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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她像是匆匆赶来的,宽大的斗篷下隐约可见黑色的裙边。
可以想到,她的裙摆一定拂过清晨时凝在草叶间的露珠,肃穆的黑色长裙为它的主人多添了几分愁绪。她带着花束,前去见重要的家人。
金发的少年从花廊的转角走出,去见这位再次造访的客人。
上次她来时,是格外清冽的早晨,而这次,近日少有的暖阳将光辉播撒,连远处忙碌不止的声响都成了热闹这一氛围的构成部分。
与上次一样,看到他,安利娜·萨尔威特露出来一个笑容。
但不一样的是,这次她的笑容彷佛被暖阳感染,真切又自然,连眉眼都随之弯起,笑容还带着属于她这个年纪女孩子的生气与活力。
江行远心下一愣,这样的安利娜是他没见过的,昨晚亲手射杀奥雷沃的安利娜也是他没见过的。
但他轻轻摇了摇头,他本来就对安利娜不甚了解,先入为主、单薄的固有印象可不是应该的,女孩本来就可以是任何样子。
任由阳光穿过发丝的少年轻声询问安利娜的来意。
安利娜却笑着说:“所有人到教会都是为了聆听神谕获得神父的指引,我当然也是为此而来的。”
江行远却道:“可您心中已经有了方向。”
但很快,他又敛下眼眸,那一低眸的温柔又揉进笑容里:“当然,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会是一个很好的听众。”
少女不由绽开了笑颜,她在这个格外温暖的早晨开始讲述:“我继续会做我想做的事。”
“奥雷沃咎由自取,他沿着自己定下的路走到了死地,唯一可惜的是,他的死亡也仅仅只能抵消他一点点的罪业。”
如果不是奥雷沃更加猖狂,肆无忌惮··地夺取萨尔威特家族世代相传的珍宝,他本就耗空的身体也不会每况愈下。
他以为自己能掌控恶魔,却不知同样狡诈恶魔早就给他留下能与死神共舞诅咒。
扫兴的人和话题到此为止。
安利娜:“但自己想走的路并不好走,我甚至多次失去少有的、极为重视的家人。”
“我光明伟正的哥哥死于阴暗的算计,我被陈旧束缚终生的母亲死于一场反抗。”
面对不怀好意的人,江行远哪怕厌恶至极也能轻松反击,但面对这样的情景,江行远却一时不知道该给出怎么样的反应。
安利娜却笑了一声继续说:“您可能不认识我的母亲,但说实话,在我的记忆里她的身影也越发淡薄了,时间真是有情又无情。印象里她是一个很传统的贵族女性,已经被驯化的生命恪守着繁琐又压抑人性的规矩。”
“但她死于一场反抗。”
“再一次走投无路的农奴发起了反抗,这让她的父兄愤怒不已,而为反抗者辩驳一两句的她死于父亲暴怒之下的动作......”
安利娜望着天边散落的云彩出神,往事被吹散又聚拢,“这场事故的一切都让我们始料不及。”
“但在盛大的葬礼上,却有人说着母亲不应该反抗她父亲的权威,不应该为那些下贱的奴隶说话......包括她的父亲。”
“没有人责难凶手,却有很多人在刁难我死去的母亲,为了那些可怜可笑又将获益者也绑死的权威。还因为她变得不一样了,变得和他们想要的人不一样了。”
“他们在畏惧,在畏惧改变。人们常常畏惧被压迫阶层的改变。农奴是,女性也是。 ”
“使得劳动的意义变得越来越少,最后给予否定;灌输被特意编写好的思想,使她们成为跟随自己舞步的影子;然后,再加一点点,只要一点点的俗世甚至口头上的好处,一个完美的囚笼就准备好了。”
“人们将它称为幸福,但很可惜,”安利娜脸上晕开笑意,“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变得不一样。”
奥雷沃曾张口就出,那是深深扎根于灵魂,完全不需要思考的:“学会闭嘴,这是每一个女人都应该学会的!”
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安利娜却神色淡然,“没有那么多不应该,不应该有那些不应该。”
“然后,我见到了她。”安利娜话锋一转,说起了另一个人。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我总觉得她和别人有些不一样。我漫步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彷佛遍目都是无趣的人偶,而她是站在世界中心的鲜活的舞者。”
“所以......我小小地推波助澜了一下,她也确实很让人意外,一下子就走到了那样的高位。”
江行远突然意识到,安利娜说的那个“她”就是女皇伊西多。
彼时,自己都身陷囹圄的安利娜却还想要帮助另外一个女孩向前走一步。
看来,女皇迅速的上位不光是将加韦因的野心玩弄于股掌之间,更是有意无意间引来了志趣相投的人与之同行。
这又是一个他最后才发现的小秘密。
安利娜眼中流露出细碎的笑意:“她总是有着很特别的魅力,不是吗?”
当江行远眨巴着眼睛的时候,话题又转到了他身上。
安利娜:“您以后会再来到这座城市、这个国家吗?”
