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沧海难为水

　　第四十一章等闲却变故人心

　　电光石火的一刹那，余光里依稀看见七哥哥的脸上犹自带着一分笑容。我心中的诧异一闪而过，然而那竹叶去得太快，我来不及细想，更无力阻止，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抹鲜亮的碧色朝着花如令直飞过去。

　　恍惚间，只见花如令不着痕迹的一个抬手就将竹叶接了过去，我正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却听到花如令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是骆世侄，自从你师父故去以后，这些年来可就再没见着你了，一时间竟没认出你来。”

　　骆疏狂长身玉立地站在原地，听到此言，不由得颔首一笑：“我就知道，花家既是江湖中最负盛名的暗器世家，你就算不记得我，至少也该记得我的暗器。”那一笑有如暖风拂过，眉梢眼角间尽是融融春意，任谁看到这一笑都不会想到此人俊脸生寒时竟冷如冰雪，叫人一看之下便觉不寒而栗。

　　“记得的倒不止只是暗器，只是上次见到你时你发色尚漆黑如墨，怎么如今……”

　　“往事而已，不提也罢。”骆疏狂眼睑微垂，直接了当地避过了这个问题。

　　“你的性子倒是一点没变。”花如令对他生硬的语气却似一点也不放在心上，知他不愿多说，便呵呵一笑转向下一个话题：“原来这孩子是你的徒弟。”

　　我一怔之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就是我。刚刚被骆疏狂那一举动吓了一跳，现在“砰砰”作响的心跳刚刚平复下来，反应不由得有些迟钝起来。不过幸好，师父他和七哥哥的父亲非但没仇，看起来似乎还是旧识，这样的话，我和七哥哥要在一起岂不是就更有戏了？

　　这么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我不禁嘴角也露出一丝得逞般的窃笑来。正笑得心情分外愉悦时，却听到骆疏狂无比随意地一声应答：“是啊，这是我最近几个月才新收的徒弟，没什么底子，武功差劲得很，人也常做些冒失的事情。”

　　我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趁着花如令没注意的时候朝着骆疏狂狠狠地横了一眼。拜托！我这才见七哥哥的父亲第一面啊，还想着给人家留点好印象呢，你身为师父不帮忙说两句好话也就算了，也用不着给我帮倒忙啊！

　　骆疏狂受了我凶狠的一眼后，掩着嘴轻轻咳嗽了一声，也看不出他的表情是气是笑。他顿了顿，又接着补充道：“不过人品还是不错的，反应够快，人也机敏，要紧关头还是很靠得住的。”

　　这还差不多……我含蓄地笑了笑，向骆疏狂投去满意的一瞥。

　　“这位姑娘学武才几个月，便有这般灵活的身手，实在令人佩服。”随着骆疏狂出来后便一直站在门前的花满榭这时开口道：“武功都是靠练的，但人的天赋却是与生俱来的，这位姑娘这般心思巧妙、反应灵敏，日后当有所成。”

　　我感激地看着他，花家六哥，你可真是好人啊！我低下头来掩饰着自己的笑意：“六哥，我叫莫颜，以后你就和七哥哥一样叫我‘小颜’吧，别再一口一个‘这位姑娘’啦。”

　　“好，小颜。”花满榭淡淡一笑，唇角扬起的弧度真是象极了七哥哥的。

　　花如令摸着胡子对骆疏狂笑道：“既是你的弟子，我又有什么不放心的。”说着，他笑意满满地看了我一眼，目光中的亲切与慈爱比之方才更甚。

　　我脸上微微一热，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感觉。又有什么不放心的……这话听起来，意味深长啊……

　　自己心里正如是想着，却听到陆小凤在一旁早已抑制不住地笑出了声，我顿时觉得颇为尴尬，回过头去对他毫不留情地瞪了一眼，目光流转间却看到七哥哥长睫微垂下加深了的笑容。

　　我望着他恬静温暖的笑容，无奈地转回了头，任由陆小凤故意笑得比之前更加大声。算了算了，现在这情景无论怎样也比那时候担心的那幕要好上千百倍吧……我叹了口气，默默地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黄昏时分。

