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故

作者:甜豆馅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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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大难不死


      待我第一次意识清晰的睁开双眼时,是个深夜。
      没有月光星辰,只有淅淅沥沥的秋雨。
      我瞧不清周围的情形,也不知道身在何处。
      萧瑟的夜风夹杂着冰凉的雨水落在身上,让我又忍不住瑟缩蜷躲。
      我的额头蹭到了刺刺硬硬的东西,触触的痛痛的。
      我微抬起头想知道那是什么……
      突然,身子似乎被揽紧了些,那冷风就被完全遮挡住了。
      我吸了口气,因后背传来的疼痛令我直咬牙。
      “唔……”忽听得一声呓语。
      我咯噔一下,是他的声音呀!
      随即,发际处又是一阵触触痛痛的感觉,彷如一方毛刷刷过我的额头。
      我一霎时心思澄明,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我在他的怀里,他如一株大树,将我整个儿箍在自己的臂膀间。
      这一发现令我一下无比欣慰,我静静俯在他的胸口,合上双眼。
      于是,我可以听到他沉稳而绵长的气息声,可以感觉额头蹭到他下颌那微微的触痛感,可以留恋他握住我双手的那份温暖。
      没有完颜希尹,没有风波亭,没有莫须有……
      他好好的活着,我也活着。
      耳畔传来“扑通、扑通”的声音,令我欢喜的几乎红了眼,背上的痛似乎也消失了呢。
      将军,你好好的!
      我们都好好的!

      在那规律而悦耳的心跳声中,我又朦朦胧胧的睡去。
      这一回不知睡了多久,待再次睁开眼,印入眼帘的是一间破败的木屋——与其说是木屋,也许称之为窝棚来得更贴切些。
      我俯卧在一堆干草上,以一件青灰色的大氅为垫。
      这大氅我认得,是岳飞的。可是他人呢?
      我努力探头朝两边望,这狭小的空间里除了我,没有旁人。
      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我见到了一双鞋,已经辨不出颜色的木质鞋头,同样污糟的脚趾。
      这不是岳飞,这是……
      我撑着手臂想抬起头,但立刻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
      “……小娘子醒了,别动别动……”
      一双同样干枯苍老的手颤颤巍巍的将我扶住。
      我见到了一个老婆婆,快要六十多岁的样子了吧,裹着褐色的长袍子,虽然干瘦,可是面目慈祥。
      我才想问,将军呢?将军到哪儿去了?
      他……不是应该跟我在一起的么?
      何况,我的身下,还有他的外袍……
      那老婆婆已然道,是不是找你家官人?别担心,他出去给你找吃的呢。
      官人?
      她说的是岳飞么?
      不待我绞尽脑汁的套话,老婆婆便絮絮叨叨的把这几日的事情都说了给我听。
      原来她是在距离这里三四里地的一间破庙里遇到我和岳飞的。这时节逃难的百姓实在太多,所以见到我们这般又伤又病的男女也并不稀奇。而岳飞出于谨慎似乎亦没有告知自己的真实身份,只说我二人是因承州战乱逃难而来,途中因中了流矢之伤不得不寻地停留,只待伤情稍微稳定些,再渡江南去。
      婆婆听闻后,立刻将我们带回了她住的小屋中。虽然条件仍旧艰苦,但这里略有些生活用具,无论如何也比那连屋瓦都无法遮头的破庙强了许多。
      但让人忧心的是一直昏迷不醒的我不见任何好转,不断的发冷发热、抽筋呕吐,吓得她几乎以为我活不过来了。
      我怔怔的想,那时候……我是满以为自己已经跨过那忘川河了呀!
      那老婆婆忽而笑眯眯的,低声同我说,小娘子真是好福气呢,你那官人待你好的哟……天天衣不解带守在一边,除了去找吃的那几乎是寸步不离,他每日都亲手替你清洗换药,还一口一口的喂你吃东西,晚上怕你冻着一直搂着你睡……老婆子活了这一把年纪,可从未见过哪个男子能如此伺候自家娘子的!
      我一听,脸腾的就红了。
      老婆婆说的,我都有印象。可是,我以为那是我在做梦……原来竟都是真的?
      想到岳飞每日与我换药?岳飞哺我进食?甚至是岳飞……替我擦拭伤口身子?
      我……这让我如何再面对他?
      将脸埋入手臂中,我真的不好意思抬头啊。

