢夺，看太平寨有铜矿，就可以去霸占，侯唐得利啊，可以这么理解吧？”孙县令敲着茶几问道。

　　张越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表示同意，这溪峒蛮寨都是这么干的啊！谁实力强谁说了算。

　　“军人以服从军令为最大，也就是说，在将主的一声令下就没有大义伦理，没有对错，将主指到哪，军队就打到哪，可以这么说吧？”孙县令继续敲击茶几说道。

　　“当然应该这么理解。”张越点点头说道。

　　“只要有缴获，各个寨子的头人就不会有意见，即使打仗死几个人也没所谓，他们也都会赞成，即便少数几个人不同意也不行，这就是和所有州寨共治侯唐的局面，还是大家一起商定的局面，老夫在当初也觉得这法子妙，现在想想，你越哥儿一早就挖好坑，等着我们往里面跳啊，还心甘情愿的往里面跳。”孙县令似乎有些激动。

　　“这不好吗？大宋官家都说与士大夫共天下。”张越面不改色说道。

　　“就你懂，大宋以文御武一百多年，何其英明，如果人人都像你一样，恐怕又会回到前唐旧事，国家分崩离析，百姓民不聊生，战乱经久不息。”孙县令平复了一下心情，用拳头敲敲自己的胸口说道。

　　“大人，话不能这么说，现在据我所知，大宋武备松弛，没有几个人能打硬仗，如果哪天起了边衅，怕是要有大麻烦啊！”张越耸耸肩说道。

　　“有什么麻烦，有大宋朝廷八十万禁军在，谁敢造次，我现在倒是担心你越小哥啊！”孙县令叹口气道。

　　“担心我什么，我又不造反，现在军队还在大人和各寨头人的手中，你们不同意用兵，我调得动吗？”张越笑着摇头道，今天真是吃多了，怎么和一个夫子聊起国计民生。

　　“现在不会，军队一扩军，我和长老院怕都要成那田里的稻草人啰，你有钱粮军饷，军队一切自然听你的，你当老夫是瞎子，眼前的事情都看不到。”孙县令冷哼一声道。

　　“大人，这都是您胡乱猜测，我一个小屁民，可没什么大志向，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就成，可就是这点要求都成奢望，奢望啊，我可不希望以后是个人就能把我们哥几个碾死，是个人就敢欺负我们。”张越眯着眼看着在自己手中转动杯子说道。

　　“张越，你不要一意孤行，率兽食众的事情不要干，老夫回去后就停止发放侯唐户籍，只要侯唐维持现状，还是长老院说了算。”孙县令站起身道。

　　“大人，您还是去开学堂吧，做个夫子更清净，这个世间就要乱了。”张越很平静说道。

　　刚才吃饭的时候听说大宋官家要在汴梁修个大园子，蔡京贬官到了杭州，大量收集奇珍异宝，光太湖石就要打造专门大船装运，邕州府也有任务，就是要敬献珍禽异兽，南岭奇珍异宝不多，但珍禽异兽还是不少，怕除了秦岭就属这里的鸟兽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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