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周陷鱼

　　林羡鱼出去遛狗，沈君周回卧室，拉上窗帘，躺床上睡了一觉。一觉醒来，林羡鱼还未回来。

　　他从床头柜上摸到手机，瞄了眼屏幕，晚饭时间了。他忍不住起床，拉开窗帘，透过玻璃俯身向下张望。楼下小区里除了花就是草，半个人影也没，也未见马可的踪影。

　　沈君周磨磨蹭蹭地出了卧室，去了厨房。厨房的冰箱里每一层都塞得满满当当，沈君周看着眼晕。

　　凭他的水平，只能把米饭蒸熟。至于做菜那是天方夜谭，就如让小学生去考大学的差距，远着呢！

　　冰箱保鲜层里，青菜、蘑菇、油菜、藕、辣椒等一盒一盒的摆放得十分整齐。他开着冰箱门，用门外汉的眼神盯了一会儿，茫然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林羡鱼爱吃哪种，貌似他哪种都爱吃，没有挑食的时候。即使两人在一起吃饭这么久，也都是他在挑食。

　　青椒不吃皮厚的，要皮薄入味的。皮厚的青椒没滋没味，除了颜色好看，一无是处。他一直不明白，如果辣椒不辣还有什么意义。

　　不吃姜，但是调料里要放姜，对他来说，调料里少了姜，味道便不完整。

　　不吃胡萝卜，他自我解释说我又不是兔子。

　　不吃豆沙包，但是爱吃豆沙饼。林羡鱼问他为什么，他没说出理由，不管什么理由无一例外地证明了他是个事儿精。

　　不吃苦瓜，生活都那么苦了，我为什么还吃苦瓜。

　　最后，林羡鱼说他比宫里的小皇帝还难伺候。

　　冰箱门的提示音响了起来，他在冰箱门口呆立半天，最后拿了一节藕出来，“啪”的一声关上了冰箱门。

　　淘米煮饭沈君周不在话下。他擅长蒸米饭，还会一点儿窍门，只要在米饭里滴上几滴油，蒸出来的米饭软糯香甜，颗粒分明。这还是同学家长告诉他的方法。

　　沈君周拿着盆在水龙头下淘了两遍米，把米放进电饭煲，用量杯放好水，滴了几滴橄榄油，按上盖子，插电，选蒸饭模式，点开始按钮，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宛如一位专业的五星级厨师。

　　但他在拿起菜刀那一刻便暴露了真面目。他的技术已提及不到刀工的层面，对于他来说只能算会拿菜刀的水准。

　　藕用削皮器削了皮，到了切就犯了难。菜刀仿佛跟他有仇似的，切一下，滑一下，四处滚，切的藕片大小不一，有薄有厚，最后一刀没落稳，切食指上了。

　　口子不大，血没少流，凉拌藕片连红油都省了。

　　沈君周放下菜刀，用凉水冲了冲手指，切的时候没觉得疼，冲完了凉水反而疼的钻心。他瞅着自己的手指发愣，开始祈盼着林羡鱼能早回来些。

　　不久，门锁传来“咔哒咔哒”的机械声响，他便知林羡鱼回来了。他举着手指，仿佛举着一面鲜红的旗帜，穿过餐厅，绕过客厅的雕花隔断，奔向玄关门口，他早忘了放在灶台上烧热油的油锅。

　　“手怎么了？”林羡鱼牵着马可进了屋，就见沈君周举着手急奔了过来。

　　沈君周盯着林羡鱼给狗解完项圈，沉吟了一下，“呃，被刀割了个小口。” 林羡鱼的心里“咯噔”一下，他连忙拽过对方的手，仔细察看，确实如对方所说，口子不大。

　　“饿了？

　　“嗯。”

　　林羡鱼在客厅抽屉里找到邦迪给他贴上了，转身便闻到了一股烟味。林羡鱼“嗖”得奔向厨房，关了煤气灶。还好开着油烟机，厨房的烟并没有多大。

　　厨房一片狼藉，他认为如果让马可来厨房做一顿饭都不至于糟蹋到如此地步。

　　藕片切的四处都是，水槽里堆得满满的，只有电饭煲旁边还干净些。电饭煲蒸汽袅袅，他闻到了饭香，比往日还要香一些。

　　“我再不回来，房子是不是就着了？”林羡鱼发愁地望着沈君周。

　　“想吃什么？”他在水龙头下洗了一遍手，顺便把水槽清理出来。

　　“什么都行。”沈君周在旁边注视着他洗水槽里的淘米盆，再一看自己糟蹋半天的厨房，转瞬又笑了。

　　“笑什么？”林羡鱼问。

　　“笑你很厉害，会做饭。”

　　“你还会吹笛子呢？”林羡鱼顿了下，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了，什么时候给我吹知音？”

　　“还是不吹了，万一你乐上天怎么办？”

　　“沈君周！”

　　“怎么了？”

