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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有一点客观事实毋庸置疑：我爱美食。没到第六天之前，随脚步所及，我勉强算得上吃遍红海。日后在沙尔精湛厨艺的纵容下，对美食的沉迷程度更是有增无减。
魔界的各种自然资源，除了矿产之外远远不及天界丰富，最好的农产品包括乳酪和水果都产在接近红海的第一狱与第二狱，第四狱以下远古时候据说也不错，当前实在谈不上丰饶。
我坐在环形的餐桌前，别西卜坐在我的右手边。暗红石质的餐桌并不大，桌面呈分段的中空的橄榄形，很适合四人用餐，不过当前只摆放了两套餐具。桌上的餐具不是黄金的，而是更贵重的秘银。要知道秘银有着良好的魔法相容性，可惜大部分都是伴生矿，冶炼相对困难，无论是天界还是魔界，优质秘银的产量一直极低，法器中能加入十分之一的秘银就能极大提升其效能，对于盔甲和武器的附魔，秘银同样不可或缺。
顺手拿起一把沉甸甸的餐刀看了看，雕花不论，刃口的银质中隐隐带着暗蓝的闪光，品质好到我看得心疼。
我暗暗瞥了一眼身边的地狱君主，这位居然拿最上等的精炼秘银做整套餐具……这不是奢侈能形容的，还不如说是败家败得够高级……
我数了数，不说餐盘和杯子，我面前的餐具包括五把餐刀，四把叉子，三把勺子。想了想，最高级别的宴会中餐具数目似乎应该是这样，但天界的习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时摆放超过三副以上的刀叉，更不用说还有锤子、钳子和钎子这些东西……
粗略算算，仅仅这两套餐具耗用的秘银就超过四百盎司，做四套最上等的盔甲有余。最上等的精炼秘银市面上十分罕见，即使是优质秘银，市价也在一盎司一万到一万五安拉左右。
别西卜的财大气粗绝对……超出我预料……
看来和路西法的奢侈相比是旗鼓相当……
不知不觉，空气里烤翅的香气越来越浓了，孜然、胡椒、芝麻、荆芥乃至白香草和苏子，各种香料散发出来的诱人气息与蜂蜜的甜味、柠檬的酸味还有龙血的辛辣完美地混合在一起。原本就是金色的翅膀在涂抹了橄榄油之后显得更加金灿灿了，看上去就十分鲜嫩可口，引人食指大动。
如果……这不是我的翅膀的话……
我叹口气，心情复杂。
不知是不是因为离得太近，我能模糊地感觉到火焰的炙烤，细细的灼痛。
“别西卜殿下。”
慵懒的女声从门口传来，尾音微微下沉，说的竟然是……精灵语。
我抬头，忍不住愣了愣。
宝石灯下，一位宛如人类二十四五的年轻女子捧着一只堆满了水果与乳酪的巨大银盘，款款地从门外走进来。她裸露的双臂闪动着着珍珠般诱人的光泽，润泽的玫红长发松松盘在头顶，一支玫瑰钻石流苏斜垂在耳边，粉色的裸肩拖地长裙更显得她身材曼妙修长。
最显眼的是，那双尖尖的耳朵……
精灵吗……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白皙的皮肤带着微微铜色，一双眼睛的颜色好像夏日里的薰衣草。
很美丽的女性精灵，但她身上的气息让我觉得有些困惑……
雪山灰精灵……
或者，高等精灵？
别西卜的下一句话几乎让我从椅子上摔下来，他很自然地将还站着的美人搂进了怀里。
“哦，这是我最心爱的女妖，艾萨拉。”
女妖……
只有不死者中才有女妖……精灵作为自然力量的最强大的天选者怎么可能会有女妖出现？！
别西卜的意思是说……巫妖吗？
“天使阁下，很高兴见到您！”
淡紫色的眼睛看着我，温柔而魅惑。
我扶额。肩膀上又是一阵痛。
这到底是一种如何混乱的状况啊……
烤翅的香气越来越诱人，大概很快就可以吃了吧……
我专心致志地盯着面前的精美银盘，连每一处花纹都不放过，大而平的盘口，细长条的大理石乳酪、片状的白乳酪和方糖小块的蓝纹乳酪点缀在鲜艳的樱桃、葡萄、草莓与覆盆子之间，堆成一座小山，看上去美味可口。