　　暮光夕阳，灿比烟霞，温如暖玉。

　　我坐在七哥哥的房间里，眼珠忍不住转来转去，好奇地打量着房里的一切。他在花家的这个房间比起小楼来看上去大了不少，但布置却一般温雅素净，窗前还是摆着许多盆鲜花，幽幽地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以及——桌上也还是放着一架样式古朴的古琴。

　　“七哥哥，此时夕阳正好，花香正浓，若有琴声相伴，那就更妙了。”我倚在七哥哥的肩上，专心地欣赏着窗外已然褪去一半的夕阳，鼻间却贪恋地嗅着他身上淡淡的花草气息。

　　鲜花虽然芬芳更盛，却及不上七哥哥身上香而不烈、淡而不散的味道。

　　七哥哥微微一笑，径自走到放置古琴的桌前坐下，一拢一抹，一首古韵十足而又清新流畅的曲调便从七哥哥的指尖缓缓地流泻而出。

　　我半个身子沐浴在夕阳的暖光中，专注地看着七哥哥弹琴时专注而怡然的样子，不知不觉中嘴角便染了笑容。琴声固然是无比动听，然而七哥哥优美的轮廓、细致的眉眼以及他脸上时常带着的淡淡笑容却令人一不小心就迷了心神、失了魂魄。

　　他的手指虽纤细如女子，然而骨节分明，那是只有男子才会具备的力度感，这样好看而有力的手指，怪不得能弹出这般美妙的曲子……

　　一曲既罢，他静静垂下衣袖，笑道：“我脸上可是开了花？”

　　“……嗯？”我不明所以地一怔。

　　“不然怎么一直盯着我看？”他笑得更加明朗。

　　“谁说的！”刚刚的花痴行为骤然间被揭破了，难免觉得不好意思，我不甘心地狡辩道：“你怎么知道？”与七哥哥早有默契，知他不会介意别人提他眼疾，因此我现今对他说话也从不会刻意避忌什么。

　　浅浅的微笑，柔柔的目光，淡淡的话语，满满的自信。“我就是知道。”

　　心下一暖，再也说不出什么嘴硬的话来，慢慢地靠近到他身前，直到彼此间呼吸可闻。“七哥哥……”

　　脸上犹自挂着那分淡淡的笑意，似是镇定自若，呼吸的频率却仿佛加快了些许。“嗯？”

　　快速地在他嘴角边轻啄了一下，然后带着得意的神色欣赏着他一瞬间的怔忪、无奈、好笑和宠溺。

　　“教你弹琴，好不好？”他笑着问我。

　　“真的？那当然好了。”犹豫了片刻，又郁闷地小声嘀咕了一句：“可是我一点都不会啊……而且天赋什么的……好像也没有……”虽然从前还勉强能弹几首钢琴曲，可要放到古琴上来还真是一点辙都没有了，不得不从零学起。

　　“指法虽是入门必学，然而弹琴最重要的却是凭心而弹。所以小颜你……又怎么会弹不出好听的琴声呢……”他的柔情缱绻无形无质，却总是如此轻而易举地就将我的心缠得不堪拆解、深陷其中。

　　“夕阳落了。”我眼见着最后一抹暖暖的金红光芒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七哥哥抬起头，闭起了双眼感受着最后一份暖意，恍若一个无比虔诚的信徒，全身都被笼罩在一片祥和安宁的圣洁光芒里。半晌，他睁开双眼，微微一笑：“夕阳落了，我还有你。”

　　是夜。

　　我抱着已经被我揉成一团的被子，舒舒服服地享受着这每天之中最为轻松的一刻，睡觉啊……我可从来都是乐此不疲的。睡得朦胧间，却忽然听到门外似乎有打斗的声音，大概是听错了吧……或者是，现在正在做梦也说不定呢……

　　我翻了个身，继续闷头大睡，然而门外的的声音又持续了半柱香的时间却还不停息。我猛地一个激灵坐了起来，脑子也顿时清醒了很多，发出声音的那个方向……不正是七哥哥的房间吗？

