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荣[电竞]

　　敲门声只有三下，没有催促，但唐念还是手忙脚乱跑去开门，顾不上面红心跳。

　　黎烁安静等在门外，瞧见唐念着急忙慌故作镇定的神色，倒没戳穿，只礼貌地问：“我可以进去吗？拿点东西。”

　　唐念忙侧身让开。

　　这人真是，明明是进自己的房间，还要这样问他，搞得他也像是这里的主人，而不是忽然而至借宿了一晚的客人。

　　房间与昨日黎烁离开时一样，甚至更加整洁，床铺铺得整整齐齐，只是床头的枕头有些歪歪扭扭地躺着，桌子上书柜上的陈设一成未变，甚至连椅子摆放的角度都是黎烁记忆中的位置，不过阳台的衣架上倒是多了身刚洗的衣服。

　　黎烁走到衣柜前背对着唐念，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从昨日见到唐念时，他就能清晰地感受到唐念的拘谨和拧巴，与他独处时的不自然，见到ZDC众人时的客气疏离，这些他都可以理解，无非是社恐加那晚的事。

　　所以为了让唐念尽快融入环境，与众人相处得舒服些，他找众人一起为唐念庆生，为缓解那晚遗留的尴尬，他步步为营一点点靠近，每一个动作都是精心设计的接近，每一句话都是深思熟虑的暗示。

　　黎烁能感受到唐念对他的亲近并不排斥，只是不习惯，但还是会硬着头皮尽量故作自然地回应，只是那些心事呼之欲出的暗示，唐念每次都像不懂一样，或者说是刻意回避。

　　黎烁倒也不着急，三年都等了还差这几天，况且之前的某天，他也无意中听见过小朋友的心意……

　　他们的生活才又刚刚交轨，时间还有很多，够唐念慢慢重新了解他，他也不想在唐念心里是个见色起意、“趁粉打劫”、勾搭学生、影响高考的塌房形象。

　　只是黎烁以为这件事并不难，唐念虽然别扭但并不讨厌和他有肢体接触，他们现在甚至也算得上是暧昧。但直到看到阳台还在滴水的衣角，他才意识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唐念的心门比他想象得关得更加严实，他不知道里面具体关着什么，但从身穿了一晚就洗净的衣服中感受到了唐念那种类似寄人篱下小心翼翼的不安和谨慎。

　　而这恰恰与黎烁的本意背道而驰，他让唐念住自己的房间最大的原因便是想让唐念随意松弛些，甚至唐念在他床上打滚，把卧室翻个底朝天他都愿意。

　　他还把楼下唐果的照片提前收到卧室，就藏在书柜里奖杯的后面，桌上的笔记本没有密码，打开就是他“必有回响”账号的登录界面。

　　他不是没想过唐念会发现，准确来说，他甚至希望唐念发现，希望唐念因为对他的好奇而发现他蛛丝马迹的心意，发现他并不是心血来潮的乱撩，而是由来已久的暗恋。

　　可惜唐念根本不会发现，唐念不会乱动他的东西，也许不是出于礼貌，也不是因为不好奇，而是那份黎烁意外感知到的唐念可能自己都没发现的潜意识里的小心与疏离。

　　因为害怕，所以处处小心翼翼，因为害怕，所以自觉疏离热情。

　　唐念到底在怕什么呢？

　　黎烁忽然想起三年前他们在网吧初遇时唐念那些没头没尾的话，在满北京城找唐念时那个小胖妈妈说的话，在上海刚找到唐念学校时保安又说过的话，以及昨天唐棠说过的话……

　　如果说他早就直觉唐念压抑的心事和解不开的心结可能跟原生家庭有关，那么现在他更加肯定，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可以让唐念三年都难以介怀，甚至PTSD到这种地步。

