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一步的长大

　　我给钱白驹煮了一碗杂粮糊糊，端到茶几上给她。
　　她端起来喝了一口，夸张的咂巴了下嘴，夸奖道：“真好吃，没想到小竹子你还有这个技能。”说着又浮夸的吸了一口。她就这样喝一口，夸一句，到最后还拿汤匙将黏在碗沿上的糊糊都刮了一圈，和刚从饥荒年里幸存下来的人一样。
　　我懒得看她这个傻样，起身回了屋子。昨天晚上折腾了半夜，现在虽然不困，但还是会觉得疲倦。我的睡眠时间是在晚间十一点到早上六点，在这个时间段外，我几乎从没想过要睡觉。就像昨晚只睡了两个小时，现在也只感觉手脚疲软乏力，精神上却没有半丝萎靡，坐在书桌前还能再写八个小时作业。
　　钱白驹洗了碗，晃进屋里大剌剌坐到床上玩起手机，过了一会儿去将门关上，在我身边的床沿坐下，小声问我：“刚刚那个人是那个人吧？怎么昨晚那么晚还和你在一起？他住在这里？”
　　想起昨晚那个沙丁鱼舱式的酒吧我就浑身鸡皮疙瘩，那密闭空间里挤满了活人的气味，还有震耳欲聋的音响声，每一次想起都像是再一次身临其境。我没好气的斜她一眼，告诉她说：“那个人叫朱羽，我家其他人都不在，就租给了他一间。你以后最好不要再给和我提昨晚的事，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浑身难受，那么闷的地方你怎么待下去的？”
　　钱白驹腿一跷，反驳道：“我可不像你那么多事儿，去那边就是发泄的，谁还管这些？”
　　“大姐，你可是未成年，被抓住了老板要被罚款的。”我好心给她普及常识。
　　“罚款就罚呗，反正是老板带我进去的，酒也是老板请的，昨晚我应该悄悄报个警的，就当报复他以前对我的捉弄。”钱白驹的思路已经完全被我带偏了，我心下暗暗满意，十分愿意她一直顺着聊下去，就捧了一句，“嗯，以后他再惹你，你就去他酒吧喝醉了再报警。”
　　钱白驹解腿一跺脚，好像我的话勾起了她什么往事，甚是气氛的说：“我给你说，你别看许云在外面人模狗样的，在家就是个熊孩子，我小时候他还骗我说，不吃蔬菜会变秃子，吓得我每天都要吃一整盘青菜，谁抢都不行，一抢就哭。我居然就这样吃到初中，现在我也习惯吃很多蔬菜，想停都停不下来。”
　　噗呲！哈哈，听到她这样说，我脑子里就浮现出一个捧着一碗青菜坐在桌角一边哭还一边往嘴里塞的小女孩儿，画面感简直不能再清晰了，我一下都没忍住就笑了起来。
　　等我笑完才发现钱白驹正张着嘴吃惊的看着我，我干什么了？
　　“小竹子，开学这么久，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你这样笑。”钱白驹走过来轻浮的摸了一把我的脸，笑嘻嘻的说，“以前你笑都特别敷衍，最多勾个嘴角，今天怎么了？高冷的女神范儿不要了？”
　　我无意识的摸了摸脸，摸到嘴边提起来的小括号，嘴角慢慢放了下来。
　　要是别人不说，我都没有意识到好久没有真正开心过了。我对现在的生活并无不满，但也没有什么特别满意的地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处于一个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了。无所谓满意，也无所谓不满意，无所谓高兴，也无所谓难过，万物皆混沌，我也是这混沌世界中一个模模糊糊的可随意变化的人而已。
　　钱白驹又上手摸了一把，目带悲伤的说：“小竹子，我们这个年纪，是不是都是不高兴的时候更多呀。你这么沉静的人是，我这么吵闹的人也是，好像谁都是。”
　　我抓住她的手，想放开又没放，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古人说人生不如意事 十常□□，如意的事都在刚出生的那十年发生完了，之后的九十年，都是不如意的。”
　　钱白驹手指在我手心抠了几下，并没有抽出去，我抓着她的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手心都冒出汗了，还没想到该怎么办。
　　好在她感觉到我手心的汗，自动抽了出去，在裤腿上嫌弃的擦了几下，才坐回床沿，脱了鞋盘起腿，低着头扣着手指，“我和周盖没有说分手，但吵架之后就没有再联系过，他是不是认为我们已经分手了呀？”
　　他们还没有分手吗？
　　她抬起头来，看我正看着她，确定我正听着，又低下头继续扣指甲，“你说我现在去道歉，他还会理我吗？”
　　“你们其间都吵了些什么？为什么就要你去道歉呢？”我不太清楚他们当时都吵了什么，就是去趟网吧而已，并不是什么大错。而且记得当时钱白驹也是这样认为的，为什么现在想要去认错？
　　钱白驹抬起头来，满脸虚心，吞吞吐吐的说：“当时…我说了很多狠话，谁听了都不会再理我了。当时我说完就后悔了，可是……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给他道歉。”
