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劫不复

　　风里刀所说的家，会是怎样的？在江湖上漂泊不定的浪子，以天为被，以地为席，何处才是他真正的家？
　　雨化田安静地靠坐在角落里，墙上的油灯照映着他憔悴的面容，灯火微微地摇曳着，仿如一枝易折的花，而这枝带着蓝色焰火的花，却是这死人堆里唯一的温暖。这四面墙的外面，是腐烂恶臭的□□，是苍白可怖的白骨，潮湿的泥土包裹着他们，无数的蛆虫啃咬着他们，但他们哪里也去不了，便把这里当做了家。
　　雨化田突兀地笑了起来，笑声低沉，仿如这一缕缕幽魂的低泣，风里刀勾起了他的思乡之情，但他的家，却是消散在了岁月里，连回忆，也拾不起了。
　　他心中只愿，若有一天他不得不归于尘土，切莫似这些枯骨一般凄凉。
　　风里刀从外面回来了，汗水湿了他的衣衫，泥污脏了他的衣角，此时又是夜幕，时间又过去了一天，风里刀看见角落里的雨化田，消瘦的脸上展露起了开心的笑颜，他顾不得一身的污垢与汗水，走过去拥住了他，在他耳边低声耳语。
　　“我一切都准备好了，今晚我们就走吧。”
　　雨化田没有答他，依旧是若有所思地望着那盏灯火，直到风里刀耍赖地咬住他的唇，他才垂下眼，静默地看着他。
　　“什么时候走。”
　　“一个时辰之后。”
　　“好。”
　　雨化田点点头，继而阖上了眼，大劫之后，他的思绪仍未在安静中平复过来，被风里刀拥住的他，发觉自己已没有往日般冷静了。
　　等待离开的一个时辰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他们怀着各自的心思想着以后的路，风里刀紧握着雨化田的手，好似这样，就能套住他的人，拴住他的心。

　　夜色寂寥，风寒露重，雨化田与风里刀同乘一骑，趁夜出了城，守城的人被常小文下了狠药，全都倒在地上酣然大睡。
　　在远离城门的那一刻，雨化田摘下了掩住面容的黑色斗篷，他回头望向那黑暗中肃静的城，城墙上方有一弯明月，月如钩，照亮了他清冷的眸，眸中有一束火，隐隐地燃烧着。
　　风里刀已将之后的一切料理妥当，他们在郊外换了一辆马车，车厢里干净整洁，放着新的被褥和清淡的小食，这几日来，入腹的都是些粗糙的干粮，而当这些精致的点心入了口后，雨化田顿时觉得自己的身体舒畅了许多。
　　风里刀驾车缓行，怕颠簸不利于雨化田身上的伤，雨化田陷在舒适的被褥里，马车摇摇晃晃，荡起他睡意绵绵，眼前的景象重重叠叠，晃得人眼花撩连，他索性闭上眼，一下子落入到了梦里去。
　　梦里的景象总是美好的，雨化田在这软绵绵的梦境里看见了马进良，在他身后的还有谭撸子，继学勇……那些早已逝去的人全都聚集在了他的梦中，可他望着他们，心里却觉得有些空。
　　你是在找我吗？
　　梦中，有人从身后牵起他的手，他无需回头，便已知他是谁。
　　雨化田没有回身，他在梦中问着自己，难道这个人，真的已经往自己的心里去了吗
　　这样的问题，总是没有答案，有一缕光透进了梦中，雨化田睁眼，梦醒了。
　　“我们到了，快醒醒。”
　　风里刀的脸贴得很近，雨化田一呼吸，便吻闻到了他身上的尘土味，不由地伸出手，稍微推了推他。
　　“风里刀，你的迷药下得过重了。”
　　这一梦不单单是因困倦而起，最大的原因，还是那水囊中的药物。雨化田虽道破了风里刀的伎俩，但也未有动怒的迹象，因他深知自己如今的身体，是不亦动怒的。
　　笑红尘虽有脱胎换骨之效，但身上的那些伤口，也是需要时日调养。
　　“什么迷药啊，是你多心了，只是安神而已。” 风里刀心中心虚，脸上却是稳稳当当，理直气壮，他将雨化田从被褥里拉了起来，搀扶着他出了车厢，下了马车。
　　马车停留的地方是一片山灵水秀之地，一侧有碧水涟漪，一边有青山相傍，浅蓝色的天空上浮云朵朵，鸟儿在此间成双成对地振翅飞过，显出一派悠然之意。但只可惜，这里风景独好，却无一处人家一丝烟火，秀丽的山，清湛的水，纵是美不胜收，但无人欣赏，却也是凄凉的。