　　让他光是想想都觉得心疼。

　　但黎烁并不打算刨根问底一探究竟，他不愿意去揭唐念的伤口，如果可以，他更想陪唐念慢慢养伤，把唐念养回原来的样子，等他痊愈后听他笑着说曾经的受过的伤心里的痛。

　　所以黎烁只是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轻到几乎只是在他心里发出了点声音，尔后他换回轻松的语调，问了句稀疏平常的话：“早饭吃得好吗？”

　　“啊？”唐念的思绪此刻还有些飘忽，一半留在刚刚看过的热搜里，一半被面前热搜的主人公拉回现实，他以为黎烁会跟他解释，但没想到还是跟昨晚一样更关心他的吃饭问题……

　　他反应过来，脱口而出：“嗯嗯很好，吃得很好。”听起来很像敷衍，味道连个一二三四都没说，但他确实吃得很好，起码一开始是，直到后面石鸿宝开始读那些……他为掩饰又塞了许多看都没看清的食物。

　　“那就好。”黎烁拿出几件衣服放在一旁转过头来看他，“不枉我五点就起来开始准备。”

　　“什么？！”唐念惊讶，他没记错的话，黎烁昨天最后一条微博发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多，要是五点就准备，那岂不是顶多就睡了一个多小时？而且今早黎烁确实是一直捧着杯咖啡在喝……

　　早知道就把每样早餐吃一遍，再多吃点了，他后面那味同嚼蜡猪八戒吃人参的进食算什么啊！

　　想到这，唐念倒真动了下楼再去吃点的念头。

　　黎烁眼里，唐念肉眼可见的从震惊到心疼再到愧疚和后悔，每个表情都诉说着情绪，他笑笑，走过去，揉了下唐念的头，“骗你的，我又不是个厨子，怎么会做那么多种早饭，大部分都是买的。”

　　但其实他没骗唐念。昨晚他故意拖到很晚才开始回应，虽然早就想好了要那么做，但具体内容他斟酌了又斟酌，那些看似随意又玩笑的短短几个字，他每一条都在脑子里反复打草稿。

　　怎么在玩笑里藏着真心，怎么在人声鼎沸处暗传心意，怎么一边引导网友，又怎么一边铺下解释的退路。

　　他在回应后也并未放下手机，而是时刻关注着舆论风向，生怕有关于唐念不好的言论甚嚣尘上，如果有，他会在天亮前解决。

　　他想给唐念的不止是一夜好梦，而是一个可以预见的、万众瞩目的未来。

　　长夜漫漫寂寥，网络声势浩大，他就这样守在自己亲手掀起的舆论风口，亲自掌舵，只为不让唐念掉入谣言的漩涡。

　　所幸唐念的隐私保护得很好，所幸一切都按他预想的轨迹发展。

　　一夜未眠，黎烁竟也不觉得困，尽管白日里表现得轻松自然，但身体的兴奋感还是骗不了人。想到喜欢的人此刻就在自己平时躺的床上睡觉，他竟然还会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心怦怦直跳。

　　早饭大部分是买的没错，确实是黎烁五点出门跑了半个城区搜刮了各式各样的早餐。他平时自己吃的单调，咖啡面包，面条煎蛋，再复杂的他也懒得做，但今天买完回来后他还又亲手做了好几样家乡特色早餐。

　　做这些倒不是因为唐念一来他心血来潮，也不是因为洗手做羹汤的少男情怀，纯纯是他想知道唐念的口味，毕竟唐念以后也会住在这里。

　　忽然一阵手机铃声自床上响起，但只闻其声不见其机，二人共同看向声音的源头——那个整整齐齐床铺上唯一略显凌乱的枕头。

　　铃声经久不绝，唐念只能在黎烁的目光中硬着头皮从枕头下掏出还连着数据线的手机，一边暗暗把线拔下来，一边嗯嗯回应电话那头。

　　几秒时间电话就打完了，唐念背对着黎烁狠狠闭了下眼睛，心道刚刚自己为什么把手机藏在枕头下面，现在这个境况搞得像是他偷看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唐念转过头，通话结束手里的手机已经自动变回之前浏览的页面——他和黎烁的cp超话，但唐念毫无察觉，将手机横亘在他和黎烁面前，只顾化解刚刚尴尬的一幕，“我姐的电话，她说等会马上就过来。”

