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成期艾

　　“那不是郝院长吗？”
　　“何望期的面子还真大啊，连咱们金融学院的院长都来了。”
　　“她身边那位是郝院长的爱人吗？”
　　同学们纷纷揣测，低声私语着，八卦果然是大学生最热衷的事之一。
　　何望期与白秩幽将白亚恒夫妇引到人最少的一桌去，那里只坐着一对夫妇，自然是何望期的父母。
　　这两对极有修养的夫妻自然是热情互道问候，连叙旧都是微笑从容的。
　　艾莫诗埋头于一碗羹汤，用勺子舀了又放下，重复了无数遍，就是不肯沾唇。
　　“喂，你倒是喝一口啊？”缪文雯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轻声提醒她。
　　艾莫诗抬起眼帘看她，脸色苍白得吓人。
　　“各位同学，感谢你们来参加我的生日宴会，我敬大家一杯！”何望期端着酒杯到这一桌来。
　　大家自然都起身举杯，艾莫诗默默看着杯中的酒，正要一饮而尽，魏星辰已轻巧地取过她的酒杯，含笑看向何望期：“莫诗不会喝酒，我替她喝，先干为敬了！”他仰头饮下她的那杯，又喝下自己杯中的酒。
　　同学们大多会心一笑，何望微笑凝视着他，又瞧了艾莫诗一眼，也不再多言，仰头饮下了杯中酒。
　　“莫诗，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啊？”魏星辰关切地看着她。
　　艾莫诗只觉如同身在噩梦，恍然地摇摇头：“我没事，用餐吧。”
　　“对了星辰，我爸听说你交了女朋友，很是好奇呢，你得带莫诗去敬个酒啊！”何望期云淡风轻地留下这句话，便到别桌敬酒去了。
　　艾莫诗只觉脑中轰然一声炸了开来，他到底想做什么？他还嫌这一天不够热闹，不够刺激是么？
　　她忆起了那日在若薇阿姨病房外听到的一切，她很相信，何望期很早就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莫诗，我带你去见一下何伯父。”魏星辰温柔地拉起她的手，可她分明觉出他掌心的冰寒僵硬，“他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就像我爸一样。”她听出了他语声中的不自然，她知道他心中的秘密和苦楚，可她毫无办法帮助他，她更毫无办法帮助自己。
　　“伯父，伯母，好久没有去看望你们了。”魏星辰彬彬有礼地见过何望期的父母，“这位是我的女朋友，艾莫诗。”
　　何父，何母均已过了知命之年，但保养得看来仍如四十许人。何父饶有兴致地看向艾莫诗，她硬着头皮礼貌地微笑：“伯父，伯母，你们好。”
　　“你好。小辰的眼光一向不错，你一定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子。”何父很亲切地拍了拍她的肩。
　　艾莫诗心中讶异他的随和可亲，只笑一笑说：“伯父过奖了。”
　　“她是我们金融学院的才女呢，学习好，也下得一手好棋，要不是魏星辰捷足先登，我还想把她介绍给我家小和呢。”郝锦岚笑着说。
　　艾莫诗的心陡然一震，这一桌和贺连棋一桌很近，她非常确信他们的谈话会传入她原寝室的三个人耳中，尤其是钱佳佳的耳中。
　　“你家的幽幽已经是我家准儿媳了，你倒又开始张罗你儿子的事儿了。”何母含笑看向郝锦岚。
　　身处于这些长辈之间，艾莫诗当真是只觉无比难堪。她清晰地感觉到，一直含笑不语的白亚恒，他的目光很自然地落在她身上，没有温度，而她却觉得浑身像被烈火炙烤般疼痛锥心。
　　若没有魏星辰在身边，一直用力地握着她的手，她只怕自己会忍受不住逃离出去。
　　何望期将蛋糕分给众人，她盯着手里的蛋糕，心里不禁叹了口气，她根本无心吃这么甜腻的东西。手不经意地一松，蛋糕便掉落下来，沾到了衣服。
