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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陈渡以前经常重复做着同一个梦,梦见他站在一条老旧的街上,对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
脚下是泥泞不堪的小路,抬头是电线交错昏暗阴仄的天空,前面是一个模糊的挺拔背影,他下意识想追,却怎么也追不上,转角有光,他下意识朝着光的出口奔跑,周遭的建筑迅速变化了形态,变成了岌岌可危的高楼大厦,他在天台奔跑,梦一般在他在高楼一脚踩空的时候结束。
半夜惊醒,一身的汗。
不知道为什么,当他踏下飞机,辗转坐了几路公交,再坐上回亭山镇的班车,颠簸了一路,亭山镇的面目又重新出现在眼前的时候,陈渡突然想起了曾经做过的这个梦。
他已经很久没回过这里了。
亭山镇车站的牌子早就被岁月侵蚀得斑驳,陈渡和刘咏芳下了车,两个人脸上都没有归乡的欢喜。
车站还是那样乱哄哄的,环境卫生情况糟糕透顶,地上处处是口香糖和各种顽固的痕迹,还有一股不知道是哪个车站厕所传来的异味,就连刘咏芳在北海市住久了,皱着眉头拉了一下围巾,捂住了口鼻。
为了不惹人瞩目,陈渡一身黑色打扮,还特意戴着口罩。路边车站的一面沾了几块污渍的破旧镜子,不经意间看见镜中的自己皮肤白净,眉眼精致,又特意压低了鸭舌帽,又将围巾往上扯了一下,这才拖着行李箱和刘咏芳一起走出车站。
两母子都无心欣赏亭山镇这几年来或大或小的变化,脚步匆匆地一路往老家奔去。
亭山镇的路一直没修过,遍布泥泞,压根没办法拖行李箱,陈渡放下拉杆,拎着行李箱小心地避开泥洼。
走过这一段难行的泥路,前面就是亭山镇圩市的入口了,铺了沥青路,一路蜿蜒到镇内。
看见了熟悉的面摊,刘咏芳想说吃一碗云吞再走,毕竟路途奔波了一整天,两个人都没怎么吃过东西,老家的屋子是不可能再开火做饭的了。
亭山镇的物价和北海市没得比,五块钱就能吃一碗很大的云吞了。
刘咏芳叫了两碗云吞,陈渡下意识想掏出手机支付,刘咏芳拉住他,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递给老板。
陈渡抬眸环视一圈才发现,这里并没有收款二维码的牌子。
无心再打量周围,陈渡和刘咏芳两个人匆匆吃完云吞,两个人终于踩上了好走的沥青路。
老屋在半山腰,因为离镇中心的学校比较远,以前陈渡去上学总是要早起晚归,小时候摸黑去上学的时候,总是在崎岖的山路上摔倒,慢慢地摔得多了,陈渡也熟悉了地势,到后来,已经可以闭着眼睛走都不会摔了。
山路还是那条路,这些年来并没有变得好走一些。
刘咏芳一手拎着刚刚在镇上买的上坟要用的纸钱蜡烛香,一手拎着随身布包,在前面艰难地行走,陈渡拎着行李箱,跟在她身后,时刻提防着她脚滑。
老屋的模糊面目逐渐浮现在眼前,直到这一刻,陈渡终于被狠狠拨动了一下心弦,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面前的石板已经铺满了尘,许久没有人踩过的痕迹,大门的铁锁也生锈了,刘咏芳从口袋里掏出钥匙,轻轻地推开了门,随着门的震动,撒落了一地灰尘。
里面的摆设还是以前的样子,没什么看头,陈渡考上北海大学那一年,刘咏芳收拾行李跟她一起去北海市,九月份开学前,两个人已经把家里能卖的东西都拿去变卖了,那时候就已经下定决心,不会再回来亭山镇生活了。
陈渡环视了一圈屋子,内心没什么特别大的情绪波动,自己离开了这里,除了庆幸还是庆幸。
刘咏芳大概也是这样想的,趁着陈渡不注意背过身,偷偷拭了一把眼角。
“走吧,我们去后山。”陈渡说。
“行李箱放在这吧,我把门锁上就行。”刘咏芳又打开袋子确认一遍要用到的数目,又叮嘱道,“带上铲子,清理一下坟头草。”
两母子又沿着崎岖的山路,去了后山。
后山的坟分布得很零落,那个男人的坟孤零零地在其中,坟前的草郁郁葱葱,已经有半人高了,墓碑上的字也变得模糊不堪。
刘咏芳放下东西,先点燃了蜡烛和香,插在了坟前,又伸手去拂掉墓碑上的尘土,那个男人的姓名逐渐清晰浮现,陈富。
陈渡面无表情地清理着坟头草,手心握着粗糙的铲柄,磨出了一片红,还有几条细细的血痕。
他听着刘咏芳在坟前一遍烧纸钱一遍絮絮叨叨,跟陈富说着这些年世界的变化,说到陈渡的时候,语气非常欣慰,说到自己的时候,态度又变得凶狠。
她多怨啊,多恨啊。
