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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人凤华
月色朦胧,黑幕笼罩,皇银两方阵营在平静中显出几分紧张,虽不至于风声鹤唳,但也可言草木皆兵。
前些天齐王虽退了银丰白虎的六千先行军,但后方金狼十几万大军却未伤分毫,依旧虎视眈眈的盘踞在古苍峰下,前头就是让人望而却步的虎韬卧龙阵。
这一战,诚然成败分说,优劣左右,还未见分晓。
是夜,皇朝齐王王帐灯火通明,齐王与世子裴持天于酉时召入皇朝各将领,欲共商大计。
但,话说共商,实则,不商?
座上的萧骐倒是正坐,但默不作声的翻看着边防周策,一旁的裴持天脸色亦不好,抬起一手支着脑袋,闭目养神,各将领面面相觑,对两位主事者的反应,皆摸不着头脑。甚至有人见状,默默担心,难道是萧裴二人想不出制那修罗恶阵之法。
世子心潮难平,众人可以理解。前日碧郡主入军营寻夫的事早被传遍古苍每个角落,但她哭倒在中郎将前的韵事更是成了人人热衷的聊物。两天下来,她原本美名广播的声誉受到极大冲击,这不,今日那碧美人黯然家去了。郡主虽没,但脾气骄纵,有妻如此,世子恐怕有的受了!思及此,众人不免多怜悯的看了裴持天几眼。
至于上座的齐王萧骐,他一向奉行不显山不显水的作风,旁人是左右也猜不透他心思,于是也懒得去揣测他此时不语背后的深意,要说错什么,难保不死在那森严禁令下。
于是,大帐内的气氛更是黑云密布,安静非常。
因医治伤者而姗姗来迟的谷粼进帐后,见到便是这般境况,生气全无。她瞄了一眼萧骐身旁空出的一把椅子,挑眉整整衣摆,若无其事地落座。
众人见谷粼进来,几位近来交好的大将连忙对她使使眼色,要她开开口,解解围。
自萧骐破银丰军之后曝露北麒身份,谷粼射下银丰大将一举使得她南麟的身份也跟着暴露出来。如今,“‘北麒南麟’这对独步中原武林的高手一同压阵古苍”的消息在大军中沸沸扬扬宣扬开来,这一消息使得皇朝军的士气再度大震。
再加上其和陶谷世子裴持天、陶谷神医裴持希出自同一师门的关系,腹中那兵法军阵的经纬已是万众难出其一,又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自其入营后救回无数兵将的性命,更是加倍受人仰慕。
这些天来几名原本不服气她入帐商计的将领自当日一战白虎后,一改原来的疏离态度,天天拿着兵法武略乃至武功秘籍往她帐里钻,欲让她指点一二。她品性向来不藏私,将所领悟之理一一教导于人,于是与众人交情渐深。然,她性偏清然,不胜其扰之下,无奈躲进齐王王帐内,只有那里,有萧骐这颁下《十七禁律五十四斩》的恐怖王爷压着,一切才回归于平静。
接到众人求救的目光,她瞥了萧裴二人,不免失笑,从善如流,率先开口:
“粼接到王爷讯,意今夜酉时定下破虎韬卧龙阵之法,特放下几名伤患匆匆赶来,然不知王爷有他要议?”
萧骐闻言,很给面子的将视线转出手中周策,对她摆出一脸暖笑,“本王如何有他议?待军医来耳!”
“哦?谷某为迟来失礼,向众位致歉!”说着,谷粼抱拳对众将施以一礼,又对座上的萧骐笑道,“既是如此,粼已至军帐,何不开始议事呢?”
萧骐合上周策,优雅的后靠至椅背,暖声言道:“汝之众将,酉时入帐,然时逾一刻,就无何人愿献一计?”
众将闻言,一愣,一脸窘迫。姚倩陪着仍是一身囚服的铁鹰坐在席位末座,后者一脸病容,伤势未好,但双眼放光,笔直地看着萧骐,眼神里充满佩服。
这位王爷果然深谙兵法,须知骄兵必败!
看来,这帮刚刚尚未从几日前小胜的将领们今日不免要挨一顿训了!