艾萨拉轻轻招了招手，一壶柠檬红茶倏地飞到了桌上，我的左手边。金黄的柠檬片在半透明的深红中浮浮沉沉。
眼角瞥见别西卜殿下双眼发光地拿起刀叉，我叉起盘中一块蓝纹乳酪，用力咬下去。
口感不错……
我想着，慢慢把乳酪咽下去，努力忽略一瞬间身上那种仿佛是血肉被不断切开的诡异痛楚。
失血过多，之前又劳累，无论如何，我都得先吃饱才行……
我低下头，举起刀叉，努力应付盘子里的美食，不去注意眼前的情景。
看或者不看，又有什么差别呢？
几把秘银的餐刀轮流从黄金烤翅上轻巧地滑过，烤得焦黄的部分一块又一块被切下来，而靠近翅根的部分还带着血迹。
房间里安静得瘆人，只听得到轻微的刀叉碰撞还有咀嚼的声音。
烤架上，琥珀色的半透明液体顺着翅尖滴落，一颗连着一颗，仿佛流不尽的眼泪。随着时间过去，那种血肉被慢慢撕裂的痛楚渐渐变得淡了些，也或许，是我有点习惯了说不定。
轻柔的笑声打破室内的静寂。
一只雪白的手提起我左手边的红茶，悠然地替我续了杯，又用空着的水晶杯重新斟满了一杯。
“恕我自行其事，我想，银杯和水晶杯中来选择的话，还是水晶杯更好。”
艾萨拉的声线略低，柔和之极，吐字清晰，沿袭着精灵一贯从容而委婉的风格。虽然她而今半个身体都靠着别西卜，然而这般恣意的姿态也无损她优雅的气质。
“谢谢。”我低声回答，仰头直接抿了一大口。
茶还是温热的，柠檬非常新鲜，红茶的涩与蜂蜜的甜一起，总算勉强压住了胃里涌上来的又一阵翻腾。
我轻轻舒了口气。比起身体上的痛楚，反而是精神上的煎熬更难受些。
大天使们也好，撒旦们也好，哪怕是诺格毕拉或者真正的龙族，我愿意向诸位强者表示我的尊重与敬意，但也仅是如此。别西卜当前的做法，实际上，和当年然德基尔的作法本质上并不不同，只是造成伤害更严重罢了……
艾萨拉安静地看着我，莹莹的紫色上浮动着一层水光，明亮澄澈。她是鹅蛋脸，细长的双眉微微上扬，仿佛极温柔的绵和神态里依旧带着一分疏离冷冽。
精灵贵族吗……
我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
玫红的发色，有可能是高等精灵中的罗斯琳，也可能是灰精灵中的奎拉，从外表判断，两者的年纪和天使的年纪一样是浮云。若她是精灵贵族，无论是出身于哪一支，艾萨拉在别西卜身边的时间恐怕都得追溯到光暗四战之前……
我与在精灵中相熟的不多，虽不清楚这位名为艾萨拉的女性到底属于精灵繁复家族中的哪一支，但精灵族内基本的礼节都差不多。吻手礼之类的敬谢不敏，适当的赞美还是必要的。
“美丽的女士，你的眼眸如高山上的清泉，你的声音如夜间拂面的暖风。见到你是我的荣幸。”
艾萨拉睁大眼睛，随即面上的酒窝笑得更深了些。
“天使阁下，您的精灵语说得如此流利，真让我意外。”
我耸耸肩，顺便又叉起一片白乳酪。
“还好吧。许久没用过了。并非冒犯，但可以问您的全名吗？”
乳酪切片切得不算薄，气味很淡，咬上来软硬也适中。
艾萨拉轻笑，“我还不知该如何称呼阁下。”
“哦，是我疏忽。不好意思。”我放下刀叉，双手交握，郑重地看着她的眼睛，“我是法罗尔亚列，神使时代耶德纪出生在红海的小天使。自从六十多年前离开天界，当前……偶尔在魔界和红海里做点小生意。称呼我法尔就可以。”
别西卜骤然扭过头来看我，两颊塞得微微鼓起，嘴角还带着几丝金色，脸上满是不赞同的神色。
额……？
我这样简洁明了的自我介绍有什么不对吗……
身材高挑的精灵女性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从容地站起来，双臂抱在胸前，神情淡然，“我名艾萨拉，艾萨拉耶蓝，高等精灵，艾达罗斯殿下的女儿。”
艾达罗斯？
我重复下这个名字，听起来确实有点耳熟。
