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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各怀鬼胎
刘湘收到短信时，正往嘴里狂塞巧克力。
——她的低血糖又犯了，眼前黢黑一片，差点栽在陈应身上。
陈应下意识夺过她手里的水果刀，按电铃叫来护士长。
经过护士长的一顿生猛操作，刘湘很快恢复意识，浑浑噩噩地“哎”了一声。
护士长取过一旁的血压计和血糖仪，简单测试一番，顿时皱起眉头，满眼尽是不可思议：“刘顾问，你上次检查身体是什么时候？”
刘湘耳朵嗡嗡的，瘫在另一张病床上虚弱地说：“上次检查……是还活着的时候。”
护士长：“……”
“你明早做个体检，晚上就不要吃宵夜了，早上空腹先抽血。”
“我没事儿，缓缓就好。”刘湘不动声色地拒绝了护士长的建议，“都是老毛病了，不巧今天兜里没揣糖……劳您驾，帮我去食堂买两块巧克力，谢谢。”
护士长不赞同地眯起眼睛。
陈应见状，就知道她又要开启长篇大论，赶紧抢前一步，嬉皮笑脸地将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在挨了一顿熊后，他点头哈腰地送走了满脸不愉的护士长。
“你想吃什么，我帮你买。”他拿起充好电的手机，在食堂APP上下了单。
“随便，我不饿。”刘湘说得有气无力。
陈应瞄了她一眼，自顾自地付了款：“那就跟我吃一样的。”
食堂送餐很快，不到十分钟，两份热腾腾的病号饭便送了过来，还加赠了一袋燕麦巧克力。
“给。”陈应将装有巧克力的熊猫袋子扔给刘湘，“听说是总部那边研发的新品种，能够代替口粮，是减脂期必备食品。”
刘湘跟只大仓鼠似的，抱着巧克力狂吃起来，两块下肚，恶心的眩晕感消失了大半。
见她的面色肉眼可见的好转起来，陈应好奇地问：“你不是神仙吗？神仙也会低血糖？”
“是我当凡人时落下的病根。”刘湘叹了口气，“也不知为何，明明都回归仙体了，一身的毛病还如影随形，犹如附骨之疽，既割不掉，也甩不开。”
陈应奇道：“当凡人时的毛病也能带上天庭？你飞升时不用易经洗髓，重塑金身的吗？”
刘湘无语地瞥了他一眼：“你少看点修真小说吧……”
她话还没说完，手机短信提示音突然响了起来。
刘湘举起手机扫了一眼，回复了一个【OK】的表情包。
与此同时，手机里的扶贫系统显示更新上线，不但任务点数蹭蹭猛涨，免费的奖励也多了起来。
刘湘下意识地舔了下后槽牙，冷笑着退出APP界面——果然上赶着不是买卖，别想让我再跟你屁股后面瞎折腾了！
“对了，我现在叫你什么比较好？”
刘湘侧过头，看向隔壁床的陈应，“是沉香，还是陈应？”
“都行，不过我更喜欢陈应这个名字。”
陈应起身倒了杯水，“你喝水吗？冰箱里还有半瓶蜂蜜。”
“不了，谢谢。”刘湘摆摆手，使劲儿揉了揉眉骨，没话找话地问，“这件事结束后，你有什么打算？”
陈应抿了口水，回到病床侧卧：“踏实工作呗。我听说北都总部要选拔一批特勤做预备干部，工资奖金都比这边高不少，我打算这事儿结束后就去试试，万一考上了，去琼州买房的计划就能提前实现，我早就想给我干妈换个好一点的环境了……”
说起买房装修的事儿，陈应就像一个打开的水龙头，各种专业话术滔滔不绝。刘湘偶尔插两句嘴，俩人你来我往的聊了起来。
不知不觉中，日落西山，天色渐暗。
刘湘吃了病号餐，觉得嘴里有些发苦，又要陈应帮他买点糖果，刚转完钱，手机铃声再次响起，低头一看，是苏梅发来的邮箱账号。
按照短信上的指示，刘湘登录了那个账号，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不太清晰的老照片。照片上的女人身着萨满服饰，左手文王鼓，右手赶仙鞭，端得是双眸含情，荣色娇艳。
【陈应的话基本属实，他养母陈四妹顶的仙儿是柳家的芜浣。】
芜浣是柳家小一辈儿里的小透明，极端社恐的性格曾让柳门前辈感慨这姑娘上辈子可能是白家的种，要不怎么连说话都磕磕巴巴，见人就团成一团？
