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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几日之间,穆国那边果然配合着将楚闻书赶到了远鄢。
楚闻书一辈子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如同丧家之犬,被人追着打了一屁股。
他定下心来,开始布阵扎营。
“找个机会,让于休从施恩城里撤出来吧。”他叹了口气,“先前一直没机会告知,但他再不出来,施长岚就难免要发现了。”
·
施长岚已经发现了。
这个叫于休的,是楚闻书埋在施恩城内的最后一个耳朵。他已经被施长岚的人盯住了。
于休在施恩城里是个和和气气的中年人,在城主府附近寸土寸金的地头上买了个宅子,说是小时候家里用过一个北方的厨子,做的饭太好吃了,自己终于做生意赚了点钱,就来定居了。他每天就是养鸟,种花,听戏,喝茶,吃饭的时候从最南街东头第一家馆子吃起,每次顺着菜单点上两三个菜,打算这样一家家吃,吃到最北街西头最后一个馆子菜单上的最后几样菜去。手里没事盘着两个文玩核桃,日子过得清闲而富贵。
他有时候还会去给一些当地望族的小孩子教教书,渐渐落了个尊称,叫“大先生”。
最近这位大先生一路吃到了朱雀六街。施长岚的人已经不动声色地替下了饭馆的厨子厨娘跑堂账房们,他落入了施长岚的网。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进了五月,于休的食欲就不大好,看着恹恹的,跑堂的已经和他混熟了,就和他借机聊了起来。
于休从不拒绝攀谈,道:“我有一个表妹,尚未出阁呢,就染病去了。”
跑堂的闻言,楞了一下,叹了口气,道:“人总有生老病死,大先生,节哀吧。”
然后又试探道:“大先生的表亲,我记得仿佛有人提过……是姓祝……朱……舒……?”
他故意模糊发音,把“祝”和“舒”这样的音念得有几分像“楚”。
于休在施恩城已经有几个月了,不可能事事记得清楚。他想了想,自己不认识什么姓“祝”啊“朱”啊的人,当时恐怕是信口胡诌,说了“楚”。
于是他顺理成章道:“是姓楚。”
“啊。”跑堂的一拍脑门,恍然道:“对对对,是这样。”
说罢,又安慰了他几句,就被别的客人叫走了。
“快回禀城主,”他到了后厨悄悄说,“就是他。”
他们私下里查过,于休从未对别人提起自己有什么表亲。而他竟然顺着承认了自己的表亲姓楚——那恐怕不是一位姓楚的小姑娘,而是个姓楚的大将军。
·
消息传回城主府,施长岚恰好与孙破在一处。
是孙破再三请她来看看自己的新剑。自从甘怡走后,孙破不知道为什么格外亲近她,屡次死缠烂打,蒙追月都暗中吃了好几回飞醋。她本来与孙破关系还不错,眼下——譬如这次——就死活不肯跟过来见他。
这些在外刺探消息的人不认得孙破,因此直接附着施长岚的耳,压低声音道:“于休果真是燕桥探子。”
孙破耳朵一动,一字不落地全听清了。施长岚还抬眼瞥了瞥他,他看起来毫无破绽。
那人离开后,孙破还故意问道:“说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捉了谁的奸吗?”
他实际上不怎么喜欢施长岚,施长岚实际上也不怎么信任他。施长岚道:“告诉你也没什么。我府里新来的账房好像有点问题,不过很好处理,小事罢了。”
孙破笑眯眯道:“身居高位,仇家多嘛。”
·
这天晚上,施长岚在“去看看孙破白天是什么意思”和“去陪陪蒙追月”之间摇摆了一会,选择了后者。
因此,她不知道孙破趁夜溜出了府。
不过她找蒙追月,却也有两件事。
第一件:“我记得你跟我说过,有一种追踪的药,叫‘无极’,你下在了孙破身上,对不对?”
蒙追月眨了眨眼:“不是在他身上,是在他一件衣服上。就是那件蓝灰色带月白衽的袍子。”
施长岚想了想,孙破今天穿的是黑衣服。
她叹了口气,有心想把他的衣服都丢出去,然后买一堆新的,在“无极”里泡个透,再送给他。
个杀千刀的,不让人省心。她想道。
第二件:“你最近都和我一起睡吧。你想去我那,还是留在这里?”
蒙追月的眼睛眨得更快了,甚至渐渐红了脸。她道:“我……我还没成年……女女……那个……授受不亲……”
施长岚翻了个白眼,作势欲言。蒙追月立马正常,笑嘻嘻道:“别损我嘛,我去你那!”
她问道:“不过之前分开睡得不也好好的么,怎么忽然提起这事来了?”
施长岚并不瞒她:“甘怡不在府里,眼下又开了战,我瞧着孙破不大对。”
蒙追月满脸讶异:“不应该吧?就冲着甘老五的面子,他也不能动手啊。而且是和燕桥开战,他有什么理由动手?”
