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七八糟

　　婚期将至，我渐渐变得忙碌起来，有时一周只能去看穆聪一次。

　　为何会有这些变化，穆聪心里当然清楚，只是他不问，我便不说。我和穆聪每天都小心翼翼，生怕稍有不慎就会打破我们两人之间这种微妙的姐弟关系。

　　婚礼的前一天。

　　我默默坐在床边帮穆聪修剪指甲，剪着剪着眼角竟不觉湿润起来，视线渐渐变得模糊，一不小心把他左手的无名指剪破。鲜红的血珠瞬间便顺着伤口涌出，衬得穆聪皮肤越发显的苍白。

　　我急忙将穆聪的指尖含进嘴里，口齿不清的问道

　　“疼不疼？”

　　穆聪微笑着摇头，眼神停留在我嘴边迟迟不肯离开。

　　“小聪，对不起！都怪姐姐不好，让你受伤了。”我一边心疼的查看穆聪指尖的伤口，一边不着痕迹的拭去眼角的泪痕。

　　“没关系！姐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穆聪将目光从我脸上收回，低头犹豫片刻，轻声问道。

　　我微笑着摇头，抬手抚上穆聪苍白消瘦的脸庞，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霎时间思绪万千。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由小转大，丝毫不见停歇的意思。

　　整个晚上我一直静静坐在穆聪身旁，只看着他却不说话。因为我实在无法当着穆聪的面，亲口告诉他自己明天将要结婚。

　　“这么晚，姐姐还不回家吗？” 穆聪转头看向窗外连绵不绝的大雨，皱着眉头担心的说道。

　　“姐姐想再多陪陪小聪。”我一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竟然有些哽咽。

　　穆聪显然很意外，他脸颊一红，偏头不敢看我，只断断续续的小声说道

　　“那……姐姐今晚……能不能留下来不走？”

　　“小聪，姐姐明天还有事，所以……” 我心中突然感到一阵钝痛。

　　“没关系。姐姐的事要紧。”穆聪不待我把话说完，便使劲眨着眼睛勉强露出微笑，故作轻松的说道。

　　我抬手帮穆聪拢了拢挡在他额前的碎发，含笑点头。

　　穆聪别过脸去用枕头轻蹭眼角，鼻尖儿有些发红。

　　我自是知道穆聪的心思，但却当真无能为力，只好轻声说道

　　“小聪要是觉得累了就先睡，姐姐等你睡着之后再走。”

　　穆聪紧闭双眼不肯看我，轻轻点头答应。

　　我起身让穆聪向外侧卧，给他在关节处垫上软垫，又卷好毛巾塞在他总是呈半握拳状的两只手中。帮穆聪摆好四肢的位置，掖过被角之后，我坐在床边，眼泪不知不觉流出眼角，滴在他冰凉的手背上。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认为穆聪已经睡熟，于是便起身轻吻他光滑饱满的额头，在心中悄悄对自己说：乔仁子，从今往后，你与穆聪只是姐弟，再无其他！

　　当我转身准备退出房间的时候，却突然听到穆聪略带沙哑的声音在身后轻轻响起

　　“姐姐，明天……你一定会是这世上最美的新娘！”

　　我心中一顿，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婚礼举办的相当隆重，足以让我铭记一生。但自始至终我总感觉心里空荡荡的，不论怎样都无法真正得到幸福。

　　第二天上午，我便和兰亭一起踏上为期一周的欧洲蜜月之旅。七天的行程被安排的非常满，我带着一颗只剩空壳的心在陌生的城市里走走停停，身心疲惫。

　　蜜月归来，一切都变得与过去不同。

　　我低头看着自己左手无名指上闪烁耀眼光芒的钻戒，觉得一切犹如梦境一般，虚幻且不真实。

　　第二天一早，我提着东西去看穆聪，却不曾想会吃闭门羹。

　　在我印象中穆聪极少会出门，除非生病。我被自己心里的想法所震惊，手心儿瞬间变得冰凉，于是赶紧打电话给吴阿姨。结果果然不出所料，穆聪病危入院。

　　当我心急如焚的赶到医院时，却被吴阿姨拦在病房门口。

　　“吴阿姨，小聪……他到底……怎么了？”因为医院的电梯人多又慢，所以我心里一急便跑上八楼，现在呼吸极度不畅，只好弯腰拉着吴阿姨的手气喘吁吁的问道。

　　吴阿姨看着我欲言又止，似乎不知该如何向我解释。

　　“吴阿姨，你说话啊！”我双手一抖，心里顿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仁子，你要有心里准备，小聪他……他的眼睛……失明了。”吴阿姨眼角闪着泪花，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

