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落九天

　　祁云城外有一间云间茶舍，三间茅草屋简洁宽敞，吸引着来而过往的旅客、商人、樵夫路过此地时都会在这饮杯茶水、坐一会儿歇歇脚。这里的茶四季变幻，店小二伶俐、掌柜待人和善，最挑剔的宾客也都能被招待得宾至如归。渐渐，茶舍的名气就在这一方土地上响亮了起来。

　　轻尘一路策马而来早已是困乏得很了，夏日的烈阳照在身上火辣辣的，再不稍作休息，恐怕还未见到楚大哥，自己便先倒下了。

　　翻身下马，将手中的缰绳交给候在门口的店小二去喂食，轻尘背着个简单的行囊，手中握着红翎剑进了茶舍。

　　茶舍内生意很好，几乎座无虚席。见轻尘只身一人进门，有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年约十五、六岁的女孩笑容可掬地迎了上来。

　　“姑娘，请随我来。”

　　女孩引领着轻尘进了里间，没想到咋看上去粗糙的茅草屋内竟是布置雅致的包间，熏着淡淡的花草香气。

　　“这里是……”

　　“这里是专供女眷休息用的。掌柜的说了，总有些姑娘家出门在外想歇个脚，总不能让娇滴滴的姑娘家同那些个大老粗们坐在一块吧。姑娘也知道，茶舍里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即使大多都是些熟客，也免不了混上些个不正派的人在。”女孩边说着边操起旁边炉子上的茶壶为她倒茶，顷刻间满室溢满了淡雅的菊花香。

　　“菊花不是还未到时令？”轻尘轻泯了一口，那股清香便沁入心脾，一扫满身的困顿。

　　“掌柜的自己制的，可以存放上很久呢！掌柜说夏天喝菊花茶明目清神，最合适不过了。姑娘家又不好喝些凉茶，必须要用炉子温着才行。”女孩见轻尘喝得一脸陶醉，心下也高兴。

　　“你家掌柜倒真是心细之人。”

　　“可不是！这外面的客人大多是常客了，都是冲着咱们掌柜来的。”巴掌大的脸上满是骄傲之色。

　　“阿巧，又在那胡言乱语了，也不怕客人笑话。”人未至身上的馨香已经传到轻尘的鼻尖，是一股子清幽的茉莉香。一个身着紫衣的中年美妇掀开竹帘子走了进来，肤若凝脂、美目盼兮，一张素容却依然美的动人心魄。

　　“掌柜的，阿巧说的可都是真心话，绝没有胡言乱语！”阿巧急得脸通红，鼻翼间也渗出了晶莹的汗珠子。

　　“这傻孩子，都跟了我这么久了，连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都还分不清。”美人掌柜弹着她的额头取笑道。

　　轻尘看着，不禁心生羡慕。她们相处的时候如同母女一般，要是自己的娘亲还在世，或许她也还是个赖在娘亲怀里爱娇的小女儿，可以同娘亲诉说自己的心事。

　　美人掌柜察觉到轻尘的目光，似乎觉得自己有所失态了。含着笑走上前去，脚步却生生定在了离她三步处，目光如炬地盯着那柄红翎剑，血色一点点自脸上褪了下去。

　　轻尘有些疑惑，试探性询问道：“掌柜可是认识这柄剑？”

　　“这是你的？”掌柜看向她的眼光令她心惊，那是一种刻骨的恨意，似要将她活活挫骨扬灰一般。

　　“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轻尘将剑紧握在手，生怕她下一刻会突然冲上前来抢夺。

　　闻言掌柜竟笑了，凄美得如同枝头摇摇欲坠的栀子般。笑得声嘶力竭，然后开始剧烈的咳，直至咳到无力转为轻声呜咽。阿巧在一边早已吓坏了，贴着墙壁傻傻地看着自家掌柜。

　　轻尘迟疑着要不要上前扶一把，掌柜似乎很痛苦。

　　“你！给我滚！马上给我滚！”掌柜突然站直了身，脸上泪痕未干，却杀气腾腾。

　　“你是不是认识我娘亲？或者是我们靳家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轻尘猜测着所有的可能性，却在心里一一否定掉。爹一向为人磊落，对娘又是情有独钟，而娘是出了名的温柔可人，这样的两个人又怎会与人结怨？可是为何眼前的这个人却似乎对她有着滔天恨意呢？

　　“你若不走，我就杀了你！”掌柜自袖中摸出两把薄如蝉翼的飞刀蓄势待发，证明她所言非虚。

　　轻尘无意与人起干戈，既然眼前的人有意让她离开，她依言行事便是了。迅雷不及掩耳的自怀中掏出一锭碎银放在桌上便夺门而出，直奔马厩翻身上马便要飞驰而去。

　　“拿回去！靳远峰的钱我嫌脏！”一锭碎银随着那冰冷声音直袭而来，轻尘偏身险险避过，那锭碎银带着凌厉气势直直射入轻尘身后的参天大树，下一秒树便拦腰折断，轰然倒地。

　　轻尘骇然，更是不敢有任何迟疑快马加鞭朝着祁云城直奔而去。

　　看着那道身影绝尘而去，她再也无力支撑，扶着廊柱黯然落泪。时隔十年，她以为前尘往事都已经灰飞烟灭，却不想单一柄红翎剑便将她修了十年的心墙彻底毁了，终究还是恨啊，终究还是后悔啊！她逃得远远的，上天却依旧不肯放过她，竟将那孩子再次送到了她的眼前。果然，天意弄人啊！

　　靳远峰，你如何对得起我？你如何对得起我们的尘儿？这十个年头，我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夜夜自梦中惊醒，你竟能对着她活得安稳吗？

　　小满终是平安无事的醒过来了，一屋子的人嘘寒问暖围着她转，唯独小清扭着衣摆在角落里，只敢透过人缝偷眼瞧她。

　　“怎么不过去？”烟织在边上看了许久，终还是忍不住问一声。

　　小清的脸埋得低低的，嗫嚅了很久，“我怕她不原谅我。”

　　“你怎么会这么想？”

　　“小满被打的时候，我一直在旁边害怕得发抖，我应该扑上去和他们拼命的，可是我的脚直打哆嗦，我没用！我怕死！”小清开始哇哇大哭，众人的注意力都聚集到这一块了。

　　小满的声音微弱，却温温柔柔的，“小清，你过来。”

　　小清迟疑的看了眼烟织，接收到她鼓励的眼神后才慢慢挪步，也不敢坐下，只是低着头站着，就像一个等待大人批评的小孩。

　　“你坐下。”小满略显吃力地撑起上半身靠坐在床上，小清忙弯下腰想扶她一把，却不料一个清脆的巴掌甩到了她的脸上。顿时，满室的人都一脸错愕。

　　小满猛地抱紧小清，“幸好你没有受伤，幸好你没有受伤。”

　　“你不怪我？”

　　“我当然怪！我怪你为什么我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不是你？我怪你为什么要傻傻一个人在角落哭？难道你陪着我一起受伤，一起在鬼门关转一圈我会比较高兴吗？你到底把我小满当成什么人了？”小满哭得哽咽起来，小清也开始哭，一时间整个房间充斥着两个女孩子的哭声。

　　慢慢房中的人开始自觉的消失，将这个空间留给她们。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才止住了哭泣，看着对方红肿的鼻头和眼睛相视而笑，心中已明白这将是一世的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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