施长岚耸了耸肩。蒙追月说的很对,她也只是直觉孙破有些奇怪,没有一个合理的理由。
甚至来警告蒙追月,她都只是在相信自己的直觉。
当天夜里,她是抓着蒙追月的手腕睡的。她不是怕。凭她的身手,施恩城里没谁威胁的到她,她是担心蒙追月。
蒙追月睡觉很沉,手脚都摊开,半张着嘴,睡得没心没肺。
·
与此同时,城主府外,于家宅子。
于休被人捂住了嘴捏住了鼻子,耳畔发响地憋醒了。
他看见一个奇怪的人。
炎炎夏日,这个人却不知道穿着多少层衣服,已经臃肿到了看不出身材。他连脸上也蒙着布,活像个南疆女人,只露出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
就连那双眼睛也是男女莫辨的,只是眼里的笑意有点诡异,它既戏谑得像是在玩弄自己猎物的猫科猛兽,又含着清澈无辜的神色,像是手持利刃向人的婴孩,让人脊背生寒。
“还睡呐?被人盯上了都不知道。”那人毫不客气地笑话他。
是个男人。
于休听了他的话,心里一沉,强作镇定,道:“阁下在说什么?这里可是施恩城,路不拾——”
“你这么夸施长岚,楚闻书高不高兴啊?”来人直接打断他。
于休沉默了。
事到临头,他竟然不怎么怕。
他在床边坐起来,问道:“你是谁?”
“谭四。”这人告诉他,“是个假名。”
于休:“……”
那人就笑起来。于休就忽然觉得他像个小孩,因此眸光一冷,骤然击向对方颞颥穴。谁料对方反应比他更快,只将头一仰就躲了过去,顺便死死攥住了他的手腕,用力一握,“咔”的一声,于休的冷汗就下来了。
他腕骨折断,冷汗是疼出来的。
于休死忍着没叫出声。
对方一把甩开他,笑道:“你这三拳两脚的,不好意思,离我还差得远。”
于休整个人歪倒在床上,忍痛道:“你……到底要来做什么?”
“来救你狗命。”对方道,“我要是想害你,还用这么费事?”
“去换一身黑衣服。”他命令道,“快点,别磨磨蹭蹭的——我不看。”
·
于休刚换好衣服,还没转回身,就被那人从窗户扔了出去。
于休:“……”
于休私底下极其保守,一想到自己可能在别人的注视下换了衣服,便羞臊难耐,质问道:“你他娘的不是说不看吗?!”
“怎么,在军营待过,还这么羞涩,你该不会是个兔儿吧?”那人居然顺口就调戏他。
于休:“……”
他就不该说话!
不过那人到底还是解释了一句:“我是听的。你可别多想,我有家室了。”
于休终于忍不住拿话去痛击他的脸皮:“……谁问你了?!”
对方脸皮厚如城墙,丝毫不为所动,只笑了一声,也翻出窗户,一把抓起他,就开始疯跑。
这人跑起来半点声音都没有,一听就是练过的。
这个时候于休才听到有人接近了自己的家。他不用自己跑,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一片黑压压的人,泛着寒光的冷铁,他们三两下打开了自己的家门,鱼贯而入。
于休心都凉了:“他、他们是——!”
那人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拐进一条小巷子,又是翻墙又是钻窗的——反正就是不走大街和正门,很快就到了一处小城门。
“飞爪,会用吧?”那人递给他一坨东西。
于休接过来。
“翻出去,带着这堆包裹,去找你们家楚表妹。”他道,“问问他需不需要施恩城这边的关逢。”
“你到底是谁?”于休又问了一遍。
对方笑眯眯地充耳不闻:“翻出去的时候小心点,你要是被人抓住了,我就直接杀了你哦~”
于休:“……”
他算是楚闻书帐下的精锐,单手也能用飞爪翻越城墙。
其他的完全不用担心。对方比他要厉害许多,在暗处信手帮他杀了巡逻的卫兵,目送他逃远。
·
“城主!城卫队求见!”
施长岚皱了皱眉,看了眼蒙追月,见她没被惊醒,才披衣下来,道:“叫人去外间等着。”
蒙追月哼唧着动了动,抓住她含混地问:“你去哪?”
施长岚给她重新盖好被子:“我去解手。”
她系好外袍,走到外面。
烛火已经点了起来,传信的人已在外间等着了,脸色发白,不住咽着口水。施长岚把手按到她肩上,道:“冷静一点。怎么回事?”
施长岚此人薄情,对施恩城内的诸人却着实有凝神定心之效——那人见了她,肩膀被她一按,大喘了几口气,终于渐渐稳定下来,只有瞳孔还在轻轻颤着。
“于休家里没有人,也没有痕迹……他好像就是从床上坐起来,然后就消失了。我们搜了附近,也没有。”
施长岚想了想,确认道:“该搜的地方都搜到了吗?”
那人点了点头。她是个新手,明显是因为性别优势才得以过来回话。她惊魂未定地看着施长岚,终于问道:“城主,我们……我们是不是放跑了重要的人?要是甘将军那边为此……怎么办呀?”
施长岚在心里皱了皱眉:我难道要哄小孩儿吗?
施长岚道:“没什么。回去告诉弟兄们,好好休息吧。我心里有数了。”
她说得笃定,那小姑娘也就信以为真了,吸了吸鼻子,退了出去。
施长岚没有马上回去睡。
她估计过于休这个人。如果没有一个十分强力的帮手,他跑不掉。
而且,于休既然已经暴露,就不会再留在施恩城了。如果他有一个这样强劲的帮手,他们最有可能的去路,就是出城。
果然,她杯里的茶水还没凉,又有个人过来求见。这人和刚才的新手姑娘不可同日而语,熟门熟路地进来,垂着眼睛,单膝跪下,道:“城主,东侧城墙有守城将士被杀了。附近的女墙有用过飞爪的痕迹。”
“先起来吧。”施长岚叹了口气,低声道:“坐下喝口水,慢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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