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阶段
虽然是一次意外,但夏白杉回到自己房间都洗完澡爬上床了,一想到那条黑蛇还是感到一阵恶寒,嘟囔一嘴长得真丑,打开手机,点开了和他妈妈的聊天记录。
他什么字都没打,先发过去一张柯基趴地流泪的表情包。
一分钟没到,白荌媞打来了电话。
夏白杉接通:“妈妈。”
沪城的小少爷还有些娇纵,他和他妈妈说话时习惯性尾音拉长,加上今天心情不好,声音听起来软黏黏的。
白荌媞笑道:“小少爷这是怎么了?不适应那里吗?”
“不适应。”
白荌媞逗他:“那我们怎么办呀?”
“不知道。”夏白杉闷闷地说。
白荌媞沉默一会儿,察觉到今天的夏白杉不只是和往常一样单纯的撒娇,柔声道:“宝贝,不要委屈自己。如果录这个节目真的不舒服,我们就回家。”
夏白杉呼出一口长长的气:“不是因为这个。”
白荌媞困惑道:“那是因为什么?”
“衡述。”夏白杉喉咙发酸,突然哽咽:“妈妈,是衡述,我的综艺搭档就是他。”
白荌媞惊道:“小述?”旋即,脱口而出:“宝贝你还好吗?”
“我不好!”
夏白杉没拿手机的手一下一下地捶床,说:“我一点都不好!凭什么他不告而别三年成了传承人?!凭什么他装不认识我?!凭什么他……”
出口的字一个比一个湿润,到最后,痛苦糊满喉咙,他说不出话了,一头埋进枕头,崩溃大哭。
三年前,在沪城大学毕业的衡述说要回家一趟,大二的夏白杉逃了一节期末划重点的课送他上飞机。
一个多星期后,他打电话问衡述什么时候回来,却被机械女声告知拨打的号码是空号,心脏骤停,寻问出了什么事的信息发出去,却再一次被红色感叹号刺伤了眼,浑身血液在皮下晃动,他当天晚上就飞到了陇东。然后,立在机场出口看了几个小时的天空,他恍惚地感觉,陇东的天要比沪城的天高。
衡述没有说过他的家在哪。隔夜凌晨,夏白杉只能飞回去了。
“可、可是妈妈。”夏白杉的话被哭声冲散,“我还是想知道…想知道他离开三年是不是真的…真的意味着不要我了,是不是…真的把我…把我甩了。”
手机很久都没有响动,夏白杉明白了白荌媞的态度。顿时,悲怆的呜咽起来。
白荌媞深深地叹一口气,妥协道:“宝贝,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话就去试试,但妈妈和爸爸很爱你,也请你不要因为别人再一次伤害到自己,好吗?”
夏白杉眼睫刷着泪水,翁声道:“好。”
清晨,陇东山区的空气里升起一股阴凉的潮气。
衡述头戴黑色鸭舌帽,身着一套板正的黑色套装,面对一排摄像机,站在软乎乎的草坪上,安静地等待夏白杉从房里出来。
推门声响起,夏白杉打一个哈欠,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方言:“起噶早做啥?”
他昨晚哭到半夜才哼唧着入睡,这时5点半起床眼睛肿得根本睁不开,干脆带了顶能遮住他大半张脸的渔夫帽。
夏白杉的衣服配饰一向大胆,那顶大红亮片的渔夫帽差点闪着回头看的衡述的眼睛,等他稍微缓了缓再定睛一瞧,才发现走过来的人是随意到不能再随意的打扮,一身白色真丝睡衣,头发一撮炸着往外蹦,一撮炸着往下掉,完全一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样子。
夏白杉走到他旁边站好,衡述压了压帽檐,歪头疑虑,他怎么感觉夏白杉的眼睛变小了。
姜江开场白就是一句问候:“两位老师早上好。”
夏白杉强忍困意骂道:“你早上五点半问的哪门子的好?!”
姜江干笑两声,按开大喇叭,开始讲述节目的录制机制。
《东西文化畅此时》综艺整体采用边拍边播的录制形式,不过细化到每一节目单元则是连续录制。
皮影戏和芭蕾舞作为第一单元的录制内容,从策划创意、素材选择到脚本编写和嘉宾选拔,完全是摸着石头过河,和投资方签的合同也被迫刁钻,只有一个单元的钱,剩下投资款全在补充合同上。
姜江28岁年纪轻轻独挑大梁,带领主创团队熬了一个多星期,才敲定好本次单元的活动流程。
录制为期十五天,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就是下车当晚演出PK,投票投出输者赢家。第二阶段,嘉宾们互学彼此内容,即包括理论也包括实操,第一阶段的赢家会有该领域的专业人士指导帮助;输者则靠自己学习,以七天为期,采用积分制,积分高者成为下一阶段的主导人。第三阶段,由主导人担任总导演,嘉宾们合力举办一场以皮影戏和芭蕾舞为主要表演内容的演出,节目数量至少为四,且要求其中一个节目必须为皮影戏和芭蕾舞的合作舞台。
而第二阶段积分制分为两部分,一是学习皮影戏和芭蕾舞的艺术史和艺术理论,每日测试通过可积五分;二是两种艺术的技能展示,嘉宾比拼,由专业人士测评,赢者可积二十五分。
“对于夏老师,除了表演一段皮影戏剧目外,还需要做出一个皮影,无论是道具皮影还是人物皮影都可以,作为您昨晚比赛失败的惩罚。”
夏白杉眉毛一皱,察觉不对,问:“我输了制作皮影,那如果衡述输了呢?他的惩罚是什么?”