      不一会儿,听到了屋外有声响。
      老婆婆即刻高兴的说,定是岳官人回来了。
      我闻言抬头,见到那老婆婆已经起身走了出去。
      哎,我还没想好怎么跟岳飞……打招呼呢。
      忽的,木门又被推开,他就如此迅速的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中。
      见到我睁开的双眼,他似乎也有些不知所措,站定在那里。
      许久,都没有反应。
      我望住岳飞,想想似乎已经好多好多时间没有见了,可为什么我觉得他此刻的样子傻傻的有些好笑?既不见平日里号令全军时的那种威严,也没有在金营中持枪决斗时的那种凌厉。
      我看了一会儿,又觉得他好像瘦了许多?脸颊两侧本就硬挺的轮廓更显突兀,眼眶也有些凹陷,下颌唇边,竟然还有好些胡茬。
      我眨了眨眼,想到了额头上那种触触痛痛的感觉,心中顿时欢喜起来。
      他的眼睛依旧漆黑清亮,泛着诱人的火彩,不是梦境中的冷漠和绝情,也不是风波亭内的绝望和悲戚。
      “将军……”我出声喊他。
      因为兴奋,一边喊一边身子往上抬,这就牵引到背后的伤,然后很煞风景的“咳咳”起来。
      “别动,别动!”他急忙过来,将我肩头揽住,“你的伤……还没好呢。”
      “……将军。”我就是忍不住,一边咳一边喊他。
      却见他笑笑,低声说,“兰卿莫要喊我将军……”
      我自是知道此刻他应该是我的“夫婿”,可真的对住他……这“官人”二字,我是怎么也开不了口的!
      “兰卿可喊我……五郎。”他说道。
      我才要问为什么是五郎呢,却看到先前出去的婆婆又转了回来,这一次,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白气的热汤。
      “这汤已经滚了,快趁热喂娘子吃了吧。”婆婆将那陶碗摆在一边的地上,看了我俩一眼,又笑吟吟的出去了。
      岳飞谢过那婆婆,弯腰坐到我的身旁。先将我自那草榻上扶起,随后伸臂自我颈后托住,让我靠在他的肩头。于是,我的整个上半身都被他的左臂环抱着,既舒适又轻巧避开了我左肩上的伤处。
      我终于相信那老婆婆说的是真的。
      这姿势、这状态,我虽不得见,但是那般的熟稔和妥帖。
      微侧过头,我甚至能驾轻就熟的找到他的肩窝,我几乎忍不住想要贴过去轻触他肌肤的冲动。
      哎,终究不敢。
      但见他微微侧身,将刚才放于一边的陶碗端起来,熟练的换到左手,然后以右手拿起碗中的木勺,舀了半勺汤水起来。
      我以为他会将那汤水送入我口中,没想他却是举高了寸许,吹了几下,用双唇轻抿之后,方压低来递与我嘴边。
      我被他这一鱼贯流畅的动作给弄懵了,我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
      “我知道,这苦菜汤未必可口,但是如今只能将就。”岳飞以为我嫌弃那陶碗里的食物,“我已试过,不烫嘴,兰卿多少吃些。”
      我怔怔的,如着魔一般张开口,由他一勺一勺喂入,吞下。
      脑中回转的,却是那句令我深刻畏惧的“咽下去”。
      是他么?倘若不是他,还会有谁?
      我抬着头定定看他,额间触到他下颌的胡茬,依旧有些痛有些痒。
      他意识到我的注视,带着笑说,“怎么这般看我?”说罢,似乎意识到那多日未整的胡茬,抬起手背蹭了一下,“是不是嫌我这般邋遢?”
      “将……五郎,曾喂我吃过什么?”我还有些难改口,瞅瞅那已经消灭大半的菜汤,皱眉道,“比……这个难咽多了。”
      跟当初那食糜相比,这菜汤简直就是天物!
      他一愣,立刻笑笑,“吃便吃了,还要管什么?”
      “当然要知道。”我轻轻说道,“知道是什么,以后……便再也不吃它了。”
      岳飞没想到我会如此说,无奈而笑,“兰卿……都伤成这般,还挑嘴!”
      “我已经没事了。”我开始抬杠。
      他也不与我争辩,“你的伤口还没好……”说着将那陶碗放下,扶我俯躺回那草榻上,“我替你换一下药……”
      我见他走出去,过了一会儿,汲了一些清水重新入来。
      待他走回榻边,提手来解我的衣带……我那迟钝的大脑突然意识到什么!
      他、他……他替我换药,那我可就得脱、脱……光了呀!
      不但如此,我伤在左肩,他岂非……连那兽角之印也已看过了?
      他会猜到我跟完颜希尹的关系么?他……若猜不到,他就不是岳飞了!
      我揪着衣领,不敢松手。
      他发现了我的拘谨,侧头看我,“怎么了?”
      “我……我……”我怎么说?
      他似乎明白我在纠结什么,垂头而笑。
      我没想到他居然笑!他居然笑!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这么……流氓了?
      “五郎……笑什么?”我嗔怒。
      “兰卿若觉不便,我去找大娘来……可是,大娘未必会处理,我还是得在一边教她……”他说着,就预备起身出去。
      我当然知道他说的全是真的,可是、可是……我是个女孩子,他能不能体谅体谅我的脸皮问题啊!还是,他眼里我就是个如假包换的假小子?!
      “还是……五郎来吧。”我一边说一边将脑袋埋入手臂里,反正都是趴着,就当一回鸵鸟拉倒吧。
      然后,我就听到了脚步声,再是悉悉索索的响声,便觉腰间一松,我知道是他将我的上衣解了开去。一层外衣,一层里衣……我便感觉背后大片肌肤都已裸|露在空气中了。
      再是汲水声,湿布轻抹于肩后的温柔和小心,药粉落于伤口所带来的刺激和痛感,我忍不住咬住了嘴唇。
      却听他说,“伤口很深,一直结不起痂来……等我们回了江阴,我再让苏大夫好好替你看看。”
      “嗯。”我埋着头轻轻回应他。
      待他将我的肩头重新包好,再将衣物一件一件穿整齐了,我觉得我的脸……一定已经红成苹果了。
      我也不敢抬头,就那般趴着。
      可也没有听到岳飞出去的声音。
      静默片刻,我忽然感觉到有一双手在抚我的头顶和后脑,轻柔缓慢,很是温存。
      我忍不住转过头,便见到岳飞半跪在草榻前,温柔看我。他的手,正搭在我的耳后。
      我立刻耳热起来,想继续当鸵鸟。
      “兰卿……”他却唤我,“以后不准如此。”
      不准?如此?我怎么了?连害羞也不行么?
      “兰卿替我挡的这一箭……我宁可是伤在自己的身上。”他说道,“虽说行军打仗难免受伤,可是……那完颜希尹的手段,兰卿怎可将自己置于那般险境?”
      就是因为是他,我才非得如此好不好!我暗暗想。
      见我不说话,岳飞捏了捏我的耳尖。
      我立即摇头。
      “……五郎身份不同,没有我,五郎还可抗金救国,可是若没了五郎……”我很认真的说,“那光留着我有什么意思?”
      这分明就是个很简单的选择题,我算个什么?跟岳飞比起来,一千一万个我也抵不过一个他嘛!
      可没想我这几句话甫出口,却感觉岳飞抚在我脸上的手明显的一僵。
      随即,他以拇指摩挲着我的脸颊。
      “兰卿……于我一般重要。”他慢慢说,“我不许你以后再如此轻贱自己!”
      我有些不满意,我哪有轻贱自己?我只是觉得以我的命和他的命相比,自然是他的比较重要罢了。
      可他见我没答应,略略加重了手上的气力,切声问,“听到么?”
      这句话的口气跟我最不喜欢的那句“咽下去”如出一辙。
      我撇撇嘴,但看到他眼中分外郑重的神色,不由心中一凛。
      “哦。”我乖乖点头。