　　“这就是你的家？”
　　雨化田看着眼前这间简陋的小木屋问道。
　　“虽然这里不是我出生的地方，但我把它当成我的家，寒舍简陋，还请督主大人见谅。”
　　风里刀带着雨化田入了小院，这里虽被称之为院落，但也只不过是用一圈枯竹围成的一方小天地而已，院中无花无翠绿，只有一丛丛病恹恹的枯草惨淡的摊在泥土里。雨化田入了院进了屋，屋子里不似他想象中那般灰尘遍地，想必在他昏睡之时，风里刀已草草地将这里的一切收拾了一番。
　　“要你住在这里的确是有点委屈，不过你也看见了，这里风景很美啊，我们没事的时候可以看看山，玩玩水，吸收一下天地精华，你的身体也会好得快些。”
　　风里刀走过去推开窗，清凉的风贯入屋中，扬起了地面上轻薄的尘埃，雨化田回身望着门外那碧水蓝天的景象，却迈出了门槛。
　　“你要去哪儿？！”
　　风里刀见雨化田离开，慌忙地追了出去，拦住了他的去路。
　　“慌慌张张的做什么？这屋子许久未住人了，一股子霉味，我出去走走。”
　　“那也别走远了，这里很偏僻，不熟悉的话，很容易迷路。”
　　虽然已把雨化田带到了这里，但风里刀那颗心仍是无法安稳下来，因为这人太过狡猾，他永远猜不准他心中的想法。就算能将雨化田困在这山野之中，也料不准他在夜里会化作一只狐，轻悄悄地从自己身边溜走。
　　“这不正是你的目的吗？你用迷药使我昏睡，就是为了让我不识路，好让我无法离开这里，对不对？”
　　雨化田心思缜密，怎会算不到这些。
　　“是的，虽然我明明知道你会猜中我的意图，但我还是这样做了。”
　　“那你也很清楚，这里是困不住我的。”雨化田自负地背过手，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安心地喝下风里刀的迷药。
　　“我从来都没有想困住你，我要的，是你真心实意的和我在一起。”
　　风里刀看着雨化田，要挽住这个人并不难，但要挽留住他的心，却是一件不易的事，所以，他必然要随时将自己的心捧在他的面前，告诉他自己的心意。
　　“我也没想过要离开，从未想过。”
　　雨化田总是觉得风里刀又傻又蠢，但这样的人，又偏偏让他觉着有几分可爱起来。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况且你还救了我一命，我将这下半生交付于你，也算公平。所以，你用不着使那些伎俩，我不会走的，你放心。”
　　“你不后悔吗？”
　　雨化田向他许了诺，但风里刀却又觉得这承诺未免太重，这个人风华绝世，竟就这样，把下半生交予了自己。
　　“如果我现在立一个□□的毒誓，也许你就信了？”
　　“不，即使是那样我也不会信。”风里刀此时却摇了摇头。
　　“为什么？”
　　“因为你根本不怕这些。”
　　风里刀此话一出，雨化田却是笑了。
　　“你跟着我的时日不长，竟已是如此了解我了。”
　　“不了解你，又怎么敢要你的生生世世？”
　　风里刀看着雨化田，整个人的神情都骄傲了起来，因为只有了解，才能有足够的资格，拥他这清高孤傲之人入怀。
　　“我佩服你的勇气。”
　　雨化田伸手拍向风里刀的肩，却发现他的肩上的伤口已隐隐地渗出了鲜血。
　　“你的伤口又裂开了，我去车上给你拿药。”
　　“这些事怎劳烦你亲力亲为，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你去四处走走吧。”
　　风里刀低头看看自己裂开的伤口，却也不觉得痛，他上前轻轻地吻了一下雨化田的脸颊，随后便转身离去。
　　亲吻的触感萦绕在雨化田的心间久久未曾散去，他默默地叹了口气，觉得这份思慕之情太沉太重，压着他的心，有些难以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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