“咱皇朝营里这帮大老爷们这些天过得很是泰安呀?不思练兵,不图进取,酒倒是没少喝啊!”温雅声儿说着,俊眸撇着几位脸带红晕的将军,看来他们过来前就已经在自己营中喝过一巡,“十七禁律中有一言,言语喧哗,不遵禁训,此谓乱军。如今看来,本王这王帐中今夜要落下的人头,不少呢……”
“末将知罪……”
众人闻言,原本带着酒红的脸色立刻刷白了,立刻齐身起座,单膝跪下请罪!
这时,裴持天睁开疲倦的眼睛,向帐外忽隐忽现的树影瞥了两眼,回头却对上了谷粼无奈的眼神,于是淡淡开了口:“哎……那日银丰虽退兵,但伤者不过三将,其十几万军如今分毫未损地还立在咱们家门口,忘了虎韬卧龙阵的厉害了么,忘了金狼白虎和他们的几员大将么?你们居然还有兴致作乐吃酒,莫说王爷,本世子都看不过去。”
“末将知罪!”
众将闻言,头顶开始冒汗,心中悔恨无比!但那场小胜真是解了不少人心中不忿之气,齐王未至时的虎韬卧龙阵死伤了皇朝多少兵将,那齐王的胜利重新燃起众人的希望!
“罢了,敌军在前,本王就势放你们一马!不过死罪能饶,活罪难逃,回头没人自己领军棍去,喝一坛领十军棍,两坛二十军棍,以此类推,再犯者必斩。”
“领齐王命!”
众人严肃的接下王令,重新落座,但一改此前散漫之风,已是一脸肃然,再无一丝纵酒怠惰之色!
铁鹰、姚倩等人见状,不免多看座上雍雅的王爷几眼,皆带着激赏,更多的是钦佩。天下间有才者甚众,但如萧骐这般才华威仪皆属世间一流之人鲜少,几句话间便能改变一国军队军气!
裴持天浅笑一声,起身,来到方桌的地形图边上,笑道:“兵者诡道也,大家可听过天地人归一的三才阵?”
几位左右将军相看了几眼,有一人开口道:“世子说的可是‘幻鸳鸯’?”
“不错!此乃古之阵法,其变一阵为左右两小阵,或变一阵为左中右三小阵。当变成两小阵时,守的是天地二卦,称“鸳鸯阵”,当变成三小阵时,守的是天地人三卦,称‘三才阵’,这般变阵之法又称‘幻鸳鸯’。”
裴持天又附一浅浅一笑,转而在地形图的沙堆上插上三根旗帜,成三角状,又将顶尖的旗帜忽而拔起,忽而插下,突然抬眸望着对面的萧骐言道:“依王爷您道,这鹤翼阵形,比之鸳鸯阵,比之三才阵,如何?”
萧骐转眸看着阵中三根旗帜,思量片刻,两眼放光,不语却雍雅笑开。众人听闻,疑惑的看了齐王一眼,转而看向一旁的谷粼,她也是高深莫测的一脸微笑,大家伙不禁难解的皱起眉头。
难道,裴世子打算以崇尚五行变化的三才变阵去对抗那机关重重阴毒无比的虎韬卧龙阵?!
终于,耿直的铁鹰耐不住好奇,直率地转问萧骐:“王爷,这幻鸳鸯的鸳鸯阵虽还流传于世,但三才阵早已失传了啊?如今又哪来的阵谱可摆!”
各将领闻言,不禁点头如捣蒜。
虽说都是两个阵法都是古阵,但三才阵比之虎韬卧龙,失传得更久!且“幻鸳鸯”二阵中世人只知鸳鸯阵,但对于三才从来便只闻其名,再无人摆得出!虽说裴持天是陶谷裴啸烽的传人,但他年纪轻轻,阅历不足,就这么有自信能摆得出,赢得了?
