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甜斋主人

　　徐再思回了房间后，满脑子都是方才与谢霓双的对话。谢霓双的确是个好姑娘，既然现下事情已经被敞开了来，无形之中徐再思心底是松了一口气，虽说是越发觉得对不起谢霓双。而贯云石这边，到底要不要去，是否真的是自己一个人在固执己见，或许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把自己闷在房里，也未掌灯，或许在黑暗中的思考会更利于头脑的清醒。

　　舒林轩回了贯家，他本以为徐再思会念着旧情前来看看，谁知自己连去了两次都吃了闭门羹，他心里替堂哥不值，却也没法子，只好想别的办法。思来想去，还是做了最后的打算。舒林轩决定带贯云石回京城大都。城里的大夫也说了，他这病来得奇怪，一般人都看不明白，兴许只有上了京城，看看是否有转机了。

　　事不宜迟，舒林轩当机立断差了小厮去打听船，自己把路费计算了一下，收拾了行李，书了一封信给父亲，便是打点好了一切。想到自己这次是真的要带贯云石走了，想起之前跟徐再思赌气说的话，倒有点真的拿不准该不该把这消息告诉他了。想要闷不吭声地走，也算是出一口气；但又想到到时候要是堂哥真的醒来后，若是问起这一切来，也不好交代。

　　这件事的起因的确是自己的鲁莽所致，而现下舒林轩也的确明白自己错得有些离谱，特别是当日贯云石那坚决的态度，感情这事确实不是能够强求的，他本就不是坏心眼的人，只是一时被冲昏了头脑才做出这等有些难以启齿的事。左右思量，还是派了板凳去把离开的事又告知了徐府一声，心想这下我舒林轩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你徐再思若还是狠心一意孤行，那也怨不得我了，只能说你们没缘分罢了。

　　到了这天傍晚，徐府仍旧没有动静，舒林轩不能否认自己还是有一分侥幸的心思在心底绕过。吃了晚饭，请了人把贯云石一路背着，又带了板凳和石头搬着行李前往岸边。夜幕已然笼罩了大半个天，还剩着个小口子在一旁，这个天天气不算好，成日漫着雾霭散不去，舒林轩回头望了望那斜拉着的小路，这个自己仅仅呆了没多少时日的小城，如今就要离开了，这一望或许就是最后一眼了。

　　他踏上搭往船上的木板，听见底下水声潺潺，木板吱呀晃悠，这下，便是离开了。

　　背后想起了一丝略带急促喘气的呼喊，若是没猜错，或许还是那人不忍心。几分苦笑挂在唇边，回头一看，果然是他。

　　舒林轩从没见过徐再思焦急的模样，这是第一次，应该也是最后一次。在他的脑海中，嘉兴甜斋公子时时刻刻都是端着“架子”的，不管是衣着也好，举止谈吐也好，他无时不是淡定自若不紧不慢的，仿佛所有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就算是生气恼怒的模样，也是优雅得旁人挑不出毛病的。而现下这个徐再思，夜色中无法辨认他脸上的神色，但是单单从急躁的声音中，从他有些慌忙地小跑过来的动作中，“失态”是毫无疑问的。

　　待到跟前，舒林轩才半翘着嘴角问道：“怎么了，又是舍不得了？”

　　徐再思顿了顿，对待舒林轩，无论怎样都还是有丝敌意在当前，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稳下来，“这不是舒公子管的闲事吧？他人呢？我带他回去。”

　　舒林轩不禁有几分懊恼了，“呵，甜斋公子倒是说得轻巧，你狠心的时候就可以不管不顾，良心发现了就要回来要人，这理好像是全让你占光了。”

　　徐再思也不顺着接他的话，只道：“我没时间和你说这些，你想过把他带到京城去，中途要花多少时间吗，若是在船上有什么意外情况怎么办？”

　　徐再思说话句句直指重心，舒林轩一下也明白自己是欠缺了周全考虑，但却没法咽下口气，只好梗着脖子犟道：“要是有其他方法我还需要这样么，也不过是赌一把。有风险也有一丝希望，总比过让他一直躺在床上强。”