“那么，你是晨曦之露殿下的女儿？”
她微微偏了偏头，眼神中的惊讶显而易见，“阁下，您的博学令我惊讶。”
博学？
我笑了笑。
这真是误解，不过被这样的美人谬赞，我暂时也无意去纠正……
其实，直接问初见面的精灵全名通常并不合适，只不过既然别西卜介绍这位是女妖，我想她应该也不介意打破常例。
离得这样近，我几乎可以在耀眼的宝石灯光中一根根数出她长而浓密的睫毛。
以我的阅历来看，即使在精灵中，艾萨拉的容貌气质也算是出类拔萃的……
当然，如绿眼睛的某精之类的稀有品种就不在这里比较了。
精灵以隐秘避世为作风，他们的血族谱系对外始终没有完全公开过，所以无论天界魔界，除了了解精灵有三大主要分支之外，对精灵的认识是各种混乱，不靠谱至无以言表。但无论如何，精灵族中几位最重要的人物总算还不至于籍籍无名。然而，由于这几位精灵名字取得实在太诗意，有名……也代表不了什么，不了解的依旧是不了解。
黑森林之光。
石楠之风。
晨曦之露。
雪山之钻。
碎镜湖之诗。
更详细的信息还是诺瑞斯告诉我的。
黑森林之光瑟兰迪卡是黯精灵的王，晨曦之露艾达罗斯是血精灵的女王，雪山之钻维拉摩尔是灰精灵中的传奇大法师，石楠之风海瑟斯温迪亚是游侠首领，碎镜湖之诗苏尼莱茵米拉是祭司长。
绿眼睛的诺瑞斯……
我知道他属于瑟兰迪卡的黯精灵，但我始终没有问过他的全名……
不过，他好像说过艾达罗斯是……他母亲表哥的姑母？这样说来……难道……
“主人，你出汗了。”
艾萨拉重新坐下来，雪白的手指轻轻略过别西卜异色的长发，随意而从容，仿佛不过拂过一丛茂盛的石楠。
我不由看了别西卜一眼。
他宽阔的额头上亮晶晶的，两颊热到发红，两只眼睛闪闪发光，咀嚼的速度倒是明显慢了下来，似乎进入尾声了。面前巨大的宽口盘里还剩一点血迹和几片残余的金色羽毛。
我默然。
别西卜这是……吃得太尽兴了吗？
他吃得好快……貌似黄金羽翼中的光明力量对他丝毫不构成困扰啊……
瞄一眼餐桌的烤架，黄金羽翼已经只剩下大约三分之一，几根长长的硬羽拖曳着几乎擦到地面，惨白的骨头茬子有些露在外面了，细细的血迹沿着烤架的花纹蜿蜒而下。
无论看起来如何平静，胃里还是忍不住一阵阵的翻腾。
说不难过那是假的……
摸上去手感非常好，抱起来又暖和又舒服，飞起来速度极快的……我的翅膀……
以后……再也没有了吗……
红海和魔界并无可以为天使加翼的圣坛，至少我所知道的没有。红月之谷中的元素祭坛不知能不能恢复……但这百年之内是不用考虑了……
我叹了口气。
作为天使的象征，美丽又敏感的羽翼需要相当多的时间和精力来保持。小天使还好，成年天使的羽翼打理起来相当麻烦，而且在血亲与伴侣之外，天使不会让旁人替自己梳理羽毛。这是天界自古以来的习俗了。除非情况实在特殊。
打理的通常程序是清洁、梳理、修饰，先清理掉羽毛上的浮尘污物，过长过粗的羽毛拔掉，不整齐的硬羽修剪整齐，天界有特殊的羽蜡，可以让羽毛显得更明亮更精神。虽然魔法够强的话一切都可以应用魔法应付，但能如此奢侈的大概只有少数六翼天使吧……
梳理羽毛，最常用的是白橡木或者牛角的宽齿梳，好一点是香木和檀木，也有用玳瑁砗磲乃至纯金纯银梳子的。
在魔界，我习惯用的是一把紫檀的梳子，颇有些年头了，和手掌差不多大，梳羽毛的时候很称手，梳得非常舒服。那次在萨维亚受伤，醒来之后我的羽翼也被打理得好好的，就不知是不是瑞雪尔或者其他医护天使好心了……
几乎是本能的，我很想抖抖剩下的那对翅膀，却又硬生生地忍住。
我实在不想考虑万一一对翅膀还没吃饱的某位看到之后的反应了……
低头叹了口气，我把注意力重新转移到面前的餐盘上，肩上六芒星的伤口骤然针刺般痛。
主链接被激发了……？！
他……已经到附近了吗？
想不到，下一个契机如此迅速地到来。
忽然想起花园里那些悲惨的天使人偶，心情一时间十分复杂。
过往，从来就不曾真正远去过吧。