　　“嗯嗯。”黎烁回答得心不在焉，眼神也不在唐念身上。

　　唐念顺着黎烁的目光向下，赫然是自己亮屏的手机，上面的内容……那些小作文他一个人看的时候还能顶着羞耻上头，但现在他只觉得烫手。

　　“你——”
　　“那个——”
　　两人同时开口，一个有点惊讶，一个有些慌乱。

　　黎烁笑笑，“你先说吧。”

　　唐念一心解释，倒也没客气，“我刚刚看了你微博的回应，又去看了热搜，然后点了个词条又一路点，进了这个页面……”

　　……好吧，确实没什么好解释的，他确实迷失在他俩的超话里，明知那是网友给他们编织的一场虚假狂欢，他还是无法自拔。

　　“不过这么回应真的没事吗？？？我看网上大部分的言论都跑偏了，你粉丝看到会不会有意见？你的人气会不会受影响？战队——”

　　“念念。”黎烁打断唐念，伸手将唐念手里的手机锁屏，顺势拉着唐念一齐坐到床边。他神色不复刚刚的嬉笑，微微皱眉，眼底有种晦暗不明的心疼，直视着唐念，仿佛看穿了唐念所有的惶恐和不安。

　　是了，普通人在这个境况下第一反应也该是问个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回应，为什么回应得这样暧昧不清，故意引导话题。但唐念下意识的反应全是关于他的，担心的却全是与自己无关的问题，就像昨晚唐念给他发的消息那样。

　　黎烁闭了闭眼睛，随后收回这样的神色，换回温柔的语气，缓声问道：“念念，昨晚在游戏里你没承认是不是粉丝，那现在我当面问你。”
　　“你是我的粉丝吗？”

　　唐念想也没想，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

　　“那你有意见吗？”

　　唐念摇摇头。

　　“那你会脱粉吗？”

　　唐念的头摇成拨浪鼓。

　　“那就可以了，你不脱粉就行。以后有事要优先考虑自己，就像现在，你应该问我为什么这么回应，为什么把你带进了大众视野，为什么把你推向舆论的风口浪尖。”

　　“我知道。”唐念的回答出乎意料。

　　黎烁瞪大双眼，语气仍是平静，“你知道？”但指尖的微微颤抖还是出卖了他的紧张。

　　难道……

　　接着他听唐念说：“粉丝福利对吧？”
　　黎烁每一条微博下面的评论几乎都逃不开羡慕俩字，有的恨这等福利为何没降在自己头上，有的高喊代到了幸福了，还有的……新晋cp粉嗑上了头爆出几条惊人又羞人的评论，也在劝删中摇摇欲坠地□□着。
　　“其实……我看网上有人说挺有代入感的，就那种——”唐念脑子里全是刚刚看的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小作文，语言太过直白粗犷，他停顿下来想了想措了下词，“那种粉丝与偶像双向奔赴的感觉。”
　　“这样挺好的，要不然让居吉教练以我这个id开个号，运营个粉丝代表什么的人设当个壳子让粉丝代，内容随便发什么都行，都算我的。”

　　黎烁：……

　　挺好个锤子！
　　你知道个锤子！

　　黎烁不光指尖不再颤，他的心也快不跳了。

　　唐念这都是在哪看到的歪理邪说，他都明示到这个份上了竟还是被带跑偏，还偏得这么离谱。

　　还是说……唐念压根就不往那方面想呢？

　　黎烁不知是被气笑还是被逗笑，有些无奈道：“你真是……哎”
　　“也不怕被我卖了吗？就像他们说的，和我牵扯上说不定网友会给你扒得毛都不剩，比如说叫什么名字，在哪念书，成绩怎么样，人际关系家庭环境如何，有没有黑历史……谈没谈过恋爱，谈过几个？”
　　他慢慢靠近唐念，直视着唐念的眼睛缓缓道：“嗯？怕不怕？”

