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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入夜,皎洁的月光伴着星芒如银色细沙般散落大地,蟋蟀跳到石头上振翅而鸣,点点萤光游舞,被夜风吹皱的河面波光粼粼,堤岸柳叶随风沙沙摇曳。
濂州城河面上还有行船两三条,白日间的热闹归于平静,一条载着货物的货船停靠在岸边,杨丘仞已然站到了船头上,负手垂视着还在岸上的众人。
林云渡咬了咬下唇,将一直带在身边的佩剑递给易千由道:“这把剑送你。”
易千由面无神色地瞥了眼林云渡的剑,语气淡然地拒绝:“我不要。”
“你不要也得要!”
不知是不是因为此次离别不同以往,而易千由又一次拒绝了她的缘故,林云渡当即便怒了,抓起易千由的手就把剑硬塞给他道:“大哥告诉我,此剑由他管辖的青州城中第一铸剑师所造,我只记得大哥说铸造这把剑的材料有离沉钢和寒铁,我虽对这些一无所知,但我却知道这把剑坚韧无比,更可轻易斩断他人兵刃,至少你带上它可以多一分安全。”
尽管如此,易千由在林云渡说完的那一刻便迅速把佩剑塞回给她,一如既往地坚定道:“我不要。”
一旁的沧澜心情复杂地偏开头,拉着征往船只走去:“阿征,我们先上船吧。”
“为什么?”林云渡睁着泛红的双眼,怔怔地问道。而后咬牙:“你就这么讨厌我?连我唯一可以赠你的东西都不愿收下?我昨夜听到你今日就要出发的消息,怕你走得快,连夜赶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为能送你一程,也为把剑送给你……”
“……”易千由抿直的嘴角微微上扬,摇了摇头道:“从我认识你开始你就一直带着它,可见它之于你的重要性。你喜欢习武,自然不能没有剑。它是你大哥特意命人为你打造,为的无外乎助你实现你的江湖梦,同时,护你周全。我如何能要?”
林云渡:“……”泪水再次决堤了,一颗颗泪珠滑落,打在了她的手上和剑鞘上。
林云渡哭的样子让易千由莫名烦躁,他无声深吸了口气再呼出,消去不少沉郁的情绪后劝道:“回武丞相府去吧,姑娘家都爱美,你再不回去睡觉,说不定明天就成黄脸婆……了,你这是……!”
易千由看着再度被林云渡塞过来的佩剑,既震惊又因此卡得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劝才好。
然而林云渡也不用他劝,把佩剑塞给易千由后,她就扬着满是泪水的脸,用沙哑的哭腔郑重道:“你不把它收下就证明你喜欢我!”
“……”易千由神色沉了沉,把剑拿好就转身走上了船:“你回去吧,船家,开船!”
“小易!再见!”船驶开时,林云渡双手拢在嘴边对着船放声喊道:“澜姐姐!征大哥再见!杨伯伯早点回来!”
看着驶到远方,在浮光粼粼的河面上只剩一个黑点的船,她捂起嘴落魄地跪到地上,“他把剑收下了,他果然不喜欢我啊……”
“易千由,再见,一定要回来……”
……
明月在星海云雾中沉浮,孤船逆流而行,两岸平坦的地势渐渐变成山峦,货船沿着河流穿过峡谷,越过了两国的分界线……
船上载着半船的货物,此船属于衡国,直白点说属于衡国朝廷。船在黎衡两国之间来往,明面上是贩商,暗地里就是传送情报。
易千由盘腿坐在堆放着货物的船舱内,面前摊放着老太傅给他的地图。
一旁的杨丘仞伸手指着地图上的一个个点,对易千由道:“记住这些位置,到了黎国皇城有什么不懂就去这些地方问人。”
“先从头跟你说一下,你在黎国的身份是郾行派掌门师兄的唯一弟子,你不用知道郾行派是什么门派、掌门是谁、门派武功是什么、掌门师兄也就是你的‘师父’又是谁。”
“郾行派与世隔绝多年,非名门大派者不会知道这一门派的存在。郾行派是个小门派,但建立门派的掌门却曾在黎国中声名赫赫,因厌倦世俗而归隐的国师。虽建立了门派,却又鲜少收徒,只有隔了好几年才出现的一两个下山历练的弟子使得这一门派不被所有人遗忘。”
“黎国皇城中的荣旭客栈的掌柜是你的舅舅柳升谢,你千里迢迢来皇城认亲,但当你抵达荣旭客栈时,客栈掌柜已经换人了。你问现掌柜“你的舅舅”去哪了,现任掌柜会回答‘操劳过度,不久前西去了’。之后你就在客栈里住下,与现任掌柜打好关系,情报给他或者给其他地点的人,他们自会派人送达给老夫……”
杨丘仞一大通说下来,易千由倒觉得理通思路,有些意外的简单?不就是深山门派的某弟子学有所成后下山,入世寻亲,可终与亲人错过,迷惘而又不知何去何从,继而顺理成章住在客栈里吗?
