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无所成

　　谢成走回去，发现就刚才一会功夫，这边的形势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之前和张行打成平手的孙枭那伙人，此时被一群人围在中间。这群人中除了谢成刚才已经见过的梁容，梁容手下，张行，张行叔叔以及他们带来的人和大哥，剩下的多一半都是非常陌生的面孔，人人手里都拎着家伙，铁锹，木棍，钢筋等等，有一部分站在大哥也就是许绪身后，还有一部分以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为首，男人文质彬彬，长着一副书生相，一看就是嘴皮子特别溜的人。

　　现在就是他在说话：“……来者是客，既然家里的长辈们同意你们在这里定下来，那就是认可你们的品行，我们不应置喙。今天大家来呢，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进去看看，求个心安而已，毕竟谁都不愿意自己周围住着一个偷狗贼是不是？再一个呢，就是既然你和这几位小兄弟有些分歧，他们说你偷了狗，你说你没偷，你要证明你的清白，是不是必须有个主持公道的人在，这样事情才能说清楚？”

　　中年人笑着捋了把自己并不长的胡须，“我们呢，不用你请，自己过来了，给你主持公道。大家进去一看究竟，谁是谁非不是一目了然，何必动手动脚，伤了和气啊！”中年人双手抬起做了个安抚四方的动作，然后抬步要往厂子里走。

　　“伤你妈逼的和气！”二胖上前狠狠推了中年人一把，中年人不防备向后倒去，身后人赶紧接住，扶他起来，中年人皱眉，指着二胖，“你太粗鲁，太粗鲁！简直不可理喻。”

　　“理喻你妈逼理喻，今天老子人少，打不过你们，老子认输，你们怎么打怎么骂老子都行，就是不能踏进这个门！”二胖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大，山一样挡在孙枭面前。

　　谢成发现除了找崔祎信说理那次，孙枭很少出演放狠话的角色，他躲在二胖身后，镇静而冷漠地看着周围所有人的反应。像毒蛇观察猎物，只待一个最佳时机。

　　有人听不惯二胖说话，叫道：“你说话放尊重点！要不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第一个人开口，第二个人也紧接着开口，“不愿意让我们去看是不是说明你们心里有鬼，啊？”

　　“你们是警察啊？你们说进去搜就进去搜啊？”孙枭这边也有人按捺不住，跳出来说回去。

　　“老子的家里就是老子说了算！”一个壮汉吼道。

　　“要不是我叔拦着，你们真以为自己有多强，我们不敢动你们啊？”说着说着这帮人就激动了，“叔，你看看他们这态度，咱们还和他们客气什么，直接闯进去得了！还用在这听他们逼逼！”

　　“哎，话不是这样说的。”中年人将身后要冲进厂子里的人拉回去，脸上重新浮上笑容，“孙枭，我知道这里你说了才算，给个话行吗，这公道，你们要还是不要？”

　　众人的视线纷纷移到孙枭身上，孙枭目光犀利得盯着中年人，中年人含笑接下所有目光，“孙枭？”

　　“哈哈。”孙枭突然怪笑一声，像冬天地里的野鸡叫一样，“单叔，公道嘛，给谁谁都想要，但是我们什么都没做，这公道，又从哪里说起呢？你们说看见我们偷狗，但是证据呢？你们谁也拿不出来，空口无凭说我孙枭带着人偷狗，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将我的人打了一通，邻里邻居的，忍忍也就算了，但是带着这么多人，要进去我的厂子里找狗，是想怎么呢？是只要从里面闻到狗味，就说我孙枭偷狗是吗？

　　“还是从里面找证据，用来证明我孙枭偷了狗？我这个人没文化，但有句话我是知道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在心里已经认定我是偷狗贼，谁知道你们进去以后会不会动手脚，又或者拿走厂子里的东西？反正在你们心中我从来都是一个外乡人。”

　　“狗屁！谁稀罕你的烂东西，他妈的求着给我我都不看一眼，呸！脏死了！”中年人身边的壮汉举着铁锹挥舞，“让你胡说八道，给你嘴撕烂。”

　　孙枭摊开双手，看着自己的人，意思在说这些人就是这个样子，话都不让人说。

　　中年人示意身边的人安静，“你说的也不无道理，那这样，我们选出两个人进去，这……”

　　“不行！”那壮汉拉住中年人的胳膊，拼命对中年人使眼色，“怎么能两个人进去？万一他们里面还有人，那不歇菜了吗？”

　　“没事。”中年人拂开壮汉的手，“选出两个人和你们的人一起进去，只要在里面找不到镇子上的狗，我们就还你公道怎么样？”

　　谢成惊叹这人好厉害，一句话就把孙枭他们变成被动的一方。

　　“凭什么让你们进去！你们算老几啊？”李猴嚷道，“我们这是正规厂子，直接归A市管，想进去，拿上面的文件来。”

　　梁容噗嗤一笑，抬手向李猴招招手，“嗨！兄弟！我查过了，这家厂子已经被吊销营业执照很久了，你们呢，既不是这家厂子的股东，也不是这家厂子的建造者，所以你们对它包括它里面的东西没有任何支配权！我们想进去，只用经过原主人同意，根本不用屌你们是谁？听明白了吗？”

