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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易主
兰烬落,屏上暗红蕉。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萧萧,人语驿边桥。
江南的景致总是这样醉人的,而扬州更是其中之最。风烟俱净,天山共色。水微微浮荡,清澈见底,莲叶荷花成片而聚,随着擦过水面的风轻轻摇曳着,犹如幻梦中的情景。
影月楼便伫立在如此诗画般的扬州。此刻,大队的人马从城外徐徐而入,往影月楼总楼行去。领头的几个俊秀公子和一个清丽出尘的姑娘在大门前勒住了奔马,翻身下地,熟稔地绕过楼内庭院的条条小径,直奔主楼。
“易风,你和墨渊暂且留在这里。”主楼楼下,娄忆萧吩咐了一声,便携着娄雪衣上了二楼,穿过长长的门廊,推开尽头的房门,轻轻唤了声,“娘。”
屋子布置的清新雅致,没有过多的装饰。桌上摆着香炉,袅袅冉冉的香烟飘散而出,夹杂着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半透的窗幔如淡淡的雾霭般笼罩在窗前,时不时地被窗外掠入的风掀起,露出床上躺着的清瘦女子。
女子约莫四十多的年纪,容颜憔悴枯槁,苍白如雪,比之娄雪衣有过之而无不及。听到娄忆萧的轻唤,原本紧闭的双眼微微颤了颤,在挣扎一番后张开来,露出了一双无力虚妄的眸子。
“是,忆萧?”
“是,是忆萧。”两道白衣同时跨入了门槛,径直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在看到床上女子的容颜后,他不禁微微皱眉,下意识地握住她露在床被外的手,墨瞳里露出千丝万缕的情绪,仿佛千万般过往回忆涌出。
“忆萧,你,咳咳,你总算,回来了……”女子苍无的脸上竟布上了一抹欣喜,迷惘的眼色渐渐凝聚起来,闪现出多年都未有过的光彩。她喃喃说着,“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母亲,”娄忆萧叹了口气。眼前躺在床上的女子正是他多年未见的母亲。
当年,娄似阮被楚天雄刺伤的时候,已经怀有身孕。那一次的经历险些要了她和她腹中孩儿的性命。幸而她师傅及时赶到将她带走,历经生死才活了下来。
她依稀记得,楚天雄在刺了她一剑后对她说的话,“比起染染,你根本不算什么。我说过,我不会负了染染。”
那一刻,绝望也不足以形容她的心。
也是在那一刻,她立下绝誓,要颠灭楚家,要杀了楚天雄。
既然不能单纯地去爱,那便用尽所有去恨吧。
所以,在伤势复原之后,她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成立影月楼,借着她师傅和自己在江湖上的名声吸纳了一批不逊于楚家家臣的楼众,与楚家对侍,势必要将楚家颠灭。
为此,她甚至不惜将自己的亲生孩儿送往洛阳,令其潜入敌穴,以完成今日之大计。
为了报仇,她失去了许多许多。
娄忆萧回想着这些,手中又紧了紧,柔声道,“您的孩儿回来了。”
“好,回来就好,咳咳,回来……”话到一半,娄似阮原本温和的眸子陡然一凛,猛地回握住娄忆萧的手,怔怔道,“忆萧,你,你这趟回来,是不是代表……是不是……咳咳……咳……”未说完,她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竟渗出几丝血迹来。
“娘且放心,”娄忆萧不动声色地探了探娄似阮的手腕,眉间又是一紧,“那楚家已经消亡殆尽,唐染也如娘所愿,领着绝望去了。今后江湖上,再无楚家。”
“好,好。咳咳,不愧,不愧是我的儿子。”娄似阮颤悠着声音,瞪大了双目望着上空,似是看到了娄忆萧描绘的情形,枯槁的容颜上有着病态的满足,“她,她终于……咳咳,终于……他们都死了……全都……死了……只可惜,我没看到,她死前的样子……哈,哈哈……”
“娘,如今,你的心事,可是全了了?”
“了了,了了,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咳咳,只,只是,忆萧,”娄似阮微微侧过头来,悲悯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回握住他的手,“忆萧,娘对不起你。是我欠你,欠你的……你,你可曾怨过我?”