      两日后,我们告别了老婆婆,启程往江边去。
      我已从岳飞口中得知楚州和承州在我们逃离金营后的第三日便都陷落了,连扬州、泰州都未尝保住。
      若不是因为我的伤,此刻,岳飞也该在江阴才是吧。
      他背着我,在山林间赶路。
      我挺想自己走的,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五郎,若不是我累了行程,如今你已经在江南了……”伏在他背上,我怯怯说。
      他没有吭声。
      “我是不是很没用?”我将头耷在他的肩膀上,“如果……是张宪、王贵他们,一定不会这般拖累五郎。”
      “如果是他们,我先打他们一百军棍!”岳飞突然说。
      “啊?”我惊讶的抬眼看他,连伤感都顾不上了。
      他一脸严肃,好像真的在生气。
      “这种影响军心的话……”他冷冷斥道,“说了不该打么?”
      我愣了片刻,然后……就意识到他原来是在讲冷笑话!一下又想笑。
      可……若真笑了,岂非就承认自己该打了?!
      一时左右不得,索性便将脑袋埋入他的肩窝,兀自别扭。
      好半晌,才重新抬起头来。
      “五郎……我还有话说。”我又道。
      “怎么还有话说?真想挨军棍么?”他说的严肃,可又分明带着戏谑。
      “五郎想打便打好了。”我故意堵他,“可就是打了,我还是要把话说完。”
      “兰卿想说什么?”他终究妥协。
      我抿抿唇,望住近在咫尺的侧脸,我甚至可以数清楚他那细细密密的眼睫毛。
      “我从来没有轻贱自己的性命,”我在他耳畔轻轻说,“其实我也很怕死的。”
      我听到他压着声音笑了一下。
      “可是……如果要在我的性命和五郎的安危之间选一样……”我越说越慢,斟字酌句,“我一定选五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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