　　“什么？”我失声大喊，双腿一软，险些跪地。

　　“仁子，你先别激动！”吴阿姨急忙将我扶住，攥着我的手低声安慰道。

　　“我不信！吴阿姨，我不相信！明明我走之前小聪还好好的，为什么回来之后就会变成这样？不可能！小聪的眼睛怎么会失明呢？不可能！”我看着吴阿姨不停摇头，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相信她的话。

　　“小聪的肾一直都不好，有慢性肾衰。这次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突然急性发作，造成他双眼渗出性视网膜脱离，现在和全盲几乎没有分别。”吴阿姨低头捂着嘴，肩膀不住颤抖，泣不成声。

　　原来我婚礼那天，穆聪沉默不语的在床上呆呆躺了一整天。第二天清晨，穆聪的眼睛便看不见东西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当时我还没上飞机。” 我双手握拳，连指甲嵌进掌心都浑然不觉。

　　“小聪怎么都不肯让我告诉你，说是怕会影响你度蜜月。”吴阿姨强忍住眼泪，声音哽咽的说道。

　　吴阿姨的话像刀一样，一字一句深深扎进我心里，鲜血淋漓。

　　我和吴阿姨在医院走廊里的椅子上坐了很长时间，待情绪都逐渐恢复稳定之后，才互相搀扶着走进穆聪的病房。

　　推开房门，护士正在为穆聪打点滴。

　　“小聪……”我站在门口，轻唤穆聪的名字。

　　明明和穆聪只有短短一周未见，却为何我会感觉恍若隔世。

　　“谁？”穆聪安静的半靠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他略微偏头，神情有些紧张，努力想要将目光对上声音的来源。

　　“小聪，是姐姐。姐姐……回来了。”看到穆聪那些不经意间的细微动作，我心如刀绞。

　　“姐姐！”穆聪脸上瞬间闪过欣喜，但很快便归于平静。

　　“小聪，不是答应过姐姐要照顾好自己的吗？怎么又生病了呢？”我坐在穆聪身旁，习惯性的抬手想要替他把挡住眼睛的头发别到耳后，但最终却只是将手悬在半空，没有触碰的勇气。

　　穆聪凝神皱眉，似乎在猜测我的动作，几秒钟之后，他表情有些失望的轻叹一声，然后微笑着问道

　　“姐姐在欧洲玩儿的怎么样？开心吗？有没有给我带礼物？”穆聪故作轻松的将话题转移，对自己的病只字不提。

　　“有，当然有。下次……下次姐姐来看小聪的时候一定带上。”我低头看着自己特意从国外给穆聪带回来的新款笔记本电脑和头戴鼠标，视线慢慢开始模糊。

　　“小聪，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实在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一头扎进穆聪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姐姐……姐姐不哭！姐姐乖，别哭了！”穆聪瞬间变得惊慌失措，他一边安慰我，一边试图将我抱紧，却无奈双手并不受自己控制。

　　最后，穆聪只好用下巴来回轻蹭我的额头，任由我抱着他大哭不止。

　　“小聪，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姐姐宁愿不结婚，一辈子陪在你身边。”我伏在穆聪肩头渐渐将眼泪止住，抽泣着轻声说道。

　　“‘既然选择了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就应该不畏艰险风雨无阻，哪怕路途再遥远，也要把它走完。’这是姐姐曾经对我说过的话，难道……姐姐忘了吗？”穆聪抬头微笑，眼神虽然迷茫，但表情却异常坚定。

　　“小聪……”我再次伏上穆聪肩头，心痛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第二天上午。

　　医生办公室。

　　“按照病人现在的年龄和身体状况来说，病情应该不至于会发展到如此严重的地步。是不是最近……病人在情绪方面……受到过什么强烈的刺激？”穆聪的主治医生一边翻看他的病例，一边仔细询问。

　　吴阿姨没有说话，只轻叹一声，然后别过头去默默擦起眼角。我红着眼圈看向医生，既不敢点头也无法摇头，呆呆的坐在椅子里，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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