娄忆萧凝了凝眼眸,“若说没怨过,那是假的。可如今却当真是一点都不怨了。”
“好,好,那便好……”
他又能怨什么呢?他有着这样的母亲,爱的时候不顾一切,恨的时候也不惜所有去复仇。她只是太干净,干净地不允许自己的心出现一丝杂念。她自他懂事起便逼着他练功学谋略,她不允许他输给楚沐阳半分,她要赢,她要她的孩子赢过唐染的孩子。那时的娄忆萧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是母亲亲生,儿时的岁月似乎一直如冰雪般寒冷,没有半丝的温暖。直到十二岁,他离家欲去洛阳潜入楚家时,娄似阮送了他此生唯一赠过他的东西——那个寰草结。他清楚地记得,娄似阮在那一刻是动容的,眉眸深处,有着一个普通母亲的怜爱。
原来,她也是不得已,已经被自己逼到了尽头。退一步,便会被仇恨燃尽。
“咳,咳咳,……”娄似阮忽地拼命般咳着,血墨不断地从她口中喷出,惊醒夺目。她死命抓着娄忆萧的手,仿佛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神渐渐空洞起来,口中竟唤出了久违的名字,“天雄,天雄……你……你看见了么”
“你看见了么……哈……她死了,她死在了我们的孩儿手里……咳,咳咳……楚天雄……楚天雄!”惨烈的嘶吼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呼唤在不大的房里回响,娄似阮平躺的身子忽地向上一抬,眼眸便彻底暗了下去,神情也僵持住。再次倒下时,她的手也松了开来。娄忆萧忙一探脉——没了跳动。
娄似阮死了。
“娘……”娄忆萧垂下眸,盖住了眼里的情绪,替她合上了双眼。回头望了一眼娄雪衣,白衣女子的眼波平静如水,似是早已料到一般,只是静静地看着床榻上的人,不发一言。
她该去了。她早该解脱了。
早在楚天雄病逝之际,她的心也跟着死了。这些年来,她抑郁成疾,卧病在床,原本早该去了。她撑着最后一口气,便只是为了看到楚家的灭亡。
如今,大仇得报,故人,仇人,昔日恩怨,往日种种,皆成云烟,她已然没有了生存的信念。
她这一世,被锁在了仇恨里。如今得去,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只是她这一去,便又添了段江湖史——影月楼楼主娄似阮病逝,其子娄忆萧,继任其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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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们听说了么?影月楼楼主换人了。”
“哟,这事儿还用你说?整个江湖都知道了。老楼主娄似阮病逝,她儿子娄忆萧现在正式胜任了。”
扬州城外不远处的一间茶肆里,聚集着一群江湖人士,正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武林中近来的头等大事——影月楼主易主。唯有坐在角落里的一蓝一绯两道身影只顾自己静静地喝茶,未曾参与其中。
“说起来,那娄忆萧也真厉害啊。哎,你们知道么,他就是之前楚家的副主尹墨晴啊!这事儿可不得了,他竟然在死对头家里窝了那么些年,真能忍啊,也难怪那楚家的少主斗不过他。”
“是啊,哦,我还听说,那楚家少主连女人也抢不过他呢。你们知道么,就那慕容雨汐,楚家少主本来喜欢她喜欢的紧呢。谁知道她跟娄忆萧走的近。”
“噗——”听到这话的绯衣女子立时喷出一口凉茶。玄逸之俊美一扬,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怎么,被人说中心事了?心虚了?”
雨汐擦着被溅湿的衣服,斜睨了玄逸之一眼,并不回答。
“这不是承认了么?话说回来,当初你说要来扬州,我就想着为什么是扬州。倒是我后知后觉了,原来,你一开始就打的这个主意。”玄逸之轻笑着说道,“这影月楼的总楼便是在扬州,那这娄忆萧也必定是要回来的。你这个鬼脑袋,怕是一早就想好了要来扬州见他吧?”
雨汐璀然一笑,无谓地耸耸肩,“你既猜到了,何须多问我?”
“不过,”玄逸之侧过头去又看了看那群在议论纷纷的江湖客,“没想到,他竟是影月楼的少主。更没想到,短短数日变更,他如今已是影月楼的楼主了。”
“我也没想到,那娄似阮竟说去就去了。”雨汐皱了皱眉。
“罢了,随他是谁,你既下定了心思,也定然不会顾得这些。只不过,他如今毕竟是一方之主,你若轻易去寻他,恐怕不易。”
“我自有打算。”说着,雨汐又重新倒了杯茶,饮下。
玄逸之说的不错,她一早便想好了要来扬州寻他的。当初在洛阳,虽发生了一番变故,但那些事说起来都与她无关。她和他皆是为了报仇而去,仇怨既了,她也没什么可放不下的。
她依旧是慕容雨汐,她依旧在乎那个满腹心思的白衣公子。
她始终记得雪姬的那番话——不要轻易放弃。
君若无心我便休,这句话用在她这里是万万不能的。她不是这样放得下的人,所以当日,她在他耳边留下了那句话。
“说来,不知雪姬姐姐如何了……”
“哦?”玄逸之微微惊讶地望着雨汐,问道,“你倒不曾说过,雪姬也还活着么?”
“易风怎可能忍心让娄忆萧杀了雪姬,”雨汐颇有深意地扬了扬嘴角,又继续道,“说来,我在楚家,除了娄忆萧和沐阳哥哥,相交最深的便是雪姬姐姐了。她当真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往日里,对我也是照顾有加。”
“不必担心。她那样的女子,自是有其他法子生存在江湖上的。”
雨汐低眉轻颔,“如此最好。”
“好了,不说这些了,”玄逸之身子往后一仰,懒懒地伸了个懒腰,目光忽地望向扬州城的某个方位,神情舒展开来,“既然来了扬州,雨汐,陪我去瞧瞧我爹吧。”
雨汐本低着头有些出神,听到“爹”这个字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玄逸之,惊道,“你爹?”
“怎么?很奇怪么?莫非你以为我无父无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么?”他轻笑。
“倒也不是,”雨汐宛然一笑,“只是有些意外而已。我倒也好奇,能生出你这般人物,你爹会是什么样。”
玄逸之半眯起双眼,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儿,冲她神秘一笑,“等见到了他,你便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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