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城

　　凌晨一点钟，远处高耸入云的山峰剪影与漆黑的天色渐渐融为一体，依稀看到冰川反射的光点，白日里充满生机的广阔平原也隐藏在黑夜中。不远处传来野生牦牛在丛林里漫步声。我坐在这片土地上，感受着旌旗的摇动，草原上的起伏无穷无尽。我左手边放着的，是卡塔的骨灰。
　　“卡塔，我还是带你回来了”
　　此时屋外的温度已达零下十三度，在帐篷里即便穿着厚厚的羊绒袜，寒气依旧蹭蹭蹭地由脚底往上冒。双手已冻僵，还剩了几朵热闹的篝火还在锅炉下跳跃着，广袤的星空，在寒冷中与寂静的孤独对抗。这让我想起卡塔每每坐在床边的时候，总是无比神往的对着窗外，云朵被悠扬的牧马拉的好长。但他的眼神却不像是纯粹的欣赏风景，有时候我感觉朵朵白云更像是片片镜子，这才让他的坦诚赤裸裸的展现出来，无所遁形。
　　“你好，卡塔” ———这是我同卡塔讲的第一句话
　　我一眼就瞧见了站在门口的卡塔，一群小孩儿隔着铁门在踢着足球，他笔直的站在那儿，既不参与，也没人搭腔，像颗遗世独立的青松。那个下午的阳光在地上一路径直泼洒，毫不作伪。我的车慢慢靠近他，他的脸也越来越清晰，正当我把头要探出车窗的时候，他正巧转过来看见了我，他身体明显怔了一怔，瞳孔有一瞬间放大了，但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你好，卡塔”我叫他。
　　他既没应我，也没点头，只还是呆呆的看着我。
　　“这儿有点难找，我没见过这么多的小巷子”我一边自顾的说着，一边走下车，顺势展开了在我手中已经攥的微微有些湿润的信笺纸：“东城阳谷楼锣鼓巷180号，是这儿了。”
　　卡塔拖着福利院发的小行李箱，他没有应我，箱面上“乐生福利院”的几个金黄大字温情又刺眼，双手紧紧抓着胸前挂的小布包，包里满满当当的塞了一只毛绒玩具的小狗。包上垂下的几缕流苏沾了泥土和油渍，在时间的浸泡下变得乌黑而蜷曲。或许是我打望的目光太过玩味，他的姿态怯生生的，却始终想要在我面前展露些男子汉的气概，但即便是挺直的脊背也透着疲惫和虚弱。他很瘦，不同于在这儿的其他的藏族小孩儿，他脸上白净许多，倒少了些藏族男儿的粗犷气。
　　我打开后备箱，接过他的箱子和小手提袋“这就是你的所有行李了吗？”他漆黑的眼里露出了一丝不舍，但很快，这点不舍就又慢慢的被湿润的活气代替了。我不想在此时故作煽情的拥抱他，我猜他也不想。
　　“那我们就出发咯，你系好安全带，我们先去吃东西”，他还是只点点头，小心翼翼的将玩具小狗也别在了安全带后面，一只土黄色的小狗，眼睛瞪得老大，是那种在公园里套圈套上就能送的那种。可能是那是年代太久远，土黄变得有些灰咖色了，这着实让我丧失了探究的勇气，便不再搭腔，只专心的开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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