然杨丘仞还没嘱咐完,瞥了眼易千由后,问:“你可还记得太傅让你背的东西?”
易千由点头,杨丘仞继续道:“黎国太子长麒自幼流落民间,黎国皇帝最近得知太子的下落,令禁卫军找到太子并安全护送回皇宫。”
“老夫已派人半路劫持太子,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在黎国边境的水源镇落脚,到时看到我们的人带着太子来了,你就假装恰巧路过,救下太子,之后的事……进入皇宫就轻而易举了。”
照杨丘仞这么说的话,如果计划成功,那么杨丘仞就已经帮他消去了大半的阻碍。易千由惊讶之余连忙叩首拜谢:“谢师父出谋划策,徒儿定当竭尽全力!”
“傻小子,”杨丘仞笑道:“老夫只是在做老夫该做的,你是老夫的徒弟,老夫当然会极力帮你摆平开端的阻碍,至于后面的,你只能靠你自己了。”
“徒儿知道。”易千由前身点头,随后瞥到林云渡的剑,问:“师父知道离沉钢和寒铁吗?”
杨丘仞闻言,神色莫辨地拿起那把剑,把剑抽出三尺剑鞘看了看。剑身通黑泛着微蓝,船内的笼烛之光下露出的那三尺剑身裹着一层异于橙黄的淡蓝光芒,仿佛火中不化的寒冰。
杨丘仞收回剑平声道:“你说的这两物皆为锻造上好器具的材料,切记是器具,而不是仅限于剑。两者都是凤毛麟角,无论锻造之术平平还是登峰造极,只要有这两物,锻造出来的东西都不会被埋没。小渡给你的这把剑,再及上你的武功,若无意外,基本上打得过你的人绝超不过五个。”
“……既然这把剑这么厉害,”易千由垂眸淡笑,“师父便把它带回去还给她吧。”
杨丘仞挑眉:“你想好了?老夫若是听得没错的话,小渡当时可是说了你若不把它收下,就说明你喜欢她?”
易千由摇头:“剑是她的大哥送给她的,如此贵重的东西,我更不能要,我不佯装收下,她岂会这么容易罢休?因为收下,我还可以让师父你拿回去啊。我当着她的面收下就是已经拒绝了她。况且她若因没了这把剑而出事,我也逃不了干系……”
杨丘仞正色看着他:“说实话,你到底有没有喜欢上小渡?作为她最信任的杨伯伯,却是老夫暗地里教唆你拒绝她,看着她伤心,老夫也于心不忍,她为了你至今十七了都还未嫁,而老夫也看不出你是因拒绝惯了还是真的不喜欢而拒绝。”
易千由:“……”
杨丘仞见易千由沉默不语,忽然明白了:“你在犹豫,看来连你也不清楚自己的感情。她因你成长了不少,我们大家都看在眼里,只是她那同老夫一样的倔脾气……你离开了,或许她才能接受其他人。”
船外,沧澜和征两人坐在船头上依偎赏月,他们因为易千由要来黎国,也就跟着来黎国游玩了。
沧澜虽没了神力,却在当初耗损的半数神力保护下,护住了神之躯,以至如今四年过去了,她还是四年前那十四五岁的模样。
……
次日清晨,四人下船来到水源镇外的山坡上。
征道:“我们不便插手人间之事,先行告辞了。”
杨丘仞和易千由点头,沧澜微笑着冲他们摆了摆手,征就带着她身形一晃,消失了。
让征插手还不如直接让他把黎国皇宫移平了实在。
杨丘仞和易千由躲在草丛里等派去绑架太子的人出现。
期间,易千由反过来对杨丘仞嘱咐道:“师父,回去以后少喝些酒,酒喝多了伤身,特别是少在夜里喝酒,还有几天就入秋了,天凉,万一感染了风寒别怪徒弟没提醒你,还有一掷千金这种恶习也该改了……”
杨丘仞没有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伸手就一拳敲易千由头上:“够了,什么时候轮到你教导老夫了?叽叽歪歪的,给老夫安静点。”
易千由龇牙咧嘴地捂着头,不屈不挠道:“师父,钱够花就好,再说朝廷险恶……”
杨丘仞抬眉:“老夫的钱何时够花?你叫老夫不挣钱,难道你养我们不成?”
