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教你这么拯救世界的！

　　伽蓝原本的故事，也只是个普通的悲剧。

　　身为家中三子，父母开着武庄声名在外，兄长沉稳，早早便帮着父母经营。姐姐测出灵根，拜入仙门修行，但也时常回家。

　　那时他还小，被母亲抱在怀里，看着父亲的红缨枪猎猎生风。

　　“怀玉看得这么入神啊！”

　　阿娘俯身亲了他一口，将他往上颠了颠：“等你长大了，爹爹和哥哥就教你学这些。”

　　父亲演练完，嘱咐弟子们自行练习，便走过来，听见这话，乐呵呵一笑：

　　“我儿灵动聪明，将来做什么都行！”

　　那时姐姐总是站在哥哥身边，身为凡人的哥哥在她对比之下显得粗糙朴素，但她却晃着他的袖子笑眯眯地说话。

　　那时他们还是如此幸福的一家。

　　直到他学会说话，学会走路。

　　直到他开始看着世界，茫然地开始试图思考——

　　“除了活着以外，我要做什么？”

　　手里的剑告诉他，你生来便是为了用剑的。

　　你是天才。

　　你最终会离开父母家人，和姐姐一样，弃世飞升而去。

　　那时，尚且名为苏折玉的孩子，本能地不喜欢这样的结局。但父母既然希望他这样做，于是他满怀希望地去了。

　　孩子总是下意识听话的。

　　少年躺在血泊之中，泪与血混杂在一起。

　　蔓延在世间的又哪会只有邪魔？凡人梦想中高洁出尘的仙家门派原本也只是另一个俗世。

　　母亲痛苦的呻吟，父亲颓然的背脊，兄长姐姐憔悴而悲苦的脸庞。

　　当巢穴溃散在猎食者蓄谋已久的围攻之中，尚未长出羽翼的幼鹰夭折在了巢穴之外。

　　——

　　“菩提水性质温吞清凉，能以甘霖抚慰恨火焚心之势，而人参灵果塑造不屈无垢的肉身。”

　　“不寒之冰的主人性质光明慈悲，以其造物化作根骨，雪融之时又是新的因果轮回......”

　　“不好奇他的未来能走到哪一步吗？”

　　狐妖折扇掩唇，语带笑意。

　　“这是......”

　　归元仙宗长老瞪大眼睛。他并不丢脸，因为其他人和他的反应没什么不同。

　　走出丹炉的少年较先前拜访时所见到的更为清瘦。

　　他身板削直如利剑，瞳孔泛着微蓝。

　　当他走近时，几位仙门修士纷纷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水与冰混杂的，清冽又肃杀的奇异气息。

　　一种前所未见的、清寒恍若屋外呼啸的风雪的灵气随着少年的靠近逸散出来。

　　“被掠夺的人就只有剥夺他人之物才能回到从前吗？不，这只是造下一重又一重的孽。”

　　紫衣狐妖说着，用长柄铜勺撇了撇炉子上的酒壶里的浮沫。

　　火光憧憧，倒映在人类棕褐的瞳孔。

　　“小伽蓝，如今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魔族的狐妖，修真的宗门，所有人都看着他。

　　少年只穿着一身最简单的白色里衣，闻言，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异常。

　　他顿了顿，调整了一下，才说道：

　　“如果是我之因果，因我而起，那便因我而熄。”

　　“倘若世间失道，无人能审判人犯下的罪孽——”

　　“伽蓝的愿景，便是践行自己的意志，永不改变。”

　　狐妖静静地凝视着他。

　　伽蓝亦不闪不避地回望着给予他新生的人。

　　良久，有苏翎端起酒杯从壶里舀出一勺酒。酒液淋漓在杯中，波动着碎光。

　　“诸位可都是见证了。”

　　大夏剑宗的长老和末药门掌门对视一眼，点点头。

　　而有苏翎意不在此，她又弯起眼眸，对着众人介绍站在边上的伽蓝：

　　“这少年名为伽蓝，我的弟子。他曾经为歹人所害，活剖了一身剑骨。”

　　“？！”

　　除了末药门之外，三个门派的话事人倒吸一口凉气。尤其是大夏剑宗长老，他出身剑修门派，最是理解剑骨对剑修的重要性。

　　而归元仙宗长老则是若有所思：“天生剑骨的后辈被人所害......看来中州还是那副样子。”

　　“现在他没偷没抢，没有伤害任何人，也能站起来。他不恨命途多舛，不迁怒怨怼他人。他自千里之外来到这里，从不放弃，所以等到了我。”有苏翎说。

　　“来，孩子，到我身边来。”

　　伽蓝走了过去，并不怯场地站在有苏翎身侧，与其他人的目光对视。

　　“我知道仅靠这些长篇大论就让诸位认可我有些为难。所以，我为你们展示这项技艺——根骨重塑。”

　　有苏翎不紧不慢地说。伽蓝站在她身边，神情平静地任由他们打量。

　　“倘若你们能够用这条消息去做些什么，那么我是不会反对的，毕竟众生皆在苦海沉沦。”有苏翎漫不经心地说，“我是很乐意接受各位的引荐的。”

　　桌边几人各怀心思，沉吟片刻，玉衡上人率先开口：

　　“天魔在前，我太玄道门只愿先祓除共有之敌。先前有苏城主所提之事，某想确实是应当做出的改变。”

　　“城主宽宥，愿与我们细说这接应之策。”

