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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探视
晋国,朱容县。
赵襄一笑,他亦知意巧此番话是为了宽慰他,不令他忧心绝念,熬过鞫狱。他道:“那是自然,我从来都是最吉利的一个……”
意巧点点头,她拨了厚厚的草来垫在赵襄的身下,怕地上太冷太潮让他风寒。又掀开篮子上的素布,取了两个麻饼,一碗暖汤来。她五指成梳,细心将赵襄凌乱的头发梳拢齐整,锦帕沾水替他仔细擦去脸上的血污,道:“你不同我阿哥,你最爱干净了,一定很难受。”
连日的伤痛早让他顾不上身体是否洁净,微冷的清水让他微微干皮的脸有所滋润,脸上的脏污亦一一被擦拭洁净,他仍是晋国最明亮的少年郎。意巧的衣袖有阳光曝晒的洁净味道,上头沾了一丝飘扬的柳絮,满是春日的气息。
赵襄抬手,拈走她袖上的一段柳絮,妥帖地收拢在掌心,似握住了整个春日。
他抬眼,对上意巧水盈盈的眸子,眼瞳中似含一潭春暖映日的湖水。她低眉莞尔一笑,那抹笑,轻柔得跟他手上的柳絮一般,清新得又像空山雨后的谷中幽兰。
赵襄只觉身上的疼痛渐渐隐去,好如躺在云被锦缎之间,浑身轻软温暖,他情不自禁覆上意巧的手,道:“你素来心疼我。”
意巧温声道:“那是自然,你也是我的哥哥……”
“阿意……”赵襄出声打断她,不知为何他此时很不想听见“哥哥”二字。
“嗯?”意巧稍稍歪头,她不懂为何赵襄要打断她的话,许是他身上不舒坦,心绪亦不似往日平和罢。
她转眼瞥见地上的汤碗与麻饼,便转而道:“我做了麻饼,你多吃一些,吃饱了才有气力熬过去不是?”说着,便取水净手后将麻饼一点一点撕开,沾了汤汁喂到他嘴边。她的十指不算十分修长,还有些胖乎乎的感觉,胜在白如皓月,一点亦不输深藏塘底的白藕。手上沾了麻饼的油渍显得特别光亮,夹杂着汤饼的香气。
赵襄他微微咽了口唾沫,竟十分想咬上一口。可他终究是隐下这种念头,乖乖张嘴咀嚼。口中满是胡麻的香气,饼子吸饱了汤汁,又软又香。暖暖的饼饵入肚,赵襄渐渐觉着身体亦回暖起来。
“好吃吗?”意巧关切问道,她从未给他做过吃食,打量着他的口味比较刁钻,就怕不合胃口。
赵襄笑道:“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麻饼了。”话罢,又张嘴大大吃了一口,鼓得脸颊圆圆,很是满足。
意巧点点头,笑道:“那你都吃了罢。”
“你来这可曾见过你哥哥了?”赵襄忽然想起今日在刑室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杨超,被拖出去时那颓残的模样,惹他心下漏了一拍。
意巧颔首,将一块麻饼撕成可入口大小,喂给他道:“见过了,阿爹和舅父都在那边问着他当时的一些的景况。我担心你,便过来了。”
“阿超他还好吗?今日我见他伤的比我还重……”赵襄担心问道,他只受了杖刑都几乎痛得要死一般,杨超不仅收了杖刑还有鞭刑,身上定是前前后后都没一处好肉了。
意巧点点头,取了手帕细细替他擦净嘴角汤渍饼渣,又细细擦拭自己的手指,笑道:“阿哥滑头得很,他说自个儿没打几下就装晕过去,没挨多少打。就说怕你倔头倔脑,定会被打得很伤。”她不敢望去那触目惊心的伤痕,笑意渐渐敛去,轻轻叹息了一口气,“怎地就惹上这样的事……”
赵襄听着意巧学着杨超的口吻说话,心中虽知那定是杨超忍着伤痛宽慰家人的话,而意巧与杨超共生了十几年,不会不知自家哥哥哄人的话头。但既她那样说,也定是不想他担心。想及此处,赵襄觉得胸口暖暖的,亦便笑了笑,真信了一般。
而后他缓缓道:“那糊涂县令认定了我俩杀了人,便是盘索之时,狱掾亦只是问我们是否认罪,而不盘索案中经过细节。”他扼腕叹息道,“亦是头一遭碰上如此恩将仇报的人啊。”
“我听阿爹与舅父说,那个小珠姊姊平日里十分良善,不似是恶毒的人。说若是她这般拼着性命都去做假供,咬死要诬赖你和阿哥,那是因为要保住她视之比性命还贵重的人事。”意巧搔搔脑后,仔细回忆那日她在门后听得的话语,一一复述道与赵襄听。
“这样说来……”赵襄眼中蓦然一亮,便是漆黑的山夜里骤然燃起的火把,他道:“她要保的……许是真正打死李育的人……”
意巧不由得瞪圆了眼睛,道:“如此吗?可是她跟那人故意陷害你们吗?”