　　一经想起，我也顾不得其他的了，用最快的速度穿好了鞋子后就拉开门朝着七哥哥的房间奔了过去。当然，开门之前我先通过门缝间的空隙极快地扫了一眼屋外的情形，见外面没人，才开门而出的。我可不想白白成为敌人的人质甚至是刀下亡魂，来人既能和七哥哥缠斗这么久，想必武功也不容小觑。

　　因为七哥哥喜欢清净，所以他的房间处在一个单独的小院中，和花府其他人的房间相隔有段距离，所以花家的其他人根本就听不到这里的种种声音。我的房间就在七哥哥房间的隔壁，骆疏狂的房间则在我屋子的另一侧，而陆小凤从下午起就不知道又窜到哪里去了。

　　在确定了打斗声的确是从七哥哥的房间传出的后，我小心翼翼地拉开了房间的门，打开房门后却发现有个人影就站在门的旁边，我心里悚然一惊，脚下迅疾无比地滑到了房门的另一侧，定了定神，才发现原来那人竟是骆疏狂。

　　我身上紧绷着的弦这才放了下来，他看到我后，也不惊讶，想是早就听见了我的脚步声。骆疏狂从容一笑，对我做了噤声的手势，又向我打个手势示意我往房间里面的方向看。

　　我这才注意到房内的情形，只见七哥哥和一个黑衣蒙面人打得正自激烈，那黑衣人使一柄细长柔韧、闪着凛凛寒光的单剑，只见他招招很辣、毫不容情，根本全都是存心要致人死命的绝命剑招。我心下一紧，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打斗中的两人，看了一会儿，却见骆疏狂气定神闲地负手站在一旁，好像只是在欣赏表演一眼，半点要出手相助的意思都没有。

　　我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一点，他不出手，想必是因为，他觉得根本就没有出手的必要吧……

　　再看几眼，发现果真如此，黑衣人虽然出剑如电光般迅速、角度也难以捉摸，看似每剑都很致命，然而七哥哥的闻声辨位却使他的剑无一不落了空，一手流云飞袖更是将他长剑的去路渐渐封住，转眼间黑衣人便已落了下乘。

　　一剑刺空。

　　在这个间隙间，七哥哥已然疾如闪电地点了他的穴道。

　　看到我大大地松了口气，快步向他走来，七哥哥略带歉意地一笑：“吵醒你了。”

　　我摇摇头，看着倒在地上的黑衣人，便要伸手揭去他蒙面的黑布，手到中途，却被另一只手轻轻挡住。愕然抬头，眼见阻我之人竟是七哥哥，我诧道：“你干什么？”

　　“他是个杀手。”

　　“那又如何？”

　　七哥哥叹息道：“若真面目被人看到，或是说出了什么有关于任务以及组织的信息，他活不过明天。”

　　我咬了咬嘴唇，道：“可他要杀你。”

　　“我这不是安然无恙吗？”

　　我低下头去，双手暗握成拳，沉声道：“这次杀不了你，可下次呢？你能担保你次次都能平安无事？”

　　七哥哥又是微微一声叹息，语气中带了些许无奈，却依然坚决。“小颜……”

　　我不再做声，看着地上被点倒了的黑衣人，眼中神色不断变幻。到底该怎么办……是杀了他？还是放了他？若放虎归山，他日后必会卷土重来，作为一个杀手，任务一天没有完成的话，恐怕他就一天不会罢休。七哥哥武功虽盛他一筹，但他也绝对是个一流的高手，难保哪天他不会偷袭得手，到时候七哥哥他就……可难道，就真要杀了他吗？我厌恶杀人，更害怕杀人，但让他活着走出这里的话，我又怎能安心？

　　蓦然间，心里闪过一阵强烈的恐惧。莫颜啊莫颜，你怎变得如此残忍心狠？你竟然……会有杀人的念头……来到这里才仅仅数月，你到底从这个江湖中学到了什么！

　　我心头猛然一惊，看到黑衣人灿若晨星的眼眸，那是和我一般，少年人的眼睛。蓦地脸色一白，我不敢再深想下去，一扭头，连一句话也不想多说，便匆匆离开了这个房间。

　　暗夜残星，如沉水般一片静谧，只偶尔有几声蝉鸣低低地在屋外吟唱不息。

　　可此刻我的心就如同那几声虫叫一般，却再也静不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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