座上的萧骐却依旧一脸雍雅笑意,抽出一把白玉扇,打开扇叶,缓缓扇着,其形极为恣意,不紧不慢地言道:
“莫说三才之阵,大凡用兵者,皆为天阵、地阵、人阵。日月星辰斗杓,一左一右,一向一背,我军处左背,且其一季拥风怀雨,待得时机一到,以逸待劳,此之谓天阵。再看我方地处古苍岭关,有小岭,带水泉,亦有前后左右之利,虽失关外五郡,但岭关还在握于我军手中,其自来易守难攻,五郡堪比,此之谓地阵。后看,众将与世子皆在,用车用马,用文用武,行云流水间相互通达,此之谓人阵。铁鹰哪,不过区区阵谱,岂还不是假一人之手画罢而就之,时节不同耳……”
此言一毕,十几对眼睛齐刷刷的看向萧骐,他慵懒执扇,言语间貌似怡然,但这一言极为张狂,尽含不把前人心血放在眼里之意!
是他们耳背么?
传闻中的齐王殿下一身芝兰品性,君子行天下,如今听他这话,有才之人难道皆不免还是有些恃才傲物之心……
看着各将领面色各异,谷粼清雅一笑,嘴角微扬,对疑惑的铁鹰道:“铁将军,齐王方才所说的布阵之天地人,说的不就是那三才阵么?”
聪明如铁鹰,立时便明了,兴奋的扬声道:“王爷之三才者似真非真,似假非假,玩的是虚实难辨的,因此不需什么劳什子阵谱?”
姚倩柔雅笑开,轻声言道:“幻鸳鸯二阵加之鹤翼,要的是三才相合,而非一张图纸,要的是国士无双,而非一曲古传。”
谷粼闻言,对二人微笑,面露赞扬,“不错,不过此意。三才者,亦风亦雨,依天依地依人尔,反观虎韬卧龙阵的机关重重,它要的是诱人入阵,只要我军不收其扰,且以三才幻阵对虎韬卧龙,只需以静制动,以逸待劳,静观其变,胜负自辩。二位今能解,亦是无双国士。”
话音一落,二人心中一顿狂跳,虽说铁姚是人中龙凤,才能卓绝,时为人称赞,但若赞人的的是眼前这高才的南麟,还是不免耳红一番。
“先是鹤翼加左右鸳鸯变化,再是三才夹中虚实难测……”这头,裴持天依言笑着,状似思量地又将三面旗插在岭关鹤翼阵中,抬眼看着萧骐言道:“持天猜,这收尾点睛之笔,王爷心中属意,该是偃月吧!”
萧骐摇着玉扇,摇扇微风带起他几根未束的发丝,风雅染神,俊眸笑对裴持天,道:
“不错,正是偃月。”
姚倩一听,一脸片刻道:“偃月阵?二位说的可是那百年前西云王公孙卿所创之阵?”
裴持天对她点点头,抬手又取过七根旗帜,一一插在鹤翼阵后方,道:
“然也,偃月阵下,全军呈弧状,形如弯月,大将位于月牙内凹底部。由于我军先采用鹤翼阵为攻,作战时敌军见无法逼得我军进入虎韬卧龙阵,势必以中路为重,而偃月则注重就是侧翼包操,此时我方便可以凭借厚实的月轮抵挡敌军,月牙内凹处看似薄弱,本阵应有较强的战力,却包藏凶险,极为适于西云国土那不对称之地形,同时,也适于我军出阵后背临岭关的溪涧凹谷。”
裴之一言,先是鹤翼,再是三才,最后偃月,众人连贯的在脑中走了一遍,虽三才阵仍不能甚明,但单单古幻阵鸳鸯加之鹤翼和大阵偃月用之收尾的气势,能想出此法的萧裴谷三人已是不凡。
“有道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既是人已犯我……世子,我们就以三才偃月稍稍回敬他们一下,叫他们休想再踏进我皇朝土地一寸便是。毕竟,这收复失地,扬我国威,才是我天家最之要务。”
此言一出,铁鹰姚倩等将领闻言,皆道萧骐不负仁义之名,方才恃才之意已于人们心中散去。
但看谷粼,虽嘴角微扬,笑眸中又是一派高深莫测,一旁的棍儿倒是表露的较为明显,无奈的瞪着笑得一派亲和的萧骐,先是鹤翼,再是三才,最后偃月,心里明白少主所谓的“回敬”绝对不止一下那么简单……
但见萧骐通灵似地瞄了低头冒汗的棍儿一眼,表情没了笑意,收起玉扇,缓缓扶案站起,众人见状,也跟着站起。
只见齐王爷立于众人之前,灯火明灭下,俊雅颜容带着肃穆,举止自有一派皇家风范,雍容气度灼人心房,声儿虽雍雅却已是厉色:
“从今日起,裴世子会亲自操练布阵,诸将务必以他为重,轻怠者以军法论处!”