“不尽然,当日她差些被李育强占,并不似故意设局的。我与她又无冤无仇,甚至不相识,她没理由害我和阿超。”赵襄抬手抚了抚下巴,沉吟道。
忽而赵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对意巧道:“阿意,你来。”
“嗯?做什么?”意巧不解问道。
“助我。”赵襄对她勾勾手指头,示意她附耳过来。
意巧乖顺附耳过去,赵襄在她耳边细声说道些什么,她的嘴角竟微微上扬,连日的愁郁亦有云破日出之态,不住地点头。
狱卒看了看刻漏,已然超了一刻钟。他在门外催促喊道,不耐烦地掏出钥匙开启狱门,“差不多就行了,快出来!”
意巧见一刻钟已过了,便应声对狱卒道:“知道了大哥。”她收拾好篮子,将自己的手帕放在赵襄手上,颇为不舍道:“子助哥哥,你多保重……定要熬住了。”
赵襄点点头,指腹抚娑着帕上小小的绣桃花,宽慰她道:“我省得,你回家去罢,等我归来。”
意巧“嗯”了一声,道:“我等你和阿哥,平安归来。”她挎好篮子,莲步姗姗,五步三回首,终究还是步出那阴暗不见天日的牢狱。
甫一出去,外间明晃晃的高日刺得她眼疼,她稍稍抬手遮掩,脑中一直回响着赵襄方才的那句“等我归来”,身上沾染的牢狱阴湿味渐渐被阳光逐去,有了点点暖意,她喃喃道:“一定会平安的……”、
待意巧离去后,牢狱又恢复死一般的寂静,唯闻滴答的更漏之声。
他双手捏着意巧的手帕,一角处小巧地绣了几朵粉色桃花。她的女红近年见长,再不会绣着冬梅似海棠。帕子上头有她特有的清新气味,搁在鼻间轻嗅,他只觉身心舒畅。
“后生。”石壁孔里又传来老人的声音。
“啊,什么事?”赵襄回过神问道。
老人轻快一笑,半带调侃道:“你的声音比之前有气力多了,可是你家小娘子来看你,送饭食了?”
赵襄脸上一红,忙道:“啊不是,那只是我……”他想起她声声切切的“子助哥哥”、“你也是我的哥哥”,眼中的光亮明明灭灭,而后才言出,“那只是我家阿妹。”
“只是阿妹啊,我还以为是你的小娘子。真好,有人来探视。”老人感叹道。
“我,我才十三,还未娶亲。”赵襄解释道。
“十三了啊,我十三之时便跟我家婆姨定了亲,十五之时便将她娶过门了。现今说来,哎,十年没见了,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还有我那小儿子,我进来时才只有六岁大,如今也不知道长什么样了。”老人絮絮叨叨道,眼中蕴含着无尽的追忆。
赵襄听老人语中颇含凄悲,引他心下恻隐。他与父母亲人分离五载,已是魂牵梦萦,百般想念。况老人这一别竟是十年,且不知此生仍否再见。推己及人,赵襄亦有所叹息,他道:“老人家,若不嫌弃,待我出去后,可帮你打听一下家人境况。”
老人却摆手笑道:“后生,你犯的可是杀人死罪啊。还能出去吗?”
赵襄听了却不恼,今日意巧来探视过后他心绪颇佳,只道:“我是被冤屈的,很快便有人来助我洗脱嫌疑,还我清白。”
老人轻轻“嗯”了一声,但亦没抱太大希望,怅然道:“那就有劳小后生了。我家在居香里北那棵大榕树右边,我名叫林生,婆姨娘家姓陆,小儿子单名一个石字。若他们还在,便跟他们说一句,是我对不住他们母子,权当没有我这个人了吧。”
“老人家,您放心,我定能令你们一家团聚。”赵襄坚定道。
那老人正欲开口嘲笑两句后生口气大,但终究停在了唇边,他靠在石壁上,笑道:“若真可以,那便多谢小后生了。”
赵襄应了句“举手之劳”,便默默不语。他心中盘算着,如今已过两日,他受厄的消息应已传到闻喜,而前来救他的使者,大约亦快马加鞭赶在路上。若意巧能按他方才说的去做,待使者一来,他便能重见天日了。
这般想着,赵襄的眉头舒展开来。那些让他吃尽苦头的糊涂官吏,让百姓不得安生的恶霸豪强,他一个一个拎出来整治,将百姓身上的苦难一分不差地还诸他们身上。可谓是,当初有多得意高于顶,今能让你贱如地底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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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襄抬手,拈走她袖上的一段柳絮,妥帖地收拢在掌心,似握住了整个春日。”写到这一句时,虫子莫名有些鼻酸。牢狱阴暗湿冷,重伤的襄儿孤零零待在里头,随时要面临毒打逼供,他是多想回到日光底下。经历过黑暗的人,才会真正懂得光明的可贵。而意巧来了,满身带着阳光的气息,身上沾着春日才有的柳絮,多多少少都会让襄儿心里感到一丝宽慰。襄儿狱中艰苦,收住一段柳絮,就像握住了整个春天。在大千世界前,人渺小而脆弱,却依然坚强地存活着,繁衍着,生生不息。
临近期末了,虫子的更新速度会放慢一些(说得好像有快过那样)~~~毕竟还是要好好复习,不能挂科的~~~哭着去写作业了,天杀的大学都还这么多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