　　本来说得挺正经的，但说着说着黎烁就突发奇想逗了逗小朋友，但没想到唐念一本正经地给他回答：“唐念，在育才中学读高三，成绩还算不错，人际关系没什么朋友，不怎么和别人交流，家庭——”
　　唐念顿了顿才又开口：“父母都有正经工作在北京，我不和他们生活在一起。黑历史应该也没有，没抽过烟没喝过酒，染发烫发都没有过，也没谈过恋爱！”

　　唐念像给相亲对象汇报自己基本情况一样，咔咔一顿输出，给黎烁整乐了，越发忍不住逗唐念，“嗯，确实干净。那让我想想给你立个什么人设好呢……”
　　黎烁手抵下巴，装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片刻后道：“喜欢我多年的狂热粉丝怎么样？用你的号每天给我花式表白，什么’烁哥哥好帅，我好喜欢’、’shine我要给你生猴子’，怎么羞耻怎么来，然后时不时再来两篇真情实感的小作文增加真实性。”
　　“而且你知道吧我喜欢男的，你这身份要是被扒出来，回到学校，在同学眼里可就直接从高冷男神变成闷骚男同了，喜欢你的小姑娘可就全跑了。”

　　“没……没事”，唐念低下头，避开黎烁的眼睛，不自然但笃定地回道：“发什么都行，被扒出来也没关系。”
　　不知何时攥在手里的衣角已经皱到不行，他倒不是被黎烁说的那些话给雷到外焦里嫩，而是有一种被戳穿的心虚和紧张，毕竟这个人设……还挺贴他本人的。

　　“真的？万一真找不着女朋友了怎么办？”
　　“能接受男的吗？要不到时候我以身相许怎么样？”
　　虽然多次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心急，但每次话赶话黎烁还是忍不住试探。

　　通过之前种种迹象和唐念的表现，黎烁能感觉到唐念应该是喜欢他的，但他还是无法百分百确定，毕竟青春期的小孩，分不清崇拜和喜欢也很正常，唐念对他到底是想和他在一起的喜欢还是纯粹的作为粉丝的喜欢，他也不敢妄下结论。

　　“不……不用。”唐念抬眸，明知是句玩笑话，却还是有一点点心动。

　　“不用啊……”黎烁一副略有失望的表情，“第一次被人拒绝呢……”

　　“不是！我……”唐念复又低头，才看到被自己攥皱的衣角，情急之下几乎是喊出来的语调渐渐低下去，“自愿的……不需要你给什么……”

　　黎烁很想问唐念他这种大无畏的牺牲精神到底是来源于粉丝深沉的爱还是他想要的那种感情。
　　但……算了，还不是时候。

　　“行了，不逗你了。”黎烁笑着起身，“这段时间你还是先住我房间，里面的东西都可以随便用，缺什么随时跟我说，房间每天会有阿姨打扫，衣服——”他瞥了一眼阳台那身碍眼的衣服，“衣服脏了扔二楼尽头洗衣房的衣篓里就行，其他有什么需要的随时提。”
　　“念念，”他等唐念仰头看他，“起码在这个房间，我希望你可以住得随意舒坦些。”
　　他拿起刚整理出来的衣服，顺便收走了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握上把手开门时才想起来正事，“对了，下午约了场训练赛，到时候你直接用岳良的号上，还得再测个团队数据，能行吧？昨天那台电脑和外设你随时都可以用，不顺手我给你换也行。”

　　“不，不用换，这样就很好。”一切都很好，好到原来只敢肖想和黎烁做队友的他竟这么自然而然登堂入室，用黎烁用过的外设，穿黎烁穿过的衣服，睡黎烁睡过的床……
　　明明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的缘分，但黎烁却待他这样好。
　　他已经很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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