　　有他开头，剩下的人便有了说话的理由，纷纷表示没有异议。

　　有苏翎只是慢慢啜饮杯中的酒液，安静地听着。

　　先以城中变化作为展示自己强势性格的铺垫，再描述自己的来历不凡，渲染自己比魔族更高的立场。

　　在人类怀疑时展示实力震慑，又表现得很好说话，在他们心生怀疑和利用之心时，拿出最开始拿来交换的筹码，将谈情怀的气氛拉回谈生意上。

　　人类很熟悉这种流程，也最擅长这种流程。九尾狐一直都觉得这些流程麻烦又繁琐，但还是在漫长的岁月中被迫习惯用这一套来应付他们。

　　有苏翎虽然不喜欢人总是要找这么多理由掩饰自己的目的和意图，但她聪明地在一次次和道门的摩擦中学会了闭嘴。

　　不理解，但会用。别问，去做。

　　有苏翎说起了自己对黑照城改造方向的构想：

　　“既然都是盟友，那么我很愿意透露一些细节，让各位心里有个底。黑照城将分为外城区和里城区。

　　其中，外城区是和平区域，决不允许出现任何外人和城中民众的摩擦冲突，我会将规则公开给所有人，因此，只要不违反规则，任何人都可以自由地在黑照城里活动。”

　　“而里城区则具备一定的危险性。”

　　有苏翎勾唇，狭长的狐眼光华闪过一道幽冷的光。

　　“而里城区，是完全贯彻黑照城规则的世界。规则，将会贯彻整座黑照城。”

　　“此话怎讲？”

　　意识到了重点，大夏剑宗长老问。

　　有苏翎答：“就是说，只要在城里，每一屋每一栋，所有的生物，都要遵守我与它们定下的规则。”

　　“比如，当你需要进一座酒楼，你可以朝小二要一张菜单。上面会写着规则：不要大声喧哗、不要去敲三楼尽头的房间......等等。”

　　“倘若有人违背，那么就会遇到一点惩罚。”

　　狐妖笑眯眯地做了个手势，“也可能不止一点。”

　　末药门掌门木春立刻意识到了这话语中的凶险，“所以你的意思是，黑照城的魔族可以对外人下手？！”

　　“规则带来的束缚是双向的，如果他们违背了规则，那么我也会对他们下手。”

　　有苏翎冷淡地说，并不被木春的发难撼动。

　　“这规则......又如何裁定？我想有苏城主的意思不是禁止我们入城。”

　　归元仙宗长老意识到了什么，神情依然缓和，说。

　　“是城主先前说的历练吧。”大夏剑宗的娃娃脸长老放松下来，“倒是新奇的历练方式，我想和太玄道门选拔弟子时的问心幻境试炼有些相似。”

　　“的确。”有苏翎点点头，“每一个封闭的地方都会形成一个幻境，它们各有不同，但每一个都具有能够存活下去的规则。”

　　“原来如此......是我误会了，很抱歉，有苏城主。”木春抱拳，利落地道歉。

　　“但是不保证我们的弟子一定不会死吧。”

　　大夏剑宗长老挠着下巴说。

　　“是的。”

　　有苏翎不闪不避地对着几人锐利的目光，笑着说：“我是魔族的城主，不可能白白拿我的人给仙门磨刀。”

　　在焦灼的气氛中，玉衡上人开口了：

　　“关于这历练幻境的规则制定，我想我们的门派也应该参与。身处魔族领地，就应该遵守魔族的规则......这很合理。”

　　“玉衡！但是之前我们的弟子在黑照城至少不会被允许袭击！”

　　归元仙宗长老焦急地说，木春掌门也显然不赞成他的说法。

　　“我可以将最危险最可能致死的地方标注出来，这是底线。”

　　有苏翎放下酒杯，说：

　　“如果都这样说了还要进去，又死在了里面，想来技不如人，认命也是应当的吧？如果这都不服......那便来这城主府找我，问问我的牙与爪，如何？”

　　狐妖森然的紫瞳竖起，笑语中，尖锐的利齿若隐若现。

　　“......自是如此。”

　　在九尾的磅礴威压下，下意识讨价还价的几人眼神骤然清明。

　　见他们识相，有苏翎晃了晃耳朵，“另外，我可以答应你们在内城区放入一批法宝灵物，作为挑战的奖励。”

　　有苏翎慢慢说着，将人类的神色变动尽收眼底。

　　“这样的话，你们的弟子要进入历练场所，给我交一点门票费，没有问题吧？”

　　折扇“啪”得一下展开，只露出狐妖弯起的眼睛。

　　众仙门修士：“......”

　　好奸商的狐狸......！！！

　　——但这桩生意，不，合作最终还是谈了下来。

　　古榕拿着伽蓝拓印出来给他的协议副本的时候，整个魔都是懵的。

　　我们赚仙门的钱？真的假的？

　　正如刻板印象里魔族嗜血残暴好斗不事生产一样，修真界有自己的运行体系，极少与其他族群有密切的联系。

　　更不用说给魔族他们流行的货币“灵石”了，这种东西在修真界和仙界就是福泽苍生的灵气，落入魔族手里就会变成寸草不生的魔气。所以他们向来极度警惕魔族袭击他们的灵石矿脉。

　　九尾狐来到这里不足一月，就已然达成了令古榕骇然的成绩。

　　眼看着那些物资，燃料、布匹和牲畜食物等等一车车往城里运，古榕也坐不住了。

　　“先前让你们修建的格斗场、交易区域都弄好了吧，准备一下，在我们三日之后出征鬼车族，结束以后就开始建造内城区。”

　　有苏翎歪在贵妃榻上，不容置疑地一指身侧已经恢复了修行资质，安静侍立的少年：

　　“对了，伽蓝交给你一段时间，除了不打死以外随便你怎么练他。”

　　“去鬼车族之前，我得把城区规划图画出来，没事不用打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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