她生命里唯一的光和骄傲是陈渡,是这个男人带给她的,她又矛盾极了,只好恶狠狠地骂他不好好做人。
“差不多了。”陈渡清理完草,在刘咏芳旁边站着。
刘咏芳烧完最后一把纸钱,也站了起来,火光中的泪痕尤为明显,刘咏芳掏出手帕擦了擦脸和手,“我们回去吧。”
等到他们办妥所有,已经是傍晚时分了,这一回刘咏芳看似是真的下定了决心告别过去,夕阳下的背影坚定得头也不回,鬓边的白发在风中飘扬,
陈渡他们是打算今晚在亭山镇附近的小城市找个旅馆住一晚,第二天再回北海市,临近过年,酒店的房价翻了一倍,平时也就值一块五十块的标间,居然一下子升价到了四百块的地步。
刘咏芳舍不得花这个钱,问陈渡能不能改签明早的机票,他们连夜回北海市算了。
陈渡为了让刘咏芳能好好休息一晚,骗她说没法改签了,又说自己回北海市之后马上能寒假实习,刘咏芳这才好受了一些。
陈渡开了两间标间,洗去了一身风尘仆仆,一沾枕头就进入了梦乡。
梦里不再有亭山镇,不再有陈富的拳头,不再有那些晦涩阴暗的场景。
第二天是早班机,刘咏芳听说飞机上还有早餐,连早餐都不吃了,两母子这才踏上了回北海市的飞机。
猴子知道他们今天回来,一大早也蹲在了机场等,说是要接机,让她等他过来,陈渡之前查了一下这个猴子的背景,没有发现有什么不良记录,所以也任由他和刘咏芳来往了,后续再慢慢观察品行。
陈渡一下机就接到了林居安的电话,林居安也说要来接他,陈渡停顿了一下,学校过来机场这边挺远的,来一趟机场就算不塞车,也要一个多小时。
没想到林居安听出了他的犹豫,居然直接说道,“我想快点见到你。”
陈渡走到离刘咏芳几步远的地方,捂住了话筒,“那你开车小心点。”
猴子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辆半新不旧的面包车,说要先接风洗尘吃顿便饭,然后再把陈渡送回学校。
陈渡连忙摆手说不用了,跟刘咏芳说自己有事要直接回学校,等会儿朋友会过来接。
刘咏芳还是不太放心,但是对她来说,儿子学校有事就是天大的事,她也没有再阻拦,又是叮嘱了一番。
目送着猴子的面包车离去,陈渡在机场一心一意等林居安。
陈渡早上查了天气预报,今天会有雨,早上还担心着会不会班机延迟,所幸并没有,但这场雨积攒到中午,外面的天色已经昏暗到不行了。
陈渡担心林居安雨天开车不安全,算着这个时间林居安应该是在路上,犹豫着要是林居安还没出发,就打个电话给他,让他不要来了。
但又担心他正在开车,突然给他打电话会影响他雨天看路。
正当他纠结的时候,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来电显示是林居安。
陈渡立马就接通了,“喂?”
“阿渡。”林居安那边的背景音意外的嘈杂喧闹,仿佛在人很多的地方。
陈渡放下心来,看来他还没出发,他直接说,“学长,你不用过来接我了,待会儿要下暴雨,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了。”
林居安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歉疚,“我打给你就是想跟你说,我临时有事,不能过来接你了。”
“发生什么事?”陈渡立马关心道,他了解林居安,一般答应了别人的事他都不会爽约,除非是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
手机那端的林居安捏了捏眉心,背后的护士站来来往往都是人,他是出来买轮椅,顺便打电话的,于是他走到安静的角落继续说道,“市区刚刚下过雨,我......我爸爸,他因为地滑不小心摔倒了,我送他去了医院。”
陈渡继续关心他,“严重不?”
“轻微骨裂,没什么大碍。”林居安还是很内疚自己没能如约去接陈渡,声音都变得有些闷闷不乐的低沉,“你打车直接回我现在住的地方吧,我待会儿忙完回去找你,晚上一起吃饭。”
哪能那么快轻易地忙完,俞教授摔了这一下,估计全部人都得忙前忙后地围着他转,他估计这几天都是见不到林居安的了。
陈渡十分善解人意,“不用啦,我直接打车回学校,你今晚记得吃饭就好。”
“嗯。”
看来是真的脱不开身,林居安匆匆说了几句就挂线了。
伴随着电话挂断的那一声延长“嘟——”,外面的大雨终于倾盆倒下,隐隐约约还有雷声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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