“领齐王令!”
※
亥时,王帐里兵将尽去,独胜萧裴谷和棍儿四人。
铁劲桑治军严明,军中绝无任何哗然之声,但古苍地处高岭,军帐外不免夜风呼啸,偶还夹杂着不远处烟桑荒漠的沙尘。
因此虽是初夏月份,此处夜里还是渐凉。
待将领们离去后,萧骐和裴持天皆重新做回座椅,棍儿入内帐为主子温茶,谷粼略觉些口干,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帐外斑驳树影,便随棍儿入内。
执起桌上的周策,萧骐信手翻看着,状似随意道:“世子意,今夜我方此三阵能治住那银丰的虎韬卧龙否?”
里间的棍儿闻言,执勺舀水的手一顿,疑惑的目光隔着秀雅精致的梨木屏风探向主子所在方向。
这是怎么回事,少主不是想好了对策才召各将来的么?难道,此间有何不妥?
一旁的谷粼当然也听见萧骐所言,但依旧一脸清雅笑意,又似略含叹息,随手取过棍儿舀水的勺儿,轻巧的来回舀入小灶上的烧水壶。
这萧骐,越是相处,越是能发现他那雍容大度才华不凡的谦谦君子之行中偶又带了孩童般的恶质。
人,岂乃天神,总无完人,圣人善藏也。
而萧骐,这皇朝数一数二的皇子,藏了这么多年,如今是藏不住了,还是不愿藏了呢?
思及此,她舀水的动作放缓,忽而摇摇头,付之一笑,略带自嘲。
不是皇子,不是北麒,而只是萧骐,能做回自己,乃人间痛快之事也。
她未免过于忧虑罢了,啥时候来的妇道人家之婆妈心性!
谷粼抿唇,不禁想到,这几夜也不知怎的,自入了军帐后,日里虽不能见着他,却不禁时时想起他,想想便知应是心中有了变化,而她很快的接受了这份变化,貌似还带了些愉悦。
而夜里,每每子时定能见他悄悄接自己入王帐,压制恶毒。之后,萧骐总会搂着她,让她在自己怀里取暖,然后缓缓睡去。待他睡熟时,毒气尚未全褪的她总会悄悄睁开眼睛,端看着他雍雅俊秀的脸容,那细致的五官,那白皙的脸颊,那长长的眼睫,那丰润的双唇,那如丝绸的乌发,虽不见那深潭一般的黑眸,但这般独有静谧风情,这世上,恐怕也只有她独有了。
不记得是哪一夜,当她觉得萧骐已然入眠时,没睁眼却忽然哑声道:
“也只有韵儿你在我身旁,骐才能得这番安睡……”
说罢,他便沉沉睡去,意识因恶毒尚有些清明的她闻言不免怔然,虽心里明白萧骐白日忙于军务,废寝忘食,夜里还要用护体的内力为她压制恶毒。日日如此,即便是北麒,也会对他的身子产生极大的伤害,疲劳只是其之伊始罢了。但他却把这份劳累过度的倦意,说成了她的一种赐予……
温然君子如萧骐,他这般深情,要是她某日当真离去了,又该如何是好……
舀水的手终于慢慢将烧水壶灌满,棍儿一脸歉意的接手投木烧水,谷粼转身随手取出一包茶叶,幽香四溢,任谁一闻都知那茶乃极品。
打开抱住茶叶的布卷,谷粼贼贼笑道:“西云国御茶,凤凰单丛,你小子今夜有福了!”