但这一问并不是想要得到答案,于是她继续说下去:“当然,我希望您会来。”
“我希望您能见证西维泽的未来,我很期待那一天。”
“很不好意思,和您说了这么多。”安利娜露出略带歉意的一笑。
“我们没有多少交集,但我也确实想见您很久了,我听说过很多关于您的传言,但那些传言也让我心生疑惑......”
其实江行远一点也不想听那些传言是什么。
不用想都知道是光明教会故意放出去的、企图通过夸张的言语包装他以此来巩固教会地位的传言。
再加上一些口口相传这一传递方式,部分传言就更加离谱了,前世在大陆到处跑的阿维诺尔听见一次脸色变一次。
什么他绑了精灵族的族长、和一只来历不明的海妖厮混、还有对魔王强取豪夺然后始乱终弃!
掺杂着桃色的传言向来流传得很快,但传得这么离谱就不正常了吧!
不过江行远还是有点理智的,此时的安利娜还听不到那些完全胡扯的鬼话,最多是点尬夸。
但他还是轻咳了一下,“传言而已,不必当真的。”
安利娜是有点情商在身上的,所以她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话题。
天边的云聚了又散,太阳也慢吞吞地移到了西半空。
最后的道别已经结束,埃德蒙主教和圣子圣女已经上车,侍从们在做着最后的打点。
安利娜脸上带着迟疑,最终还是向身边的人开口了:“父亲,你不去见他一面吗?”
她的父亲轻轻摇了摇头,却又在抬眸望向已经动身的车队时,陷入了被风雪裹挟着的回忆。
这是一条死路。
德多莱·萨尔威特意识到了这一点。
激起的尘灰还肆意蔓延着,峡谷两侧峭壁上突然滚下的巨石埋葬了他们的前路,也埋葬了不知数量的刚刚还鲜活的生命。
但没有任何一刻时间可以留给他们发泄哀痛。
凛冽的雪片落在已经起了沟壑的脸上,一股彻骨的凉意传来。
身后甚是喧嚣,公爵握着已经拼杀百次长剑转身,他早在呼啸不止的寒风中想通了一切。
战事起于一个冬天,帝都的队伍姗姗来迟,终于在下一个冬天抵达了索罗屿。
苦苦支撑的将士们等来了上个冬天就请求的‘援军’和一封投降书。
娇贵的羊皮纸躺在粗粝不堪的掌心,公爵在昏暗的烛火下将它看了又看。
直到手生冻疮的副手为他捧来一碗难得的热汤,公爵才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
而现在,手指已经冻得僵硬的公爵用力握住了手中的剑,极力支撑着的有些脱力的手臂还是发出微微的抖动,像是快要到极限的身体发出的最后的警告。
嚣张的围猎者涌了上来,面对他们心中的死人连伪装都做得不尽心。
以虐杀妇女幼童而臭名昭著的贝迪人已经被他全数驱逐出境,如何有这么一大批“贝迪人”深入帝国?
他们如暗处的蛇,用令人发寒目光窥伺许久,终于在他率军外出时,披着手染同胞鲜血的敌人的皮发动伏击,展开疯狂追杀。
勇武的军士可以死在与敌人搏杀的战场,可以死在独自为同胞断后之时,可以无声死在已完成使命之时,但不应该死于同胞、死于君王莫须有的猜忌和突如其来毒辣。
但或许正如“围猎者”所言,在野外格外艰难的数日周旋后,他们没有了“退路”。
身侧的士兵抖着皲裂的唇,用着比荒原沙砾还干涸的嗓子向他的公爵诉说着不屈的意志。
德多莱一眼望去,一张张如深冬天色般灰败的脸上,只有眼珠闪着别样的光。
尚留有余温的胸膛猛吸进一口凉气,他举剑高呼,发出战场上冲锋的信号。
但公爵很清楚,极大的人数差距平时还可以靠着战术和军士的骁勇弥补,但数天的周旋和消耗下来,他们只剩下极端的劣势。
毫无疑问,摒弃投降这一选项的勇士们撑着最后一口气毅然走上了不归的死路。
但好在,故事里,勇者会得到嘉奖。
自天幕倾斜下的辉光映入了勇者的眼底。
雪花纷纷扬扬,会带来冬日的盛景与感慨,也会带来苦难与死亡,金色的光点纷纷扬扬,却带来新的希望。
柔和的力量在体内涌动,细微的光点落下,溶去每一寸伤痛,就连长时间未进食连饥饿都感受不到的胃也得到了抚慰。
看着细小脆弱的光点缓解着每一处不适,红肉新生、断骨重连,血液涌动、焕然新生,这样的功效,神迹是对它最朴素的赞美。
突如其来的光辉笼罩着他们,明明没有向对面发动袭击,“贝迪人”却开始兵荒马乱。
公爵顺着自天际斜飞下来的雪花,将目光投上高崖。
风起涌的高崖之上,占据半边天际的光辉之旁站着一个极不起眼的人。
裹在身上的灰色长袍随着寒风飘动着衣角,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长布紧紧裹着法杖。
饶是如此,圣洁的光辉倔强地从布条缝隙间透出,彰显着它的不凡与辉光。
看着看着,凛冽的寒风突然调皮起来,勾起一缕耀眼的金发与它共舞。
宽大的兜帽飘动间露出一截白皙的下巴,那人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隔着冬日遥遥望来。
但这个人就像只存在奇闻怪谈的神秘生灵,只是恰巧从他们的身侧路过,随手为他们送来一抹可以通往生路的暖意。
那么接下来......
