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与笑

　　梁伟派出去盯梢的人被绑了，当知道这个消息时，他正叼着烟窝在摇椅里打盹儿，通报的话音刚落他就被弹下的火星烫了手。

　　“你们这些废材！不是说了不要跟太近不要被发现吗？”

　　报信的男人别看长得五大三粗，声音却像个嗫嗫喏喏的小媳妇儿，“老板，不是咱跟太近啊，是他们找上来的啊，咱们的人那会儿还在烧烤店吃夜宵，离那位大小姐的酒店起码两条街啊……”

　　梁伟抬脚就要踹人，后头跟进来的四眼看见了连忙狗腿地跑上去端茶扇风劝他消火，“老板，我估摸着那位老早就发现咱们的人了，这会儿绑人估计是等着您去找她呢……”

　　“我呸！”梁伟转头啐了一口，刚接过去的茶杯也砸在了地上，“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妮子！”

　　四眼见老大暂时冷静不下来，又生怕殃及池鱼，赶忙连声附和，“是啊，里子没几分，性子又这么古怪……”

　　-

　　-

　　城的另一边席修和龙笑笑二人终于得偿所愿退了这间快要住出感情的酒店，刘毅和小虎提着行李忙不迭地追赶着前面跑得欢快的两个人。

　　刚撒欢跑出百来米就看见梁伟站在马路对面朝着自己挥着手，嘴里一张一合叫着，“大小姐这是赶着去哪儿啊？”
　　龙笑笑有些扫兴地停住脚步，不过去也不作答，就这么带着一点烦闷的味道直视着马路对面，一旁的席修甚至都懒得看向梁伟，只是懒洋洋地站着，这可苦了身后的刘毅和小虎，大小姐的行李已经比刚出门要重上十倍了好吗？

　　站在这一片随风而起的黄土、砂砾、灰尘等等中，也只有梁伟可以从头到尾呵呵地张嘴笑了。小虎悄悄瞥了眼梁伟大张的嘴，刚要呢喃一句佩服就被刘毅拍了回去。
　　梁伟笑了半天终于觉得无趣，好不容易升起的调子也被来来往往的车轮碾了个遍，最终还是带着四眼几个人乖乖上前再次问候了。

　　“你干嘛又来找我了？”
　　这次龙笑笑率先开口，语气里尽是毫不掩饰的不高兴，梁伟一愣顿时脑子就短路了，一旁四眼看见老板朝自己扫来的目光也慌了神，“大、大小姐，我们老板听说您把咱们的两个人给、给绑了，我们老板来了解了解情况……”

　　这与剧情完全不符啊，龙笑笑绑人的意思难道不就是要自己屁颠屁颠跑来见她吗？

　　“你说谁绑你人了？”龙笑笑的目光笔直指向梁伟，嘴里的咄咄逼人中还隐约夹着稀稀拉拉的嗤笑，“梁先生，我是吃饱了撑吗？我为什么绑你两个除了吃喝睡再做不得半点用的饭桶？说实话，你白送我也不敢要，太耗粮食太占地方了。”

　　席修和刘毅没能忍住笑，愣头愣脑的小虎反应了一会儿也跟着哈哈了起来，直到面前那一众都歪过脑袋恨恨地看着自己，席修这才掩了嘴转头跟刘毅、小虎说起声东击西的话来。

　　四眼被骂得冤枉憋红了脸还试图说些什么时被梁伟嫌弃地挥了下去，“那是梁某误会大小姐了，还请大小姐莫见怪，下回过来喝茶梁某做东。”

　　“欸？”

　　梁伟说完转身就要走，龙笑笑欸了好长一声才舍得开口，“梁先生，上回您跟我说的那件事吧，我考虑了一下。”

　　在这灰尘呛鼻的环境中，干燥生冷的空气夹着未知颗粒漫天飞舞，龙笑笑站在一棵长歪了的老槐树底下突然有些怀念南方细雨如丝的家，“但是你必须告诉我，你要龙氏做什么？或者直接干脆点说，是谁想要龙氏？”

　　“大小姐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莫非……”
　　梁伟在龙笑笑第一句话的时候就疾速转身了，脸上挂着狡猾的笑正要打太极拳时却听出了这第二句里没有给他丝毫拐弯抹角的机会。