　　梁容说着脸上的笑容就慢慢消失，眼神逐渐变得狠戾，他双手抱在胸前，俯视着中间的那群人：“所以，他妈的，我单叔给你们公道你们就好好接着，他妈的在这逼逼赖赖的，恶心死了！不想要就直接他妈说不想要，我们带人打进去。想要就说想要，好好选出两个人进去看，不要当了婊子还立牌坊，妓|院多的是，不缺你一个！”

　　被当众拆穿这建筑的产权不属于自己，孙枭的脸气得通红，红得发紫，像是喘不上气憋了很久一样，他伸手指着梁容，手臂颤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梁容这话的杀伤力着实不小，负责叫嚣放狠话的二胖就静了下来，二胖看看梁容，又看孙枭，小声问：“哥，他说的是真的吗？”

　　孙枭猛得转过脸愤恨得瞪着二胖，眼神刀子一般刮过二胖的脸，“你他妈信我还是信他！”

　　“信……”二胖犹豫了，孙枭身后的人也窃窃私语。

　　看着大家的反应，孙枭急了，他紧紧抓住二胖的胳膊，仰头盯着二胖的眼睛，“胖儿，你相信哥，相信哥，这是我们的厂子！是咱们的，他们在胡说！在胡说！”

　　人群中传来讽刺的笑声，众人看去，是抱着刀站得像青松一般笔直的张行，“你让他不要废话，拿出产权证你再相信他，要不跟着他不是在瞎干？”

　　眼前的场景忽然就从众人对孙枭的讨伐变成了孙枭手下对孙枭的质问。厂子所有权的问题好像打开他们不满的开关，剩下几个人开始一个一个大声质问孙枭，工资怎么这么少？说好的五险呢？说好的公积金呢？说好的福利呢？每天累死累活拿不到多少钱……

　　“哈哈哈，公积金个屁啊！”中年人身边的壮汉忍不住大笑，“这么难吃的饼你们也吃得下，吃的时候看都没看就着水喝下去了吧？一个偷狗的你他妈还指望五险一金？你们睁大眼睛看看谁会给一个小偷编制？还他妈公积金福利，一群蠢货！”

　　中间人听不进去，只一个劲儿向孙枭求证。仿佛只要孙枭点头，说这些东西以后都会有，他们都会死心塌地跟着孙枭再干下去！但是他们心里却又是信了梁容的话，至于为什么继续要在孙枭手下待着，是因为虽然他们得不到孙枭承诺给他们的福利等等，但好歹是一份工作，不论工资高低，只要发，我就可以睁着眼睛说瞎话。

　　谢成感觉到有点悲哀，他们心里揣着答案去求另一种答案的肯定……掩耳盗铃也不过如此吧。

　　“兄弟们！听我说！”孙枭急得在原地蹦起来，以便让身后的兄弟都看清他，“他们都在撒谎！都在撒谎！别相信他们！我说过的话，答应兄弟们的事，我孙枭就一定会做到，请你们相信我！相信我啊！求求你们了！”

　　那些人眼中疑云丛生，却不再开口否认，也不再附和孙枭。孙枭彻底慌了，他一个兄弟一个兄弟看过去，或抓着他们的手，或揽着他们的肩，想以此来增加彼此的信任，但是收效甚微，兄弟们脸上的表情尴尬不知所措，不断躲着孙枭。

　　梁容发出满意的笑声，而后爬到吉普车车顶，对着人们喊道：“大家知道这厂子原来是谁的吗？”

　　“知道！柳振！”

　　“好！”梁容大喝一声，“那你们还记得柳振的声音吗？”

　　这次人群回答的声音减弱了，但仍旧很洪亮，“记得！”

　　“这次让你们再听听他的声音！”梁容找出柳振的微信，直接打了视频电话过去，那边很快接起，一个外表帅气，眼神精明的四十来岁的人出现在屏幕上。

　　有人认出他来，挥着手里的东西大声和柳振打招呼，“振哥！振哥！振哥！”

　　“真是柳振！”

　　“哥，给大伙说两句。”梁容凑到手机边，“人都在呢。”

　　“没什么说的，那破厂子，我早就不想要了，一把火烧了吧。”

　　早就不想要了，一把火烧了吧！

　　早就不想要了，一把火烧了吧！

　　早就不想要了，一把火烧了吧！

　　这话将孙枭打入地狱，再没有任何回旋余地！他慌张地盯着周围的人，双手无意识举起来做出阻拦的动作，他害怕，他害怕，他害怕这群人真的会冲上去将这座厂子一把火点了！

　　这话于群众却是天籁之音。壮汉挥起双臂，吆喝大家，“兄弟们！冲啊！振哥让咱们烧！冲啊！冲啊！”

　　人们跟着他一起大喊，摇着手里的家伙，不管不顾地冲进了厂子，孙枭他们几个像蚂蚁一般被踩来踩去，卑微如斯。

　　谢成看到孙枭将二胖李猴护在他瘦弱的身板下时，起了一丝怜悯之心。随后就如冲入厂子的人们一样激动起来，很快，厂子四角都窜出火光，起初是淡黄色的，火舌也如小孩一样瑟瑟缩缩，不敢将眼前的物件吞噬掉，随着火势越来越旺，颜色逐渐变得通红，火舌也如巨蟒般到处肆虐，似乎这天地间没有它不能吞噬毁灭的东西一般。

　　笑声杂着哭声，火声携着风声。

　　在这个夜晚，大家似乎都失去了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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