公爵握紧了手中的武器,他们也要将自己的命运握在掌心。
寒风依旧呼啸,但已亲手博来胜利的将士们心中不再有寒风,他们撤离了一片狼藉的战场,没有找到完美的避风港,但好歹有个避风的歇脚处。
倚在石块上抓紧时间恢复体力的公爵眼皮几度开合间,又瞥见了那道灰色的身影。
青草耐不住严寒的侵袭,早早转成惨白。
阴云密布的天空时不时飘下零碎的雪花,落在冬日荒凉的原野上,落在被强风吹成一堆的僵硬枯叶上。
也落在灰色的亚麻披风上,那道灰色的身影并不高大健硕,立在广阔无边际的平原上还显出几分单薄之感。
但很快,那道身影就逐渐消失在远方。
公爵收回视线,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但很快,他又看到了那道身影。
灰色的人影转悠了好几圈,好像终于找定了方向,然后迅速移动,不一会身形彻底消失在视野中。
连公爵也不由得想:难道真的是游荡的神秘生灵?
但当那道人影第三次出现在视野里,公爵就不这么想了。
灰色的人影又回到了原点,还在原地站了好一会,然后公爵就清楚地看到那道人影将视线投向这边,并目标明确地移动过来。
公爵不由一顿,他撑着站起身来,草草扯下布料裹着的伤口又蹦出血来,但他无暇顾及。
他越过人群向前走,看着那道人影越来越近,公爵缓缓绷紧了身体。
虽然刚刚的相助可称为救命之恩,但如果这个神秘的生灵喜怒无常呢?
刚经历背叛又在生死边缘徘徊数日的德多莱依旧有敢于信任别人的勇气,但他不得不谨慎,不得不防备,因为很多人的性命也担在他的肩上。
待那人走近了公爵才切实感受到,来者少说比他矮了半个头,看身形倒像是个少年。
他谨慎地开口:“您有什么事吗?”
那人在披风里摸了一下,接着抖开了一张地图。
确实如公爵猜想,这人是个还不大的少年。此时,少年有些闷闷的声音从兜帽下传出。
“请问......蓝萨城怎么走?”
“你去蓝萨城做什么?”接过地图的公爵像是随意问道。
少年答得倒很干脆:“我听说那里今年的作物长得不错,是个丰收的好年,想去买点粮食。”
“但......”听了他的话,公爵又用平静听不出异常的声音道:“如果想要购买大量的粮食,去那些知名的多年盛产粮食的地方好像更合适。”
少年没有立刻接话,他大概一时也没想到,两句话之间,人家就猜到他的目的是购置大量的粮食。
公爵觉得少年的视线隐隐上移,落在了他的脸上。
但少年好像觉得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性了,于是他答:“已经去过了。”
但还是不够,于是少年又孤身一人在茫茫的荒原上奔向下一个城邦。
很好,公爵又得出一个信息,少年认识他,甚至刚才的出手是特意相帮。
公爵不再发问,低头看手中的地图,但以他的眼光来看,这副地图画得十分不标准,观察入微的他甚至还看出上面有不少人来回改动过的痕迹。
公爵:“......”
看来少年迷路问路不是第一次了。
这里人迹罕至,先前有军队驻扎,知道这片地区详情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公爵就干脆借着少年的笔在地图背面重新画了图。
详细将路线说了一遍,公爵不由得问了一句:“都记住了吗?”
少年点了点头,公爵只觉得自己刚与死神擦肩而过,此时分外想念家里的孩子们,才会突然觉得这个陌生的孩子一个点头的动作都透着可爱......
少年道了谢,却又在转身离开之前给了他们一份谢礼。
或者说,一份冬日的礼物。
公爵透过再次洒下的温暖光辉,看着少年的披风在深冬中划开一道别样的弧度,看着少年孤身一人前行,最终消失在远处的风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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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回忆的时间点是在:安利娜中计嫁给奥雷沃之后、长子被暗害的同时(但他不知道)、女皇登位前、圣子上神庭前。
还有,让我看看今天谁又迷路了,哦,是我那帅不过三秒的主角。
另:前天参加了一场葬礼,今晚又有事,十点才摸到电脑,身心巨疲还能熬夜码字到两点多,我真棒,夸一下自己,明天继续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