　　“梁先生，我们长话短说吧。”梁伟惯用的伎俩此时显得十分拙劣，龙笑笑看得厌烦，却也只能耐着性子把话说完。
　　“两年前齐良文被抓的时候，梁先生你给我提供地点时间以及仓库位置，我保你不受指控牵连，这都是你情我愿的公平交易，为了这个我家席修险些跟我老死不相往来，要给的代价我是付清了，可是你呢？现在梁先生您不但不感恩戴德反而合着别人来欺负我，我想知道那个人给了你什么样好处？让你甚至不惜冒着巨大的风险来反咬我一口。”

　　梁伟似乎不小心吞进了一只苍蝇，毛毛躁躁的苍蝇腿正卡在咽喉上下拨弄着，一不留神就要捂着胸口吐起来，可是他好歹也是活了四十多年的人，做商人的这些年他什么东西没倒卖过？眼前这小姑娘给他做女儿他都嫌年幼的好吗？顷刻间，该狡诈的还是继续狡诈着。

　　“大小姐把我拉出来也必定是有大小姐的用途，或者说拉我这一把大小姐您也是有苦衷的吧？”

　　席修见这一番谈话似乎无法如龙笑笑的心意快速结束，于是转身在刘毅身上挂着的各色背包里翻翻找找终于提拉出一只口罩。

　　“我有屁个苦衷啊？”

　　席修递过来的口罩正是刚来北方买的那一个，那颗小草莓依旧红红地丑丑地躺在正中央，龙笑笑扫了一眼席修嘴角努力藏起的坏笑，固执地宁肯吃灰也不戴上。
　　“当初不让你去坐监只不过是因为我觉得你很无辜并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吗？还有，梁先生，我发现你真的很有趣欸！明明自己不聪明却偏偏喜欢把别人想得太复杂，你都不觉得大脑很吃力吗？”

　　“龙小姐啊龙小姐，你这么说话就没意思了是不？怎么说看在你年纪小的份儿上我们家老板也是处处忍让包容给足了你面子，你别揣着面子忘了里子……”
　　老板被羞辱得哑口无言，四眼作为狗腿第一当然要率先站出来的啦，跟着四眼冒头的还是那千篇一律的彪形大汉们，无奈四眼慷慨激昂的演讲还没说完就被席修冷不丁的一肘子撞翻在了地上。

　　四眼捂着下巴躺在地上开口就要叫唤，表情木讷的彪形大汉们也捏着拳头跃跃欲试，龙笑笑更是在一片关节噼里啪啦乱响的当口简单地收了个尾。

　　“梁先生，我与阳家的瓜葛无论你是站在那一边，龙氏我都可以给你，但你必须要告诉我谁是你的买家。”
　　龙笑笑原本用脚尖在地上画了好几个圆圈，此时耐心用尽正抬脚胡乱抹着，“但是如果你不愿意告诉我，那就只能请你做好两头得罪的准备了，龙氏既然是我的，那么我就算是白白烧了也没有人可以站出来阻止的吧。”

　　席修牵着龙笑笑离开了，身后跟着大包小包挂满全身的刘毅和小虎，四个人兴致都不高，但步履却是始终轻快的。

　　四眼见揍他的人就这么轻巧走了，转头就问梁伟要不要追，谁知等着他的却是一个狠狠的大耳刮子。

　　两年前龙笑笑跑来香港，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约见了梁伟，梁伟当时是用鼻孔审视那年不过十六岁的龙笑笑，第一次在龙家见到这个女孩就觉得她很机灵，甚至机灵过了头，她身上的聪慧不需要考验，只消一眼便能看出，而这种浮游在肉眼上的东西，偏偏被齐良文所忽略，或许是因为数十年的相处早已习惯，又或许只是因为龙笑笑披在身上的天真无邪爱玩爱笑实在是货真价实。

　　那天晚上龙笑笑告诉自己一个秘密，她昂着十六岁清纯的笑脸说，“梁先生，我要跟你做一笔交易。”