　　“怎么这么不小心，我帮你。”魏星辰见状，连忙用纸巾仔细地帮她处理。
　　艾莫诗心下忽的一喜，却微微皱眉：“是我太不小心了，星辰，宴会也快结束了，我想……我能不能先回去？”
　　“莫诗姐姐，不要紧的，我爸爸的车上就有一件我的外衣，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马上让人取来。”白秩幽嫣然笑着说。
　　不过片刻，艾莫诗身上便换上了这件早已不陌生的羊绒风衣，心中滋味真是五味陈杂，她不自觉地看向何望期。她曾在白亚恒的车上穿过这件风衣，也在他家见过这件衣服，只是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在他的生日宴会上，她居然会再度穿上它。
　　“姐姐穿着真好看。”白秩幽也不知是真心赞美还是恭维，艾莫诗只能笑笑，她好奇地拿起艾莫诗座位上的礼物，“姐姐今天也给望期准备了礼物吗？看上去很别致呢，是什么呀？”
　　“哎，小姑娘，这礼物是给何望期的，你最好先别动哦。”缪文雯笑着插嘴，又悄悄向艾莫诗眨了眨眼。
　　白秩幽并无窘色，笑吟吟地看向她：“这位姐姐我并未见过，你是……”
　　“我是来找人的。”缪文雯直截了当地回答。她一直在找寻韩风的踪影，却始终不见，心中焦急，便索性跟她说了实话。
　　艾莫诗被她惊了惊，正要说话，却见韩风恰好从门口走了进来，她心中暗暗哀叹，只望别再出什么状况。
　　“姐姐要找什么人……”白秩幽的话还没有说完，缪文雯便已匆匆走开，不再理她。
　　“你终于来啦，还记得我吗？”她笑容明朗地望着他，眼里有欢喜俏皮之意。
　　她的声音不小，韩风又素来是班级的焦点人物之一，她又是和堪称班花的贺连棋撞衫的陌生美人，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落到两人的身上。
　　韩风面无表情地瞧着她：“记得。你有什么事？”
　　缪文雯的眼珠转了转，见众人都直直盯着他们，便笑着向众人解释：“大家不要觉得惊讶，你们想必都知道他下水救人的事情吧？我就是那个被救的人，所以我是特意来感谢他的。”
　　同学们中有恍然之声，韩风却只淡淡说：“不必。”
　　“那怎么行？小女子也当恩怨分明啊。”缪文雯义正言辞地一字字说，“我已决定以身相许来报答大恩，韩风你怎么看？”
　　艾莫诗差点没有吐血，她心里千百遍地后悔着，早知道这丫头居然会如此表白，她怎么样都不会带她来。
　　同学们惊讶过后自然是一阵叫好，还有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出言打趣说：“好一出现代版的英雄救美，真让我们大开眼界了啊！”
　　缪文雯盛放如花般的笑容越发烂漫，她美丽的眼睛里并存着欢乐与固执，因为那里有他的存在。
　　韩风一动不动地凝视了她半晌，忽然开口：“你不是我们班的人，谁带你来的？”
　　“这不重要，关键是……我又见到了你。”她依依含笑。
　　韩风的眼光一点点移开，越过她的身影落到艾莫诗的脸上：“是你……你带她来的？”
　　艾莫诗只恨不能飞天遁地，她原本以为缪文雯不过是想让韩风重新认识她这个人，再逐渐培养感情，顶多隐晦地暗示一下，万万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大胆直白。
　　她只能勉力微笑：“文雯一直想当面谢谢你，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韩风并不说话，只是一直望着她，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他突然看向缪文雯：“我觉得，挺好的。”