　　舒林轩争得有丝面红耳赤，徐再思也沉默了道：“我知我先前是说得过分了些，我找到了杭州的一位旧友，先前在宫里呆过，兴许能瞧出些毛病来，离得近，也方便得多。”语气听起来倒是缓和得多了。

　　徐再思看舒林轩头偏下一边，也不搭话，心怕他莫不是不答应，有些紧张便接着道：“不管你答不答应，今天都莫想带他走，就算是当日的情份，这事也得我来为他做。”语毕，正好徐家的伙计也赶到了，徐再思一个眼神示意，几人就明白了，上船找人去了。

　　待到石头把贯云石从船上背下来后，舒林轩才轻笑了一声，看似有些颓败地说：“也罢，堂哥也是始终向着你的，我还能和你争什么呢。但是，你若是待他不好，我...”接下来的话舒林轩不愿再说，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徐再思一愣，才道：“舒林轩你莫不是想多了？我几时说过要与他和好了，我是看在往日情份上才....徐再思一顿，有些自暴自弃地继续道：“算了，没错，我是还念着他，但是这并不代表什么，很多事不是只要有感情就可以的。但是不用你说，我也会照顾他到痊愈为止。”

　　舒林轩的表情复杂起来，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似乎有一丝困惑又有一丝难过，他缓缓开口道：“我是不明白，既然你们仍然放不下对方，那为何还要为难自己，这活着才不过短短多少年，这样糟蹋浪费了将来莫要后悔才是。”他有几分得不到而羡慕的微妙情感，才会对徐再思这种“明明可以得到却不愿接受”的想法有些气愤。

　　徐再思不知他的想法，只道是他是不谙世事的公子哥，或许曾经的自己何尝不是这样天真过，而现实的种种的确令自己看到了很多以前从未关注的阴暗面，他轻轻一笑：“对呀，我们自己不过活个百八十岁就了不起了，但是很多人的生活，不光是只为自己而活就可以了，他还要承担很多其它的东西，这些你不懂，当然我也希望你永远都不要懂。”徐再思打量了四周，看看伙计们安排得也差不多了，回过头对着舒林轩继续道：“好了，我今晚就会直接带贯云石过去了，若是有什么我会书信给你。那么，舒公子，后会有期了。”

　　徐再思的语气坚定而不容置疑，他从头到尾都没打算继续让舒林轩跟着前往杭州，只是这么一句话，他虽然没用严厉的口吻，并且直到说完唇边都还带着笑，但舒林轩知道自己没法拒绝他的安排，只点了点头，也未说更多告别的话语，便转身登上了船。

　　徐再思并未作任何停留，还没有等到船开，便转身钻进马车里，扬尘朝向另一条路而去。夜幕中，舒林轩看不到远去的影子，只是最后徐再思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他一直以为徐再思只是一位继承祖业的公子哥，也曾一度怨念堂哥的看走眼，而今天的这些，他才知或许有些东西，只有他们自己能看到，这个甜斋公子，果真是不一样的。

　　马车还在夜幕中驰骋，因着徐再思的吩咐，一路跑得飞快，有时无意间磕着路边的石子，会有轻微的颠簸。徐再思把二人的仆童都支使了出去，马车内只留了自己和仍旧昏迷不醒的贯云石。

　　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细致而无所顾忌的观看这张脸，竟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贯云石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般，面容看上去平和而宁静。徐再思往他边上靠近了几分，把他的头搬到自己腿上枕着，以便能够看得更加仔细。若是醒了以后就没有了，他只把这当作是无意间岔开的一条道，若是梦醒后便要回到自己原先的生活上去。徐再思也从未想过会出现其它的什么意外，在他的脑海中，只是觉得这是二人重新相处的一个契机而已，一定会醒过来的，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贯云石就这样躺在徐再思的腿上，直到徐再思觉得腿好像有些麻了，想要稍微换一个方向，他想要把贯云石扶起来，无意间看见他半开的内衣衬内好像放着什么东西，翻出来来看，才不禁唏嘘这是几时的前事了。

　　仍是那张被泪染湿的信笺，不知是否是被石头重新放回到贯云石身上的。泪早已干了，只是留下的印记晕开了些许墨黑的字迹，笔墨散开，倒像是绽放的笔花。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馀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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