闻言,棍儿正要兴奋叫喊时,裴持天那低沉的话音缓缓传来:
“虎韬卧龙图攻守间假意受伏,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且重三军拒守,先行陷敌,后必埋伏,是极为大型的杀阵。然我军三阵虽有一阵是幻阵三才,良才者轻易能操控阵局,但鹤翼一阵已为敌所破,偃月一阵还有待训练,成效如何尚不可知。胜负虽我方大些,但所受之风险,实乃大焉。”
棍儿一听,眼神发憷,仿佛听到了极大机密一般,已然全忘了谷粼手中的凤凰单丛,满头冒出斗大汗珠。
谷粼见状,瞪了屏风外的二人一眼,美眸转而看着倒影在营帐上的摇曳树影,心中左右思量着手中这极品茶给不给前头那两只狐狸喝。
“既是如此,世子为何又要献之于本王?”
雍雅声响起,听起来,萧骐依旧一副泰安之态。
“世上之事,何尝不失为一场豪赌?立于虎韬卧龙这般大阵前,此三阵已是最佳良方,虽有风险,但前有鹤翼三才进可攻,后有偃月鸳鸯退则可守,虚实难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于对付那银丰恶阵最是适合。”
沉稳声响,裴持天也保持着他一贯波澜难惊的作风,在齐王面前虽是臣下,显然不为之所动,保有一席傲然尊严。
裴持天心中自知萧裴二人间,自己相形见绌,也只能恃点才傲点物罢了。
萧骐听罢,执策的指尖微动,心中一阵激赏,随而想到帐内的某人,不禁心头一顿,这样的刚毅男子,又有何人能不为之折心?
何况是,这般裴持天所钟情的,她……
帐中三人心思各异,一时间安静下来,帐外树影随风摇晃,似善读人心一般。
忽而,一名侍从走到帐外,恭敬垂首,轻声言道:“王爷,宣威将军应刀儿在帐外侯见。”
将周策又翻一页,萧骐听闻,思量后一脸难解的似笑非笑。
“宣。”
“是。”
侍从恭敬退下,不久刀儿便大跨步的入了王帐,一见萧骐便单膝跪下,抱拳行礼。
“末将应刀儿,叩见王爷!”
“嗯,起身入座吧!”
“谢王爷!”
谷粼见水沸,舀了一勺入两茶碗,将茶叶包塞给棍儿,自己端了碗来到外帐,却见刀儿一身泥泞,脸色虽尚好,但眉眼间的疲色却甚浓。
看来是刀儿完成任务后便急忙赶来汇报,尚未梳洗。他起身落座于谷粼座椅一旁的侧椅,谷粼遂将一碗热水端给应刀儿,给自己留一碗。
刀儿快手接过,对谷粼致以感激的一笑,顾不得烫口,快饮了一口,看来真是渴极了,然后龇牙咧嘴道:
“王爷,刀儿幸不辱命!”
萧骐微笑的看着自己的得意大将,笑道:“华野可是来了?”
“是,华大少亲自运了七百万石粮,现在在粮仓和王大人派来的粮官清点数目,还有其他商家的捐粮将在五天后运至。”
“他小子倒是长进了,比本王估计的要快了一天。”萧骐满意一笑,得知好友前来的消息,连日来挤压在心头的阴霾少去一半。
刀儿又饮了一口水,咧嘴一笑,笑得神秘:“另外,末将还给王爷捎上了个赠礼。”
“哦?容本王猜猜。”温雅声儿落,萧骐单手磨蹭着周策,似思量状,但各看了裴持天和谷粼一眼,他俩两眼清澈,没一点疑惑的样子。
看来他们也早就知道了,罢了,他萧骐从不做在聪明人面前卖关子这等无聊事。
“刀儿带来的礼物,应是那截我州府粮仓的翔天兽华云雀吧。”
“呀,真是啥都瞒不过王爷,华云雀就缚于帐外。是谁叫这鬼丫头翔天兽的,简直就是个狐狸精,狡猾如狐,这两天都是末将亲自押送着她,不敢假人之手。这不,方才就带了她在帐外等候王爷您开完议会的时间,这丫头就立马想法儿又逃了两次,真是一刻不能闲!”