【芜浣被陈四妹母亲救过，后来成为她家的保家仙，可以说是看着陈四妹长大的，她说陈四妹年轻时被个渣男欺骗，未婚怀孕后那渣男就不告而别，当时的社会风气极为保守，陈四妹为了全家人的脸面，只身进山待产，在冰天雪地里生下了她的女儿陈宸。】
未婚生子在那个年代是“重罪”，陈四妹顶着旁人的闲言碎语，在众多戳脊梁骨的眼神里，将女儿抚养成人。
第二张照片上的女孩便是长大后的陈宸。
她们母女长得极像，气质却各有不同，陈宸看起来更英姿飒爽些，一眼看去满是凛然正气。
【文件夹里有个隐藏选项，你点开前做好心理准备。】
刘湘深吸一口气，点开隐藏选项，第一眼就看到一张在昏暗光线下拍摄的，人首蛇身的古怪照片。
【陈宸出事前，在跟一起器官贩卖案件，出事后，芜浣请求小妖怪联盟帮忙找人。三个月后，老五家的孙儿在崇州的一个地下会所发现了她。她是那场畸形秀里唯一有意识的活人。】
发现陈宸后，老五的孙儿用光身上所有钞票，将女孩买了下来。可被救的陈宸已经是强弩之末，她只来得及说出凶手是谁，就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星辉公司，曼陀罗计划。】
苏梅写这一段时，用上了红色的字体。
【陈宸死后，陈四妹失去了精神支柱，整个人陷入癫狂，做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与芜浣的契约也被她以自己不守规矩的理由作废。芜浣那傻丫头怕她想不开做傻事，就留了一缕妖气在她身上。】
可就在陈四妹捡到陈应那天，那缕妖气消失了。
芜浣生怕陈四妹有危险，忍着身体上的不适下山寻她，后来得知她安然无恙，重回正轨后，才又回到山里，潜心苦修。
【我问过老五孙儿，那个曼陀罗计划疑似与弑神药剂有关。那间会所的真正主人很厉害，他不敢继续追查，怕引祸上身。】
【虽然芜浣没明说，但我还是觉得不要小觑任何一位母亲，因为她们会为了自己的孩子，做出许多料想不到的事情。】
星辉公司？曼陀罗计划？
刘湘总觉得在哪儿听过这俩名称。
她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有些熟悉，又有些不可思议……
揣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她给她爸发去一条消息，请他帮忙调查星辉公司及其幕后所有人。
***
“星辉公司不能要了。”
刘臻面色如常地旋转着手里的红酒杯，脖子后渗出的冷汗浸湿了高定衬衫的衣领。
“她怎么会查到那里？”
“你到底在我眼皮底下放了多少钉子？”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中，无数条透明触手从地砖缝隙钻出，缓慢而阴森地向他围拢蠕动。
刘臻有种被浸泡在沸水里的灼热感，但他依旧岿然不动，面带微笑地看着对面戴兜帽的男人。
“我告诫过你，不要耍小动作，尤其是在我女儿面前。”
兜帽男嗤笑一声，用无比轻柔的声音道：“你似乎忘记了，曼陀罗计划的发起人是谁。”
刘臻安静地凝视着对方，微微敲动的手指毫不掩饰地显示出自己的不悦。他以小拇指轻轻划拉着红酒杯口，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所以呢？你想用这个威胁我？”
他微微一笑：“说到底，我也是她的父亲，我的一切都是她的，无论是功德，还是孽债。”
兜帽男嗤笑一声。
刘臻抬眼望向兜帽男，半晌，才接着说：“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们的目标也是一致的。如果你想继续合作，最好收拾掉你搞出来的烂摊子。”
兜帽男打了个响指，那些缠绕上刘臻脚踝上的触手悄然退下，重新钻回地缝里。
同一时刻，雌雄莫辨的声音也钻进了刘臻的耳朵：“昊天已经怀疑你了，不然不会让她知晓此事。”
那位天庭主宰虽然看上去窝窝囊囊，算计人心的本领却不容小觑。
“怀疑又怎样。”刘臻模棱两可地说，“他对我也是有所保留，难道还不许我藏着掖着？如今这世道，天庭能不能存续还是个问题。我只要我的湘儿平安，其他人的死活，与我何干。”