我将右手按在那处衣襟上，已经可以感觉到掌下传来的脉动。越来越清晰，仿佛在呼唤，也仿佛是在催促。
变数啊……
变数中的变数……
“法罗尔。”别西卜的声音尾音还微微带了点含混。
“？”
“我想问你，为什么？”
“？？别西卜殿下，我不懂得你的意思。”
别西卜推开面前已经空荡荡的盘子，拿起一支高脚的水晶杯，从容地抿了一口。红宝石般的液体在透明的杯壁里荡漾着，熠熠灼灼。
“你可以随意从任何一个问题开始回答，我不介意。”
“…………”
“需要一点启发？”吃饱喝足的地狱君主看着我，神情专注，“那么，从最简单的一环开始好了。知道请柬是集合石，为何要打开？既然你当时能用言辞拖着纯朴的梅菲斯特，之后应该也有不少逃离魔界的机会吧？”
我弯了弯嘴角。
“别西卜殿下，这不算是一个问题。一定要问的话，事实上，我并无其他选择。”
从魔界逃离，去红海吗？
那么，还留在魔界的雷特、沙尔、拿单叶、伽德尔还有大家……会怎么样？
因为与大天使们不合而离开天界，又因为要避开地狱君主而离开魔界？
若说世事轮回，这也太讽刺了。
谁不可能永远逃避下去，不做抉择。
总有些事，不那么愉快，或许残酷，或许难堪，或许艰难，但总得面对的，总得解决。
以前在天界，有米凯尔殿下。即使殿下不工于心计，也从不护短，但因为他在，大部分时间，作为他麾下的天使，我们至少能免遭不公待遇。
光辉而强大的大天使长，仿佛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任凭风吹雨打，将我们牢牢护住。只是那种存在感便足以让人安心。
直到他离开，我才明白过往我是多么多么地……依赖着殿下……
无论是在心理上还是在实力上。
别西卜动了动眉毛，似乎不以为然，“哦，别无抉择吗？那么当年，你为什么要带领大批天使离开天界？离开天界而不愿意投向魔界。你的想法，我很好奇。”
好奇？
我哑然失笑。
“一定要非此即彼吗？没有人能选择自己的出身，我希望的只是……大家能平静的生活。”可能的话，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别西卜浓密的眉毛扬得更高了些。
“平静的生活？”他的声音平稳无波，然而语气里分明带了讽刺，“你的意思是指，没有争斗吗？小天使，这不符合本性，无论是天使还是恶魔，或者是红海的诸多种族。人心贪婪，而世界有限。”
我摇摇头。
“不，不是没有争斗，而是没有战争。冲突和摩擦无可避免，但大规模的战争是浪费。屠杀更是。”
“哦，这样说来，你是不赞同路西法的做法了？”别西卜表情严肃起来，他伸手敲敲桌面，“坦白说，我也不是很赞同。比起天界受到的损害，我更关心的是魔界得到的利益。”
我苦笑。
一定程度上，我明白他的意思。
正如以前我和雷特讨论过的，天界越往上走，光明的力量越强，对天使越有利，而对魔族越不利。即使堕天使的耐受度比原生魔族高一些，但到底不如天使。大环境如此，不是制定一个新战略能改变的。劫掠另当别论，但魔族大军费大力气攻打第三天以上并且长期驻扎，这做法实在算不得明智。
当前第四天的拉锯战，天界固然损失惨重，但魔界并无多少获利，而且魔族当前的战线已拉得太长了，不然也不会让我们有机可乘……
我无法揣测当前路西法的想法。从将天使战俘卖做奴隶到派兵围困耶路撒冷。
至少……从理性上不能。
“别西卜殿下，您为何对我说这些？”
“为什么？哈，你在反问我吗？”正襟危坐的地狱君主笑了笑，搂了搂身边沉默的女妖，“也许是我现在心情不错，也许是……你不但长得很像拉结尔，连这种天真的念头都很像。”
“……”
“创世天使当年败，不是败给路西斐尔，而是败给这样的天真。至少我一直这样认为。”
创世天使与路西法……？
这是博利摩尔之外，第二个人提到这件事了吧。
我咬了咬嘴唇，不愿承认心里渐渐焦躁起来。