“……”易千由看着眼前的师父,有些心生不舍。
记忆里,第一次见到杨丘仞时他已人到中年,但那时的杨丘仞气宇轩昂,风度翩翩,明明有那么多貌美如花的女子甘愿嫁他,他却一个也未娶,师母在他心里无可替代的程度可见一斑。
萧瑟寒风中,杨丘仞黑白斑驳的头发如枯草般无力地飘动,下巴冒了胡茬,这几天眉宇又添了风霜,往日矍铄的眼神也暗了许多。
时间可以改变一切,七年足矣让一个孩子长大,一个大人变老。
易千由撇嘴:“我养就我养。”
一个多时辰后,十几二十个身影从水源镇里跑了出来,其中一人肩上扛着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他们表面上看起来和平民百姓一样,唯一能断定他们不是普通百姓的地方就是他们那矫捷迅猛的身姿。
适时,易千由迎面走上去想拦人问个路:“请问你们知道……”然而那群人没给他说完话的时间,“唰唰唰”地绕过他,如风一般地跑过去了……
易千由狐疑了一会儿后见一群官兵终于追了出来,听他们气势雄浑地喊道:“站住!把太子殿下放下!”
易千由装作才发现刚刚跑过去的那群人不对劲的样子,跟着转身就追了上去,轻松将那群人一个一个撂倒在地。然而跑在最前面的人可不会因为后面的弟兄被缠住而停下返回来救人,只会更快速地跑。
易千由也不管其他人了,转去追扛着太子的那名领头人。
此时一名黑衣少年从水源镇飞身出来,抢先拦住了领头人,并不费吹灰之力救下了太子。
那群人发觉事态不对,还不待后面的禁卫军追上来,就已经逃走了。
禁卫军赶到,来到一举救下太子的黑衣少年身边,忙扶过昏迷的太子,连连道谢,说要那名黑衣少年跟他们回皇宫,接受恩赏……
易千由瞪大了眼睛呆愣在原地。半路来了个截胡的!师父徒儿对不起你啊!
水源镇中最高的那座山的山顶,明明已至初秋却仍开得艳丽的桃花摇曳,一片片花瓣落到崖边凝化成了一名粉衣少女。
她坐在崖边晃荡着双腿,看着镇外的情景,眉目如画地笑语:“师父果真没算错,今日确有敌国细作绑架太子经过此地。阿佩成功了呢。”只是右眼角的殷红疤痕比之头顶的桃花还要艳丽。
她身后站着一名手持浮尘的儒雅男子,面色淡然地俯视着刚才的一切。
禁卫军首领自然也没忘了帮忙的易千由,返回来对易千由说道:“多谢这位少侠了,少侠也一同随我等回去领赏吧。”
“嗯?”天无绝人之路?易千由暗自惊喜之余,还不忘自己现在的身份——郾行派弟子,下山是为了寻亲。
他挠了挠头后疑惑地问道:“请问,这里是哪里?”
禁卫军首领回答:“黎国南方边境。”
易千由嘴角隐隐抽搐,这回答的范围也太大了,就不能说一说这小镇叫什么名字?归属哪座城池管辖?
他面上似懂非懂地点头:“哦——在下初次出山门,下了山后经常以船代步,不曾想竟已到了边境。”
禁卫军首领打量了他一番,问:“少侠出自何门何派?”
“郾行派。”
禁卫军首领摇头:“郾行派?未曾听过。”
“果然……”易千由有些失落地轻笑:“这一路下来也没遇上一个听过我这门派的,师父当初说我们门派几乎不为外人知,我也是下山后才知道什么叫‘不为外人知’,其他门派都比我们门派要有名气呢。”
禁卫军们只是笑了笑,只道是什么籍籍无名的小门派出来的罢了。
易千由紧了紧背上从杨丘仞身上扒下来的包袱,跟上禁卫军。另一个黑衣少年则自始至终都瘫着一张脸,好像什么事都与他无关一样。
到了皇宫后,皇帝凭他们武艺了得决定封他们为军中的小将领,但易千由以寻亲为由拒绝了,拿着赏赐的财宝走出了皇宫。
其实进入皇宫,被封官赏赐什么的都在意料之中,按着这个路数走最后就算不能当个将军也离将军不远了,最为重要的是在两国交战时还可以在背地里使坏……
万事不离利弊,他下山的主要目的是认亲,然后把皇城逛个遍,寻找最有利自己的卧底职业。
想要知道朝廷内文?留在军中要先熬出头才有机会接触,明显还是酒楼、客栈、青楼这些是非之地比较多情报……
最受束缚、最考验智勇的是当官,最容易身死的是沙场。
但他最后却选了个更加容易身死的职业——赏金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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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剑:推来推去的,我不要面子的啊?
易千由如果入了军营就不会有这篇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