刀儿大叹着,皱眉摇摇头,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
这时,棍儿泡好了茶,端出了内帐,一一端放在众人桌前,又听兄长早候在帐外,忽而想起主子爷这三人方才不时瞥一眼帐外的奇怪行为,看来酉时议会只是一出前戏,真正的好戏现在才将上,莫怪谷粼要掏出凤凰单丛,原是看戏用。
思及此,心中不禁又是一叹。
帐内座上的这三人文韬武略皆在人上,前人难比,后人也恐难追了,莫怪他们独有那份傲然,却从不显得突兀……
犹记得,家主见了谷粼后曾叹道:
“诸葛经行有夕风,千秋天地几英雄。
吊古不须多感慨,人生半梦半醒中。”
这般英雄人物,合该归于天地仙境间,莫说谁能容他们,应说他们岂能容谁……
想着想着,待棍儿回过神后,萧骐已将华云雀召进王帐。
棍儿遂抬头观去,此女容貌只算得中上,身着一袭开襟粉紫短衫,虽双手受铁链锁缚,但站姿矫健略显识武,周身虽染着书卷气,却她那对招子含着的戾气给抹了去。
那华云雀环看了在座五人一圈,不识得谷粼,倒是多看了右座的裴持天两眼,最后定在了主座的萧骐身上,抿嘴一笑,“见过皇朝齐王,恕云雀被缚,不能行礼。”
萧骐朝棍儿伸手示意,要他解了华云雀手上的锁链,随即优雅笑道,“翔天兽华姑娘乃皇朝贵宾,本王下属不识礼法,轻怠了姑娘。倒是姑娘莫见怪才好!”
“岂敢岂敢,云雀担不起,殿下言重了!”
华云雀被松了束缚,一脚挑开身旁一张椅子,不待招呼便一屁股坐下,显得毫无一点教养。
一旁的谷粼端起桌前的凤凰单丛,微抿一口,心中一喜,这棍儿看似武夫,泡茶的功夫倒是一流,茶香虽淡,但入口毫无涩意,清心爽神,待缓缓咽下后那股茶香便如凤凰翔天般自喉口涌出,久久不能罢。
不愧是御品!
她难以释杯,又抿一口,遂道:
“姚将军,莫让铁将军在帐外久站,他伤势未愈,还是快扶他进来吧!”
话音一落,便听得营帐门口徒然传来几声衣物窸窣声,而帐内的华云雀立即转眸正视萧骐左座的谷粼。
姚倩和铁鹰原本功力就不低,为防止被发现便藏的极好,善于窥探的华云雀也落座后才意识到身后有两人,而谷粼竟然能发现是何人,这人不简单。
由于来时应刀儿未封她功力,因此正好于她入帐时已将帐内之人探了个究竟,应家兄中应枪儿的功力在她左右,应刀儿此前便与她交手过,便是他拿下自己的,佩着睚眦白的裴持天也在她之上。
而萧骐的武功自是深不可测,但对于萧骐那北麒的名号她在银丰便早已知晓,因此对于这般高手,她还是有些自知之明。倒是那身形纤瘦的白衣人,举止优雅,低眉品茶中自带有一番风韵,然而却也探不出一丝武力,原以为应是个伴在齐王身侧不具性命的小贵族,没想那人功力竟如萧骐一般,无法探知!
如此想来,她受伏路上曾听说中原南麟也来了古苍,看来这白衣高手便是南麟!
不久,身后边传来了脚步声,姚倩单手扶着铁鹰入了帐,方要对萧骐行礼,谷粼便起身将二人带至座椅,一手将铁鹰按下椅子,拉起他的手细细诊断,而铁鹰的双眼从入了帐开始就没离开过华云雀。
一脸担心的姚倩转身坐于铁鹰边上,故作镇定的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看华云雀的眼神,不再是怜惜,而是一种冷然的探究。
须知,凭铁鹰的性子,不抓着华云雀大骂而是这般冷静,委实不易。
看着表情严肃带冷的铁鹰,再看看华云雀那飘忽的眼睛,显然在刻意忽略铁鹰,萧骐便一副闲话家常的样子,温声道:
“恕本王无礼,该唤姑娘一声华将军呢?抑或是……闻人小姐!”