“殿下，话每次都只说一半，实在是很不道德的做法。”
别西卜大笑，连带他怀里的艾萨拉也睁大了眼睛，“法尔，你确定要和我谈论道德吗？”
我叹了口气。
“我觉得，殿下也许不愿意和我谈正题。譬如，殿下为何邀请我来这里？只是为了……我的黄金四翼吗？”
别西卜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起来。他看了我一会，低头拍了拍怀里女妖的肩膀，艾萨拉慵懒地站起身来往外走去，临走前还不忘回眸一笑。
房间里一时静极，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对上他的视线。
“必须承认，你的坦诚直接出乎我意料。我一直认为，神族是以虚伪为美德的。”别西卜好整以暇地开口说道，他的右手缩进法师袍的宽大袖子里，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承蒙殿下称赞，但我想……我已经足够虚伪了。”
别西卜摇摇头，“我暂时不能赞同。不过，我们很快就能看到了。”
看到？
我来不及疑惑，只是短短几句话的时间，房间已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餐桌连同烤架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奇异的房间……
我站在空荡荡的房间中心，脚下一片黑暗，四周却是宽广无比，光幕般的各种影像在周围游移不定，奢靡的卧室、完善的厨房、华丽的宴会厅、静谧的花园、幽深的丛林、黑暗的洞穴、污秽的监狱、肃穆的刑场、高耸的堡垒、热闹的商铺、安静的图书馆、繁华的街道、喧嚣的广场、神圣的祭坛……各种各样截然不同地点的清晰影像不断出现，又不断消失，在目不暇接之余我甚至觉得头脑有些昏眩了。
“别西卜……你想做什么？”
别西卜的笑声仿佛响在耳边，又似乎从很远处传来。
“不，不是我想做什么，而是你想做什么。”
高大的地狱君主出现在我面前不远处，中间被水晶般流动着的帘幕隔开。玫红长发的艾萨拉站在他身边，手里捧着盛着黄金羽翼的巨大餐盘，看向我的目光……似乎带着一丝怜悯。
“我好奇的是，你心底的真正愿望是什么。在我揭示我的答案之前。”别西卜的声音带着空洞的威严，低沉的语声被周围的结界轻微地扭曲了。
他从法师袍的袖子里拿出一棵半枯的黑色植物，枝叶间那颗饱满红艳的花苞灼人眼目，眼熟得有些不祥。
“法罗尔，所谓的极恶之花，寄生时汲取你的生命，结出的花苞代表的是你心底里最黑暗的欲望，往往也是被压抑得最深的，甚至连你本人都难以察觉的欲望。
未开放之前，极恶之花的花苞都是血红的，而真正的面目连我都无法察觉，直到它完全盛开。这朵花盛开时，会发生什么？我十分期待。”
高大的地狱君主笑了笑。他低头对那颗奄奄一息的植物念了几句什么。
我身体骤然一僵，无法形容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一点一点牵动着身体，全然不由理智来控制。毫无道理的浓厚睡意席卷而来，无穷无尽的黑雾，不知从何处而来，将我的视线一点点遮蔽。
我费力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修长的手指慢慢握紧……似乎很想抓住什么……
最黑暗的欲望吗……
我很想笑，但已然不能。
冰冷的黑暗如巨浪滔天，森寒如铁，却是无可抗拒。
现实……总是比梦魇更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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