　　梁伟茶余饭后也会时常思考，以当时龙笑笑韬光养晦的实力来看，摸清那晚交易地点和仓库位置根本不是难事，而她偏偏用大笔可观的利益将自己拉了出来，与自己做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交易。换言之，如果龙笑笑不插这一手，他也绝对不会知道这幕后的幕后居然还是个孩子，所以，梁伟一并入狱这件事根本不会对龙笑笑造成任何麻烦，反倒是他的几番挑衅在现在看来才是一个扎扎实实的后患。

　　这是为什么？梁伟曾经猜测过，会不会她其实内心是个善良而又心软的小女孩？两年前她是不忍心将报复的种子溅到无辜的人身上，于是放了他一马？

　　直至今日，梁伟才算是悟出一丁点儿势头，而就是这一丁点儿势头，让这个半辈子都在死里逃生的中年男人突然觉得异常的冷。

　　从现在看来……自己对龙笑笑还有用处。是啊，她怎么可能会是个善良的人？

　　-

　　“你把那两个人扔哪了？”席修问。

　　“他家茶楼洗手间。”龙笑笑裹着大衣被风吹得活泼，乱舞的黑发下目如点漆，“不跟他闹闹他还当真以为本小姐天真无邪、与世无争了。”

　　“诶，你这么坏，我以后要怎么治你才好？”

　　“你对我好我就不对你使坏，成不成交？”

　　龙笑笑停住跃动的脚步回头，风从她身后席卷而来，席修看见她眼角眉梢炫耀着的狡黠，看见她起起落落的衣摆下正张扬着一双翅膀……
　　她突然觉得足够，足够往后无尽的日子里都独自品尝寂寞。

　　“好，成交。”

　　-

　　-

　　-

　　接下来的行程是，龙笑笑去德国，带走刘毅。席修回去南方的龙家大宅，带着小虎。
　　分开的这个下午，四个人都有些不适然，小虎生在北方一直跟着自己家小老板看守北方仓库，突然一下子要去南方难免有些怕调整不过来，而刘毅更是一面担心小虎年轻闯祸一面觉得接下来的事情可能比想象中的更复杂……

　　机场大厅里，龙笑笑这才想起出酒店时并没有好好划分双方的包裹，而席修也是个简单大脑，在这方面连个细致女人的指甲盖儿也见不着……偷偷腹诽了几句后，龙笑笑开始低着头把自己这些日子在北方乱淘的东西一样一样清点到席修和小虎的包裹里，包括之前在梁伟的茶楼里要来的小熏香炉子以及好几大包香片。

　　席修看着看着犯了烟瘾，两年来她与刘毅之间已经培养出了各种不动声色的默契，细说起来两人也有着不少共同点，此时刘毅意会到席修的眼色，抬脚就跟着往另一边的露天长廊走。

　　冰冷得没有丝毫存在感的太阳已经不见了，席修接过刘毅递来的烟，动作迟缓了许多，直到他手中点上火等候多时的火机就快被风吹灭时才后知后觉凑了上去。

　　“诶，德国藏着的是什么人？你们养的心腹？王牌？杀手锏？”席修习惯性挑了挑眉，余光却意外捕捉到不远处龙笑笑正朝自己走来，脚尖仿佛点在湖面上，她的脸上依旧是笑，眉眼弯弯无忧无虑。

　　刘毅深吸一口烟，肺部鼓吹了起来，长廊尽头龙笑笑的另一边有着一抹看不清摸不到的红霞。
　　“席小姐，你说反了。”平日里恪尽职守斯文又阴冷的男人突然笑了笑，倒是十分陌生而又和善的模样。

　　“包括大小姐在内，我们都是她养的人。而席小姐，您现在也是我们的一份子了。”

　　席修张了张口想要问些什么却总是想不起怎样开头，有一丝惶恐爬上眉头，几经周转又化了别样的心情。
　　龙笑笑停在三步距离外，并没有如从前一般索求亲密，一恍然似乎长大了许多，到了这个时候，她的美丽再与天真无关。

　　“席修，我要走了，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就要分开努力了。”

　　“你会想我吗？”

　　“会的。”

　　“那拜托你替我照顾好自己。”青烟随着话语一点点飘散，特别的人站在特殊的香味中，席修扔了烟跟着笑，像是两点火星划出漫长的弧线融化在眼底，变成一束熠熠生辉的光。

　　“我等你回来，笑笑。”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