　　“我看你最近有点儿皮子紧，等晚上我给你松松！”林羡鱼笑得诡异。

　　沈君周顿时老实了，成了锯嘴葫芦，半天不吭声，怀里仿佛揣了兔子，脸都变色了。

　　“瞧你胆小如鼠的德行！”林羡鱼睨了他一眼说。

　　“那你还喜欢？”沈君周不服气地瞪了他一眼。说完，他就后悔了，自己的语气像撒娇。

　　“喜欢！”

　　林羡鱼拿刀切完了五花肉，蒜苗和青椒。打开了煤气灶，往锅里放了一勺色拉油，把五花肉放进油锅里，不久，锅里传来“噼里啪啦”的爆响声和香味。

　　肉炒至微微卷起的时候，林羡鱼下入葱姜蒜片，再加入一勺香辣豆豉、红油豆瓣一勺，小火炒熟至飘出香味，颜色变深。他又把切好的蒜苗放进去，加了少许鸡精，大火翻炒几下便出了锅。

　　他见沈君周看得认真，调侃道：“学会了？”

　　“没有。”

　　“跟我混吧！管吃管喝。”

　　“也管养老送终吗？”沈君周抱着手臂，斜倚着门框，状若漫不经心地问。

　　林羡鱼擦台面的手停住了。

　　他比对方大六岁，按道理会先走。想到沈君周后面要孤独终老的几年，他的心犹如无数箭簇穿透了一般，到处都是孔，里面早已鲜血涌流。就像眼前盘子里的凉拌藕片，满是孔洞，上面铺陈着红艳艳的辣油。

　　他不知道这里面还有沈君周的血。

　　“我活一天，就照顾你一天，不离不弃。”他小声说着，说得很没有底气，但仍然固执地想对某人承诺。

　　沈君周没有动，只是把头仰了仰，沉默良久。半晌，他“嗯”了一声，伸手端着出锅的回锅肉和凉拌藕片转身进了餐厅。

　　林羡鱼怔了怔。须臾，又回过神，从冰箱零度层里拿出半块盐水肝，切了一盘，外加一盘蒜泥和辣油混合的酱汁端进了餐厅。

　　沈君周端着菜进了餐厅，便没再进厨房。他心烦意乱，肚子早已不饿了，大脑被各种纷乱的情绪填满。

　　他不想思考，只想吃完马上睡一觉，睡着了就如死了一模一样。

　　同样的表情和姿势，也不会碰见红尘俗世里的各种问题，不用纠结答案，不用纠结选择的对错，不用纠结结果，更不用纠结旁的什么。

　　林羡鱼从厨房端了两碗米饭过来，放在白色的餐桌上。他把筷子递给沈君周，沈君周默默地接过，不说话，只低头扒拉碗里的米饭。

　　米饭芳香四溢，林羡鱼尝了一口，很好吃，软软糯糯的，颗粒油亮，似乎加了什么东西。

　　“你放什么了？”他问。

　　“滴了几滴油。”沈君周说。

　　“很好吃，比我做的好。”

　　“只会这一样。”

　　林羡鱼想说他不嫌弃，但是这三个字不足以弥补年龄的差距，也不足以同他的家庭分庭抗礼，甚至对方的职业生涯都可能受到影响。想到这里，他又沉默下来。

　　两人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都未说话，仿佛学校食堂的两个陌生人。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各吃各的，吃完端着餐盘直接走人，谁都不会想着多看对方一眼，有的只是步履匆匆地擦肩而过。

　　沈君周饿得过了时间，反而没吃多少，便吃不下去了。

　　林羡鱼见沈君周不想吃了，便张口说：“你去歇息，我来。”

　　沈君周应了一声，起身出了餐厅，绕过过道的门廊，进了卧室。嘴里的蒜味有些冲，转身他又从卧室出来，去浴室刷牙，顺便刮了脸洗漱妥当，又回了卧室。

　　林羡鱼收拾完厨房，去楼上冲完澡，接了一通电话才下楼。

　　他轻轻敲了敲小绵羊卧室的门。

　　半晌，沈君周才从里面打开一个门缝，人站在半明半暗的缝隙里。

　　卧室里没有开大灯，只开着昏黄的床头灯。沈君周的左肩披着昏黄的灯光，脸的一半隐藏在黑暗里，唇角上的小痣若隐若现。

　　小绵羊侧开身，林羡鱼见状，便走了进去。

　　屋子里空调温度很低，他感到一丝凉意。床上被子掀开了一角，便知道对方刚才躺下了。他拿起床头柜上的遥控器关掉了空调。

　　室内顿时安静了，只能听见拖鞋摩擦地板的声音，以及走路时睡衣带来的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

　　沈君周又钻回被子里，这让林羡鱼愣了一下，小绵羊似乎没有打算和他说话。他坐到床边，伸手摸了下对方的额头，不热，没有发烧。

　　“没生病。”沈君周怕他担心，直接说道。

　　“我让你为难了。”林羡鱼的脸背对着床头壁灯，整张脸隐没在黑暗里，依稀能瞧见脸部流畅的轮廓，但表情和黑暗融在了一起，看不清悲喜。

　　“嗯——难上加难，从来没这么难过。” 被子遮盖了小绵羊的大半张脸，闭着眼睛，说话断断续续，说到后面，只剩下轻如烟的尾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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