兜帽男沉沉不语。
刘臻冷哼一声，继续说道：“我们巫族只想在人间荣华富贵，早就没了当年的雄心壮志，谁来做那个位子我们无所谓，只要能保证我们的利益再加三成……哦差点忘了，还有我的女儿，她不属于你们任何一个，你也不要再用她来试探我的底线。”
说话间，他倏然松开手指，任由红酒杯自由落地，冒起一股青色浓烟。
地板下传来一阵令人牙疼的哀嚎，不过须臾的功夫，那些透明的触手便化作一条黑蛇，朝兜帽男游弋过去。
兜帽男随手一挥，黑蛇顷刻间化作飞灰。
“天魔尊主，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兜帽男微微颔首，不置可否。
刘臻感到自己一拳打在棉花球上，从容的脸庞略微僵硬了一瞬。然而下一秒，他就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熟悉的火光——那是一种势在必得的决心，让刘臻这个当爹的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苦恼。
“你……”他忽然顿了顿，终究还是把出溜到嘴边的阴阳怪气吞咽回肚子，继而舌尖一转，说了些不咸不淡的鬼话，“不如先将实验室关几天，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你怕她知道幕后主使是你？”兜帽男静静注视着他，又似透过他看向另一个人。
“难道你不怕？”刘臻的视线落到右手边的相框上，慢条斯理地说，“信仰坍塌很恐怖的，我的女儿，应该活在阳光之下。”
“你在用你的女儿威胁我？”兜帽男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不是威胁，是友好协商。”刘臻微笑着，意有所指地说，“白月光之所以能成为白月光，主要在于月亮消失后那日积月累的滤镜，你也不想让她看到月亮真正阴翳的一面，不是吗？”
兜帽男抬起眼皮，冷笑一声，一股仿若雪窖冰天的寒意席卷到刘臻面前。
“巫启，你的胆子倒是很大。”
“谁让我养了个好闺女。”刘臻依旧保持着营业试微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不是谁都有讨价还价的本钱。”
“所以，你是愿意用她来交换巫族的未来？”
你想屁吃！
刘臻暗暗骂了他几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继续不动声色地说：“我这个做父亲的，拦不住女儿喜欢谁、厌恶谁，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她清掉未来路上的障碍。”
他扬起眉头，笑得慈祥和蔼：“比起喜怒不定的命运，我更看好情绪稳定的尊主。”
兜帽男明知他在说谎，心头还是不由自主地雀跃了一下。他并未点破大巫的谎言，只讥讽地嘲笑了一句：“你倒是好盘算，就不怕算盘珠子崩坏你的眼珠子？”
刘臻像是没注意他那一语双关的说辞，还是端着那副天高云淡的虚假面孔，不急不缓地说：“那就要看尊主如何选择了。”
兜帽男啧啧两声，抬手扔出一张绢帛：“你真该庆幸，你是她的父亲。”
刘臻接住绢帛的刹那，小别墅重回灯火通明，而他对面的皮质座椅上，没有任何被坐过的痕迹。
刘臻快速瞥了眼绢帛上的内容，拿起左手边的复古电话听筒。
在拨通某个网络号码后，对方秒接。
“他刚走，东西拿到了。”刘臻一顿，语调变得低沉而危险，“你是不是早知道那条红线的主人就是他。”
“我也是猜的。”昊天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在电流的干扰下，有些莫名失真，“不过大名鼎鼎的天魔尊主就是那个看上去憨憨的小伙子……到现在我都不能将这俩身份联系在一起，实在太辣眼睛了。”
刘臻屏住呼吸，极力压抑内心的怒火。
昊天那边的信号可能不太好，时断时续的，电流声滋啦啦散发着恼人的噪音。
“刘湘的情丝是你抽掉的吧。”