华云雀一听,没有什么诧异的表情,但看了铁鹰一眼,笑得坦然。
“碧落曾识面,年深曾记名。不过姓名二字,随您意。”
萧骐听闻,随性又笑:“哦,本王素爱追本溯源,依我意还是盼能称您原名!不过,出逃西云,投效银丰,祸害皇朝,认贼作父,恐怕小姐祖上不会太愿意让您冠上‘闻人’一姓。”
此话一落,在场众人无不看着闻人凤华,或怒目,或嘲笑,仅谷粼低头翻看着铁鹰的伤势,似有若无的瞟了华云雀一眼,却也度不出其心思。
反观华云雀,倒还是笑得那番坦然:“殿下言错了。云雀幼年出走西云,受金狼大将所救,这条命自然属于他。再者,要颠覆西云的人是那银丰雁酋王,金狼大将不过忠君之事,云雀归依的是金狼而非雁酋王,又何谈认贼作父?”
铁鹰一听,“嗙”的一声重响便拍案站起身,双手握拳,青筋狂暴,脸色青白,咬牙切齿,气的说不出话来。
由于用力过猛,伤口裂开,一股血泉自他臂上流下,姚倩随即起身,扶着铁鹰,单手在他背后轻抚着。
谷粼瞥了一眼华云雀便上前双手压住铁鹰双肩,一使力,又将他按下座椅,抽出随身的银针封住他臂上穴位,默默掏出药给他止血。
“小姐好气度,好眼界!”忽然萧骐大笑起来,周策已掷于一旁,双手鼓掌,大声笑叹,“是了,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多少前人由于太过上心反而短了性命,古往今来多少人执着于其中,而今能看破其中真谛者,独小姐一人。当真无愧是闻人族的后代呀!”
众人看着萧骐的大笑,一脸莫名,面面相觑,包括华云雀。
但见华云雀为他大笑喉口一滞,一时间回神,依旧笑言:“过奖!过奖!但过了今天,明了此道理者,盖王爷与云雀二人了!云雀幸然!”
萧骐止住大笑,又道:“然也,这世间真理所以珍贵,便是知之者甚寡的缘故。然,敢问小姐一句,您这间者做了那么久,敢问我蠡园应氏二女应枪儿可好,现又在何处?本王如今已是小姐同道中人,明了要灭蠡园乃至吾之国土的是雁酋王,而非小姐。小姐但说,本王绝不相难。”
“什么?!她把二姐抓走了?!”棍儿一听,愤怒大叫起来,刀儿连忙把弟弟拉回来,怕他坏了少主的事。
华云雀一听,聪明如她,已知自己走进了萧骐的圈套中,他是如何发现自己抓走了应枪儿的?
是了!是她偷盗州府粮饷的时候曝露的!
当时州府守备森严,王轩之行军的脚步愈近,而自己却无法入州府,困在城外三天三夜,正当无计可施之时,偶然间发现了独身要去接应户部粮饷的应枪儿,遂抓了她易容成其模样,终于得进州府,顺利劫走军粮。没想到回程却突遇王轩之一行人,被其身旁的应鞭儿所识破,亏得她谨慎,早将一名重伤昏厥的女子易容成应枪儿,顺手塞给他们。
本想留个保命符待到最后不得已之时再用,如今萧骐竟早一步发现,且她方才和萧骐的一席谈话已然落下一个未名言之诺,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此时又该如何是好!
正在她思索反复之时,裴持天突然转移话题,笑道:“华姑娘,殊不知潜海兽噶吉尔醒过来否?”
华云雀一愣,不明就里,却也不敢小觑他,便道:“尚未醒来,裴世子问这作甚?”
裴持天沉声道:“噶吉尔将军一日为醒,恐怕金狼将军的日子也不太好过吧!”
“你!你们……”
华云雀惊讶地看着他,又转眸看着萧骐,他俩一个面无表情,一个似笑非笑,再看看在场众人,除了谷粼,皆面露疑惑,看来,暂时也就他三人知晓而已!
未待华云雀想好对策,又见裴持天淡然言道:
“要噶吉尔醒来,姑娘就必须拿两个安泰的活人来换。”
她心中一叹,早该明白,智谋如裴持天,在两军阵前,怎可能无条件治愈潜海兽?
“……世子且说是何人?”