　　“你直接走他面前，说声对不起就够了呀，还要怎么道歉？”我不明白。
　　“那怎么行？”钱白驹立马反对，“这样我多没面子，我要想个委婉的，含蓄的表达方式，又让他接收到我的歉意，又不能太卑微了。”
　　说个对不起就卑微了吗？做错事了就道歉，不是幼儿园就教了的吗？
　　我不想再给她普及这个礼仪常识了，顺着问下去：“你打算怎么做？”
　　钱白驹手臂一展，仰躺在床上，反问道：“我怎么知道？还在想呢。”
　　我回身提笔继续写作业，顺口提议：“要不你主动送他个礼物好了，不是情侣们都互相送礼的吗？”
　　“呀，对呀！”钱白驹激动得手都没用，直直坐立了起来，好像床垫上装了机关将她弹起来的一样，“小竹子，没想到你这么聪明。你再帮我想想该送什么？”
　　这可问到我了，我怎么知道他喜欢什么，随口敷衍一句，“送笔吧。”
　　“啊，对！”钱白驹可能对我有些谜样的信任，我随口一说她也觉得是很不得了的点子，“要是他高考前都用我送的笔，多年以后我们一起回想起来肯定很浪漫。”
　　“嗯，你快点去买支好笔吧。”我变相赶人，她实在太聒噪了，留在这里我的作业都写不下去了，“买了也早点去写作业，后天就要上课了，你作业肯定还没写吧。”
　　“明天再写，写不完的你借我抄吧。”钱白驹完全没听出来，又倒回床上，说回了礼物，“你说他喜欢什么颜色？送钢笔还是送原子笔？还是送那种漂亮的签字笔……”
　　我忍无可忍，拿起一本物理练习册和一张草稿纸，随手从笔筒摸了支笔一股脑塞她怀里，“去茶几上写吧，答案写草稿纸上，回去抄下来就好了。现在开始我要写作业了，下午我去上课，你和我一起去吧，看看要不要补补物理。”
　　钱白驹憋憋嘴，抱着出去了。只是不一会儿，外面就想起了尤克里里的声音，还是我放在阳台柜子里的那一把，只是她好像并不会玩，都是弹的空弦音。算了，随她玩吧，我拿出耳机戴上，沉下心来开始写作业。
　　十一点闹钟响起来，我扯掉耳机准备去做饭，外面却传来一道音乐声，缠绵又缱绻，是我刚开始学的《与你同行》，弹奏者也没有用什么技巧，全都是指弹，只在转音的地方加勾了几个和弦。这个曲子平和清新，这把尤克里里又比较小，声音空灵活泼，现在却只觉得这音乐是从未有过的悠扬婉转，缕缕情愫萦绕耳畔，如情人婉婉倾诉衷情。
　　客厅里钱白驹托着下巴盘腿坐在沙发妃位上，目光灼灼的盯着另一头的朱羽，他也盘着一只腿坐在沙发上，琴体贴在他胸膛，下面垫着一个抱枕，左手在握着琴颈，手腕弯曲成了个漂亮的天鹅颈样子，来回在品位间移动，右前臂轻夹着琴体，手指来回拨动着琴弦，头轻微右偏着，双眼半阖。
　　我站在台阶上没有动，等一曲终了，朱羽睁开眼看到我，率先冲我一笑，挑着半边眉毛说：“怎么样？”好像意识到炫耀的意思太过明了，也没摸清我的实力，摸了摸鼻子决定挑软的捏，嫌弃的说，“我实在听不了她的狗啃音儿，你出来了就要么你玩，要么你就收起来吧。”将尤克里里往沙发上一放，拍拍手走进了厨房。
　　钱白驹像恶狗扑食一样一把扑上去把它抢进怀里，拐着膝盖游走到沙发边，冲我扑棱扑棱的眨着长长的睫毛。我走过去，抓着琴头不用力，也不撒手。钱白驹看我半寸不让，翘着嘴心不甘情不愿的放开手，眼也不眨了。我拿过来拨了几下，琴音还是清脆圆润如玉盘滚珠，刚刚的悠扬婉转可能是我的错觉吧。
　　我转手递给她，去琴盒里找出随琴附赠的入门指南，让她从持琴姿势开始看起。这个指南编写的还不错，从调音到识谱，再到手法，都讲得言简意赅通俗易懂，以她的耐性，最多也就能看到这里了吧。
　　果然，她刚刚按着指南练完一个八度，就尖着手指递还给我，“这个琴弦也太硬了吧，捏着太痛了，你是不是也不会弹？我都没见你弹过。”
　　我伸手勾着琴弦拉过来，装进琴盒里收进柜子。钱白驹像只小狗一样跟了过来，下巴搁我颈窝里撒娇卖萌，“小竹子，你可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呀，这柜子里又是琴盒又是画板的，念了这么多年的书，书这一块儿也没说的。对了，你会下棋吗？”
　　我使尽全力也没有压住白眼，狠狠的翻了两个才罢休，“书指的是书法，不是念书好吗？”
　　“哎呀，不管那些。”钱白驹潇洒的一挥手，“你会下棋吗？”
　　“会！”我又好气又好笑的说，“我会五子棋，还会剪刀棋，我就是传说中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奇女子。怎么样？嫉妒吗？”
　　钱白驹不屑的切了一声，“小竹子你也学坏了，我夸你是礼貌，你自己夸自己那是王婆，我不和你说了，我去看看朱帅哥做饭。”
　　我关上柜门跟着去厨房看了一眼，肉香已经飘出来了，朱羽正往汤锅里加香叶。今天有客人在，我还是不要上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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