一句话，让电话那头的昊天沉默良久。
两边都不吭声，几乎让人怀疑电话线已经短路。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昊天的声音变得有些低哑：“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刘臻冷漠地说：“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抱歉，这件事我还不能跟你解释……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所做的一切都不会伤害到她……”
“我不信。”刘臻转动着无名指上的素戒，轻描淡写地说，“这已经是你第三次敷衍我，事不过三，你懂的。”
他嘴角一挑，语气跟着恶劣起来：“倘若天庭崩塌势在必行，巫族加入逐鹿天下也是天意。屁股决定脑袋，我毕竟是巫族大巫，自然要承担起巫族的责任争取到最大利益……舅舅，杨婵已经锁不住我了。”
“你可真是……”一声沉重的叹息后，昊天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喃喃说道，“明日午时，你来华山，你想知道的，我全都告诉你。”
“好。”
挂断电话，刘臻的视线再次转移至茶几上的相框。
相框里，他的女儿正搂着他的脖子笑得阳光灿烂，没有一点阴霾。
他跟着笑了笑，一手将相框倒扣，慢慢阖上了疲倦的双眼。
***
“怎么还不回我消息？”
刘湘唉声叹气地坐上越野车副驾驶，将手机揣回兜里。
“就你跟我？”陈应没料到她居然不要支援，心里不禁有些打鼓，“虽然你是神仙，可我……刘彦昌也不是好对付的邪祟。而且那村子本就建在阴邪之地，刘彦昌又养了一群怪物，咱俩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双拳难敌四手。”
“没事儿，大不了我摇人。”刘湘敦促他注意前方路况，小心开车，“真有危险我也能罩着你，再多俩人我就顾不过来了。”
陈应：“……”
好在单位离高速不远，车子开了半个小时，来到下一个收费点。
“一会儿就上盘山路了，你去厕所吗？”
“不去，你要去就快去，等会儿进了村可没地儿方便。”
陈应慢慢将车靠在一旁，从公厕出来后钻进便利店，买了两大包吃食放进后备箱。
刘湘犹豫了一下，小声说：“他们可能吃不上。”
陈应淡淡回道：“没事儿，万一饿了呢。”
刘湘不说话了，把头靠在车窗上，闭目小憩。
这会儿已经是晚上八点，盘山路上黑黢黢的，看不到一个人影。
陈应感到丝丝凉意拂过后脖颈子，起了一片白花花的鸡皮疙瘩，他忙将车窗关闭，打开了暖气和电台。
电台里播放着连载评书《封神演义》，正说到第三十六回，张桂芳奉诏西征。
刘湘被暖风吹得有些犯困，打了个哈欠，正要继续打盹，忽然听到一声极其短促的尖叫，打断了说书人沙哑的声音。
她蓦地睁开眼，就看到车载显示器上那明显不对劲的电流波纹出现了一个类似于契格拉玛秘文的图像。
几乎在她睁眼的同时，车厢里弥漫起一股腐烂的臭味。
下一刻，刘湘看到后视镜里出现一个身穿喜服，头顶盖头的女鬼。
“刹车失灵了。”陈应冷静地开口，手指死死抠住方向盘，“车速减不下来。”
而前方不到五十米，就是一个减速拐弯的标志牌。
生死关头，刘湘双手结印，打出一道耀眼金光。
阴冷的寒风在车厢里打了个椭圆形的漩涡，顺着暖气系统急速遁走，也是这时，女人凄厉的哀嚎响彻了寂静的夜空。
陈应被这声音激起一身鸡皮疙瘩，模糊间竟瞧见一抬惨白的花轿从车前疾驰而过。他没敢踩刹车，直直冲了过去，同时猛打方向盘，顺利拐进一条泥泞小路。
直到此刻，车厢终于恢复了正常温度，电台里的评书也接近尾声。
陈应长出一口气，顺着小路继续前行，不多时，一座荒芜的村落便出现在两人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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