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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高三的每一天互为复制品。大半个青春的尾巴在小巧的校园里摆动,在这一年,它也迷上了苦中作乐,忙里偷闲。不是桃花源,又不像个小社会:有秩序的安静的课堂,每日标准时刻爆满的食堂,充斥着讨论声的答疑室……
很快就习惯于在楼梯上听基础年级的人戏谑高三党的健步如飞,习惯于在周五留校时无视东南边行李箱轮与地面摩擦的声音,习惯于闻着纸卷味游走于现实和梦境,习惯于做着做也做不完的题、听老师说我们还不够努力……
对,习惯。它是一种药,在松散后溶入时间的水,我们在不经意间将它缓缓喝下。它解开以前的毒,又触发新的毒,机械似的循环,让我们有时疲惫,却想不起为何疲惫。
路启在市第一次模拟考的成绩不甚理想,于是教工大会不断。听老师说,比去年的频率快了要两倍。但是在我们看来,除了卷子越来越多而且来历不明外,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睨着一张地理卷上扭曲的陌生城市和学校的名字,我说:“怎么现在做卷子,像看恐怖片似的。”
许言说:“省北的城市都挺厉害的样子哎,去年的分数线好像是被他们拉高了一大截!”
“只剩三个月了,更难熬了……”我点着指头。
二模后,有一周的调整期。所有班主任召集本班开会,发动员通知单。
“其实我一直觉得学校这样的安排不太合理,不过自觉的同学就会做该做的事。我希望不会有人以为这七天是拿来逍遥自在的!要是有这样的人,我建议他今年六月就别参加考试了!通知单拿好回去给家长看,计划表别光瞎填,填完要执行……”成敏不带一丁点口音说完类似最后通牒的一段,全班噤若寒蝉,只有纸张传递的声音。
她走后,班里马上躁动起来。
“陈素!去不去K歌?”钟俐喊我。
我瞪大了眼正要用哑语训她,她突然指了指后方,说:“郑昕也去啦!”
后面那个女人跟我比了个“OK”的手势,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做贼似的表情。
KTV里炫目的灯光和动感的舞曲刺激着我紧绷的神经,使我产生了一种身在异度空间的错觉。
几个人拿着店内送的一百块购物券挑零食饮料,怕口味不同我也挑不下手。
走到饮料柜前,苏俊豪拿起一瓶橙色汽水,自言自语:“欧阳晔她以前好像常喝这个……”
几个女生起哄道:“哎哟喂,老苏,看上人家啦?”
“算了吧阿壕,人家比你还风流倜傥,看不上你的啦,哈哈哈……”钟俐补刀。
我正出神,她意味不明地转头对着我来了一句:“况且,我们班长心里可只有陈素一个人呢!”
“好得跟连体婴一样,以前……”她不紧不慢地解释,带着她的“后宫”往包间走去。
“又喝汽水?杀精啊!”
“这种鬼话你也信?再说我又没精子……”
“在我眼里你就是个男的男的男的!”
两个人为了个无聊的话题打闹。我还记得那件被泼出的汽水打湿的校服上衣,懒得洗,又被我固执地叠好放在衣柜里。
“素素,”腰部被轻轻顶了一下,“还好吗?”
“没事,就瞎想了……”
“她说这些也不知道什么目的……你别放心上就好了。”郑昕朝我微笑。
钟俐一向是对什么都了然于心的表情。不管真假,她知道,就知道吧。自从踏出那一步开始,我就不再是以前那个我了。
听了一个小时的歌,我在黑暗里跨过几条腿去卫生间。
蹲了快两分钟后,我看纸巾架已空,摸摸裤子口袋,只抓出一张口香糖包装纸……
不是有一整包的吗?……我靠!早上擦黑板用掉了!穷成狗黑板擦都买不起的一班!啊!……
心里眼泪汹涌,焦虑之时突闻左边有人进来的声响。我厚着脸皮,想反正也看不见我的脸,于是敲了敲隔间板,问:“啊不好意思,请问您有带纸吗?能不能借我几张……”
那边静默了三秒,接着从下面缝隙里递来三张餐巾纸。
“够吗?”
尽管是蹲着,我却随时可能打滑跌进坑里。这声音……
明显感觉到脸上的温度,晓得此地不宜久留,快速提起裤子摁下冲水键。在我慌慌张张冲出门口时,竟没留心脚下的台阶,踏空摔在了地上。
一双熟悉的三条杠板鞋从我眼边经过,奇妙的视角。近乎大字型的姿势,毫无羞耻感地,一动不动。
耳边传来脚步声,郑昕叫我:“素素,你在干嘛!”
我被扶起,听她说:“哎?刚刚过去的那是欧阳吗?”
“我没用……”
“啊?”
“郑昕,我没用。你别管我了。”我撇开她的手,自顾自走开了。
每一扇门里传出的都是不同风格的曲子,不同的旋律折射不同的人。欧阳问过我,为何我会选择她,这问题我何从谈起呢?当时我应该说“你对我而言是那么与众不同”吗?我莽撞地跟着感觉走了,这是事实。也许她会恨我的辜负,恨我懦弱得果断,恨我不知羞耻的屈服。
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恨着自己?快一年了,听到那清澈吸引的声音还压抑不了脸红心跳。
难道,陈素,你还是那么的喜欢她吗?
定定地驻足在这扇门前。她和一个男生合唱着《愿得一人心》,还是清晰地分辨出那怎么听都听不厌的声线,毫不费力的高音。贪婪如我,捕捉到曲半时她的嬉笑和轻咳。
嘴角不经意间勾起,伴随着两行落下的泪。
最痛不过承认自己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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