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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太子夫妇所居的毓庆宫正殿离他暂居的偏殿不过几步之遥,要说道谢告罪无非一两句话而已,华木兰硬是迈步出步子去。
今日是他生平所经历过头一次的惊险,或许以后的日子里所需承受的不安要比这来的多得多,好歹此刻容他歇歇,喘口气吧。
“可要小的服侍三少服药?”
一同见识过方才惇本殿上一幕的华景澜本是个见多识广的人物,华家水深不亚于宫内,华三少自幼独善其身摆明了无意家主之位,家主见他无心争权夺利便放他悠闲度日,华家家大业大多养一个闲人不放在眼里。旁支有意夺权的也全没在意这位毫无威胁感的三少的存在,反倒是年幼许多的四少因着他那位不安分的妾室名妓母亲而被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相较之下唯唯诺诺伏低做小惯了的偏房三少生母竟在家主应允下一同来到京城,要知道族中规矩凡子辈外放母亲一律留内奉养,耘姨娘不受宠是一回事,能得家主主母特许来京陪伴儿子,家主用意何在。
三少体虚病弱,自会有人照拂,头二十年耘娘亦大多侍奉在主母身边,对儿子的关照可谓少之又少,即便来了京城,三少大多时间都待在太子毓庆宫里头,耘娘又能照顾上几次?主母这般提议令人费解不说,家主居然允肯……想不明白啊想不明白。
回到暂时栖身的小小天地,明知隔墙有耳,华木兰无论如何也绷不住心里头的那根弦了。一入宫门深似海,说错一句话都可能要了他的命,父兄教诲他凡事三思后行谨言慎行,他头一天就险些违背了父兄叮咛,太子身边谁是等闲之辈,方才尽力回避之下还是免不了被诈上一诈,就不知他们几个察觉到了几分。
“刚才在惇本殿,我是不是失言了?”
他还在想这些事?看来也不是全无心机的蠢人。
“三少阅历不足,一时错口在所难免,何况三少并未当真说些不该说的,今后小心些也就是了。”
“这个地方每个人每句话都带着玄机,每吐一个字都先得在肚中转上三转。我担心即便在肚中过上百转千回依然抵不过有心人的大智慧。”
“怕说错话少说便是。家主二少的嘱咐三少谨记便是。”
木兰闻言唯有苦笑。
“我何尝不知少说少错的道理。要真如恰才情景一般,又岂容得了我闭口不谈。”动辄以身份礼数相胁,若次次都要这般急中生智,总有一天会绷断心里头牵得紧紧的那根弦。“莫如寻剂哑药来我服下,口不能言总能保平安了吧。”
将这么个心思单纯的人逼得要寻哑药自保,这皇宫大内不愧为龙潭虎穴天下间最最险恶的所在。换了华景澜坐在那惇本殿内当能处之泰然还觉得有趣,可怜华木兰如坐针毡心神不宁,被太子尊贵身份小小威吓一下,怎不手到擒来。
“依景澜之见倒也简单,三少只需在太子身边做个唯唯诺诺的小人,太子容世子他们过了新鲜劲儿摸清了三少底细,也就不会再为难三少。”
“只盼能如君所言。”
在淮南华家的日子虽说不受人重视,好歹不必日日心事重重提心吊胆,母亲面上待他不热络实则关怀备至,偶尔打着结伴出游的幌子入寺修行,做个旁人眼中胸无大志的庸才于他却甚是称心如意。被派来淌这趟浑水实是无奈中的无奈,但愿能平平安安等到出宫,他不求富贵逼人平步青云,但求能回返故乡拜入寺中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你我易位而处,你当如何?”
华景澜有大志大才族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奈何命运弄人不得施展,此次他肯答应入京襄助定是父亲应允了他什么条件。唉,求之不得果乃人生大苦,假如能摆脱身不由己惶惶终日的生活,他宁可被灌下毒药终身如幼童般无法发身长大。
手上忙碌收拾的活计只停了一下,景澜小厮照旧忙他该忙的事儿。
“事实已成定局,景澜只有谨守本分,又怎敢存非分之想。”
话说到这份上没法继续下去。更何况有些话华木兰此时不能说,往后也未必能说。
“一切都是未知之数。景澜,倘若你能保我活着走出这皇宫还我自由之身,我包管你尽祛残毒复原如初,怎样?”
华景澜听闻此言一时怔住不知该作何反应,愣愣的连手上捧得衣物散落一地都没觉察。半晌回过神来抖着手一件件拾起衣裳重新规整却怎么也叠不回原先一丝不苟的齐整样儿。
好半天定下心神再琢磨华木兰方才的豪言壮语,只余冷笑。
“三少要景澜卖命也不必拿这个来许诺。多少名医神医都束手无策,三少凭什么为景澜祛除残毒。”
一个碌碌无为的公子哥夸海口也不是这么夸的。华景澜摆明了不信。
“我自有我的法子,绝不是诳你。你若能信我一次……”
“我不信,不信!”
生平最痛最深的伤处被人狠狠地抓上一道的滋味只有自己清楚,如负伤野兽般的景澜少年的面孔看起来竟透出几分狰狞凶狠,狠狠丢开手上的织物攥起华木兰的衣襟,燃着怒火的眼瞳对上那人一如往常的安然平和澄澈真诚时,堪堪消减了几分,仍然恶狠狠一字一顿地表达他的怨恨。
“我平生无欲无求,但愿不涉足红尘纷扰人世苦难。今身不由己而背负家族所托,所图亦不过明哲保身耳。景澜若信,权且助我,景澜不信,绝不强求。”
“无凭无据,你要我如何相信?”
光一双真诚无伪的眼睛取信不了看透人世凉薄的华景澜。要他违背家主吩咐鼎力相助他脱身,可不是空口白话胡乱许诺就能到手的。
华木兰浅浅一笑,侧过身凑到他耳边轻声言语。
轻到几不可闻只有两人自己听见的区区五个字,竟如佛祖真言般令华景澜立时褪去了怒意眼底升起一线希望的火光。
不知过了多久,他松开攥着华木兰衣襟的手,点了点头,一如全天下的听话小厮般先是为主子抚平适才被他弄皱的衣裳,随即默默捡起被他甩到一边的衣裳一件件重新归置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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