　　六个字，尘埃落定。
　　众人的起哄声中，艾莫诗只觉头脑昏昏沉沉，她简直无法相信眼前这一切，她不能理解这一切为什么可以发展得这么迅速。
　　“恭喜两位了。”寿星很适时地走上前去，不动声色地拨开将二人围起来的人群，唇边含着无懈可击的标准微笑，“没想到我这一次小小的生日宴会上居然会诞生一对郎才女貌的情侣，我深感荣幸。”
　　他们还在说着客套话，艾莫诗却已听不下去了，她很明显地感觉到了来自一个十分熟悉的人如刀般冰寒的目光，可她却不知该如何面对。
　　“现在的年轻人哪，情感鲜明，咱们是弄不懂了。”何父感慨着笑言。
　　“是啊，确实很难理解。”久不开口的白亚恒微微抿了口酒，语声里颇有些意味深长。
　　“莫诗，你怎么了？你的脸色真的不太好。”魏星辰关切地看着艾莫诗，“是不是觉得太闷了？”
　　艾莫诗只觉在混沌中骤然寻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点了点头说：“我确实不太舒服，你能不能陪我出去走走？”
　　“咱们把礼物给望期，然后我就送你回去。”魏星辰自然不会拒绝她的请求。
　　他拉着艾莫诗走过人群，走向人群中心的何望期，向他说明情况，旋即将那套丛书递给他，瞧着他无可奈何的表情：“拿着吧，你懂的。”
　　何望期不禁含笑：“看来我到八十岁时，你也还是这千年不变的礼物，谢谢了。”
　　白秩幽从他手中接过分量不轻的丛书，莞尔一笑：“我帮你收起来。”
　　艾莫诗见状，便下意识地将手里的礼品盒递向白秩幽，一面轻声向何望期说：“生日快乐。”
　　何望期的微笑突然凝固，白秩幽轻呼了一声，礼品盒毫无预兆地掉落了下去！
　　她赶忙俯身拾起，一面歉然向艾莫诗说：“真是抱歉，我刚刚没有拿稳。”
　　艾莫诗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她睁眼看着被震裂开来的礼品盒，看着白秩幽手里她放在盒中的礼物。
　　“原来是十字绣啊，绣得是什么啊？”有眼尖的同学瞧见了。
　　白秩幽懵懵懂懂地展开了十字绣，众人上前细看，原来是一幅百合图。秀美的黄百合盛开在图上，有怒放的勃勃之姿，鲜妍明媚地散发着青春蓬勃的朝气。
　　“绣得不错，看样子是花了心思的。”何父在不远处看着，赞了一句。
　　“绣得真漂亮啊，比起来咱们大家的心意真是太微薄了。”贺连棋静静微笑着，“毕竟是魏星辰的女朋友，和寿星的关系也很要好呢。”
　　现场渐渐出现一种极其诡异的尴尬，同学们之间面面相觑，似有所悟，空间里的安静教人觉得窒息。
　　艾莫诗紧紧握紧手心，目光平和地看向何望期：“是啊，星辰跟我说过，你每年生日他都会送你一套儿童丛书，以示童心永存，总角之情永驻。我前段时间正好在学十字绣，所以就绣了一幅百合图。陆游说，更乞两丛香百合，老翁七十尚童心。这幅百合图里，是星辰和我对你的祝福。绣得不好，见笑了。”
　　魏星辰的目光有些闪动，却只是缓缓牵起她的手，温柔地凝望她。
　　何望期细赏了一番百合图，满目含笑地说：“星辰和莫诗有心了，谢谢你们的礼物。”
　　临走回身的刹那间，她不经意间瞥见了人群之外，他的眼神。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竟恍然觉得，他一贯睿智精明的眼色，那一刻竟是空洞茫然，仿佛有一抹惊痛之色。
　　她有片刻不自觉的驻足，却终是不能回头。怎么可能，今时今日的他，又怎么可能会惋惜她这一幅区区的百合图？他不会在意的，即使他在意，也不可能了，什么都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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