姜江摸摸鼻子,搪塞说:“可现在是您输了。”
这无疑又自取其辱了一把,夏白杉翻个眼皮拥挤的白眼,道:“哦,那你继续说吧。”
姜江说:“另外,在一楼客厅的茶几上放有三部手机,今后任何任务通知都会发送到手机上,同时也可以通过手机随时和节目组联系,请老师们好好保管。”
一连串的规则介绍将近十分钟,衡述眉头紧皱,觉得牵扯到每一个让他练芭蕾舞的字都是在削血条,像他满身的B型血被误打了一针管的A型血,抗体抗原结合,免疫排斥现在就杀得他头疼恶心,站都快站不稳了。
后面一定会杀死他的,衡述崩溃地想。
夏白杉偷瞄他一眼,见人身体晃了一下,忍不住咬牙憋笑。
他越憋越想笑,脑子里全是憋回去的哈哈哈,倒不是他不担心皮影戏表演和皮影的制作,而是衡述学芭蕾这件事听起来,太过危言耸听了。
两人在一起时,衡述不是没对芭蕾舞表示过好奇,夏白杉便带他去家里的舞蹈室,衣服舞鞋都准备了两套,结果一位脚站立不到两分钟,就趴把杆上叹气,不是哼“腰要断了”,就是喘“屁股夹得酸疼”。
见两人没什么问题,姜江又道:“而我们为衡老师请的芭蕾舞老师也马上要到了,请夏老师到北高铁站出站口接他。”
“哈,啊?”夏白杉一张嘴就露笑,瞥一眼轻微摆动的黑色帽檐,咳一声清嗓,看向姜江一本正经地问:“为什么是我去?”
“对您来讲其实是一件惊喜。”
“那好吧。”夏白杉居然意外地好说话,“我什么时候去?”
“半小时后就能出发。”
他在这里晕车,又问:“车我来开?”
“可以。”
夏白杉搓搓胳膊,感觉有些冷,问:“那还有什么事吗?没有事我回去换身衣服总可以吧?”
姜江道:“可以,在九点之前两位老师的时间自行安排。”
衡述点头:“好的。”转身进了房间。
潮气渐凉,是要下雨的征兆,他想了想,拿起茶几上贴有他名字的手机,给他的跟拍导演藕夹发信息,问他要了几把伞,提前交给小河。
夏白杉进房间前后不到二十分钟又出来了,头发高挽成了丸子,换了一件墨绿色薄卫衣和一条褐色工装裤,高邦鞋底,踩在木质楼梯上噔噔作响。
他下来,抄起剩余的两部手机,假装不经意间问坐在沙发上的衡述:“我会买点东西,你有什么需要的吗?”
冒似话听起来太正常,他又往回找补,“别误会,只是昨晚碰见蛇是你帮的我。”
薅头发骂人也算帮助吗?
衡述垂下眼,他有些搞不懂夏白杉的意思了。
夏白杉噼里啪啦的胡乱敲打,用急切地声音掩饰他的紧张,“快点,我还有几分钟就要走了,你有什么需要的快说!”
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紧张,但如果衡述愿意麻烦他帮忙带东西的话,至少可以证明他们还没有生疏到陌生人的地步。
一直听不到回答,夏白杉急了,大喊:“衡述!你快说你到底要什么!”
“葡萄糖冲剂。”衡述声音被催得有些含糊。
夏白杉确认:“葡萄糖冲剂?”
衡述很轻地嗯一下,心想至少这个必需品绝对不会出现在夏白杉的购物清单里。
夏白杉道:“哦。”
罕见的,衡述竟然单从“哦”中听出了一丝愉悦,他忍不住抬一下帽檐,看向大步走出去的身影。
潮气凝结成细细密密的雨丝,像清透的雾,夏白杉打开雨刷器,单留右手搭在方向盘上,降下车窗,伸出去左手,感受这氤氲幽山。
眼睛看了看后视镜,他打动方向盘,车轮斜转三十度,收手关车窗,驶出盘山公路。
半小时后,夏白杉把车停在北高铁站出站口的停车位,解开安全带,接过跟拍导演的伞,长腿一迈,下了车。
他站在出站口,手中拿着节目组专门联络嘉宾的手机,点开通话软件,摁了下唯一一个号码。
电话接得很快,那边传来一句“你好?”,标准的中文,尾音却咬得很重,像是外国人说的。
这该死的熟悉感,夏白杉不可思议地看向小河,嘴巴对着手机试探:“库尔!?”
“夏!!”
电话那头的人明显激动起来,“你在哪?!我在第二个扶梯上,马上就能出来!”
真的算是个惊喜。
夏白杉也忍不住激动起来,跳起来看一眼里面的自助检票口,扬声道:“我就在出站口,你出来就能看到我。”
“酷!”库尔说,“你们中国人做事总是让人很舒服。”
“那当然!”夏白杉笑说。
半分钟后,出站口果然出现一位外国人。翻领短衬配一条直筒裤,蓝眸金发,造型还是慵懒的羊毛卷,咧开一口白牙,拖着行李箱,热情地奔过来。
一个拥抱就把夏白杉勒得翻白眼。
新嘉宾,库尔·阿格里根特,夏白杉的私教,也是沪闵此次世巡排演的特聘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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