“其一自然是王爷家的应枪儿应姑娘。其二嘛……”
裴持天越说越慢,说到最后甚至止住了话音。
华云雀止不住好奇心的看过去,一旁上座的萧骐却接了话尾,笑得一派优雅亲和,“其二,自然是替西云国讨回小姐您。”
“要我做甚?回西云否,与尔何干?”
华云雀一听,只觉头皮发麻,萧骐说的冠冕堂皇,实则必有圈套!
包扎好铁鹰伤口的谷粼用白布擦了擦手上的血,轻声言道:“潜海兽是我打伤的,他的穴道也是我封的,粼自问天下无人可解,更遑论区区银丰。故,治不治潜海,救不救金狼,小姐怎可放过如此大的一个机会?”
华云雀一听,心口一沉,嘴角紧抿,再无方才放肆之态。
久久看着谷粼那清澈的眸子,她霎时间明白了,自己心中真正的意图他们全知道了,至少北麒南麟和裴持天知道了!
既是如此,那么……
约思量了一刻钟,她仿佛却过了几十年,额头冒汗,缓缓移眸,似有若无偷看了应刀儿一眼,略带叹息,道:
“应枪儿我明日便还,保证她毫发无损!至于我,你们既知我真正的意图,到底还要我做什么?”
“呵呵呵,小姐终还是对得起‘闻人’姓氏的!”萧骐扬起那份雍雅的笑,自袖袋中掏出一封密信,以黑蜡封了口,递给刀儿,道:“明日刀儿候着小姐将枪儿送回,该时他将会把此信交与小姐。届时,小姐会明白我们要你做什么,且请宽心,此计绝对有助于您!”
华云雀一听,眼神定在那封口信上,稍待又转而看着萧骐,他那双深邃难懂的眸子里微光流动,无瑕无污,一点也不像那人眼神里所显出的杀戮气叫人胆战心惊。
对视久久,华云雀微微一叹,罢了罢了,只要能达到目的,早已不在乎何种手段了,何况她原先所想的手法未必比萧骐的干净。
她释然一笑,转而起身,对萧骐叠手屈膝,已是西云女子之礼,“西云闻人凤华,多谢皇朝齐王成全。”
萧骐见状,自座椅起身,正色言道:“小姐勿谢。本王此举并非成全,而是小姐之计谋已使得我皇朝去了三千子民。人命关天,骐不过希望以绵薄之力助小姐重蹈覆辙,再闯下不可弥补的憾事。”
华云雀终是脸露愧色,转而看着铁鹰和姚倩,嘴角一抿,双膝下跪,垂地叩首,“铁大哥,姚姐姐,凤华对不起你们!闻人一族生于西云,死而还天,无愧于天地,凤华自不能愧于父兄,待大仇毕,定然回来请罪!”
铁鹰心痛的看着跪下的华云雀,扶桌缓缓起身,终是叹声言道:
“凤华啊凤华,天作孽犹可违,人作孽不可活,恶人自有恶人报,你父兄在天有灵,必然不愿见你如此。但此番你犯下的大错已非一时一刻能赎,你好自为之吧!铁某如今也是待罪难保之身,哪有资格降罪于你了!罢了,你若留下性命就回西云去吧,相信公孙王必有公论。然,你我恩仇两清,从此不再相见便是……倩儿,带我回牢里吧……”
华云雀一听,再不敢抬头看铁鹰一眼,忆起此前潜入皇朝军营时他对她的种种照顾,是她自离国后从未有过的温暖,不禁垂眸,默默流下泪来。
一侧姚倩赶忙抬手扶着铁鹰,转头看着地上的华云雀,也是遗憾的一叹,对着萧骐微一点头,两人相携而去。
刀儿见二人离去,便缓缓来到华云雀身边,单手拉起泪流的她,心中也不免涌起一番情绪,转而对萧骐言道:“王爷,末将带她去了。棍儿也跟着我们吧,明日一起接回枪儿,那丫头嘴儿虽犟,但这么些天也该想家了。”
萧骐点点头,玉手轻摆,示意棍儿随之去,三人遂一同离开营帐。
不久,不待通报,华野便跑了进来,随手抱了带了一罐价值连城的玉壶醴,硬是留下要离开的裴持天,拉上一个只愿喝那凤凰单丛的谷粼,四人对饮畅谈,夜末倦极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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