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本书都是一场遗憾

　　诡计、动机和心理倾向的战斗

　　首先说明一下来由。近期收到台版的四本推理小说，都是出于普璞的介绍，分别是《全部成为F》、《北方夕鹤2/3杀人》、《异邦骑士》和《马来铁道之迷》。作者是森、岛田和有栖川。目前的状态是前两本看完，后两本都看到一半。我看书经常拿起这本放下那本，很多书都是齐头并进同时看的。此外，在看前两本书时，我还同时在看英文版的《Forensic for Dummies》（很有趣的一本书）和《Flick of mind》（得算是老福的同人吧，不确定）。其他与推理侦探等等无关的书，就不一一例举了。

　　本来想全部看完后再写评，发现最近忙得晕头转向，怕到那时就该把看完的这两本忘记光了，所以还是先写两句，也算是自己的读书笔记。

　　《全部成为F》以下简称F，《北方夕鹤2/3杀人》以下简称《北方》，在可比的地方会进行比较，但这不代表我个人认为这两本书具有对等的可比性，只不过凑巧是在同一时间段内阅读的而已。

　　看F前，先入为主的印象是来自普璞的，据说极好，可以作为一个benchmark来看，甚至企图超越。但这些都是在□□群中聊天时很随便地谈及的内容，我并没有先看他的专评。之前关于《北方》则既没有听过介绍，也没有看过相关的文字，在看书之前我连皇冠周到的导读都没有看。

　　再一个需要提一下的是我的标准。我看一本小说的好坏，或者有时也谈不上好坏，而是喜欢与不喜欢，主要看三个方面：语境、情节、回味。语境里包括作者的谋篇布局、写作技巧、人物刻画；情节对于推理小说来说，恐怕最主要的是迷题和解迷的部分，包括悬疑性、逻辑性和合理性；至于回味，则是一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部分，基本上包括视角、深度、可回读性几个方面吧。

　　矩阵排好以后，评论就变得很简单了。

　　F的篇章结构比较均衡，构成密室和解开密室的篇幅没有明显的重此轻彼之处，读起来还是相当有劲的。虽然一如几乎所有的推理小说一般，重大的推理肯定是放在后面，但解迷的旋律从三分之一的篇幅以后就一直在奏响，就这一点而言，是相对《北方》而言更让我喜欢的地方。《北方》的篇幅着重在推出案件和寻找失踪的关键人身上，但这不是迷题的一部分，谁是凶手基本上一眼就能看出来了，拼图里缺的那一块只是作案的手法。侦探在最后以几乎是灵机一动的感触说出了谜底，当然可想而知，不会占用太大的篇幅，所以也就不免有些头重脚轻的感觉。

　　F的作者森使用色彩作为篇章的名称，虽然也有展开篇幅的简单象征意义在内，但稍嫌刻意。真贺田四季呓语般的天机多少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觉得作者有种在故意蔑视读者的架子，然而，好像也无可厚非。相比之下，岛田更像个和蔼的长辈，把事实都干干净净地放在读者面前，微笑着说，看，没什么花哨，都在这儿了。这应该和《北方》所走的路子有关。不过，认真说起来的话，倒是每天都看到的日常东西发生的突变往往更让人惊心吧，我对高科技犯罪的神乎其神一向没有什么太大的好感，何况一个人就能设计出一个系统来，这是什么工作量啊，真是天才。

　　至于人物，F里出于作者本身的背景，首席侦探理所当然地会是大学理科系的老师，助手则选择了男人心目中的理想对象，出身名门、家财万贯的美少女学生。此外，另一个重要人物真贺田四季也很特殊，是个天才少女。设定上没有什么太大的新意，十个写推理小说的人恐怕有超过半数会作出类似的设定，但也没有什么毛病，除了关于天才的设定是为了作者自己打马虎眼而留的后路以外。开篇时的人物刻画稍嫌造作，随着情节深入，他们倒自己鲜亮起来，虽然处处都还是能够发现俗套桎梏的痕迹，不过话说回来，谁不是呢。《北方》更是彻底地世俗化，侦探本人是警察，没有助手，关键人是他前妻，凶手是两个当地流氓。不过世俗化也有世俗化难以比拟的深度，那种切身的家庭、婚姻、感情之痛显得比F里的“天才头脑间的火花”看着更像那么回事。事实上，就这一点来说，《北方》的精彩之处比F要整整高出四五个年级都不止，一个要是在大学，另一个顶多是初中。理由？因为北方所写的，是真实的，无处不在的，感慨尤深的人。F写的多少只是个梦。

　　综合以上，就语境而言，两本推理小说的水平都不俗，但我更倾向于说《北方》要胜出一筹。

　　再说情节。

　　没看过，还想看看，又希望保持新鲜感的同志们可以就此打住。以下可能会涉及诡计的设计及其合理性，看下去的后果自负。

　　先大致介绍一下F的迷题：一个密室（密室套密室也还是密室，虽然有三重密室，其实要解决就是最里面最直接的那一个），里面的人死了，被人切掉手脚后从无法打开的门里跑了出来。这是主迷题，后来又死了两个人，都属于众望所归的陪葬者。

　　解开这个密室之迷的关键分成两个部分，一是密室里究竟有几个人，二是多出来的那个人是何时、如何进出的。侦探们忙着找答案，作者则在这里那里不断丢给你破碎的线索，然后，大家都吁一口气说，啊，找到了，原来如此。密室里有两个人，多出来的那个人是真贺田四季自己生出来的，这就没有怎么进去的问题了。既然尸体出现时密室的门都打开了，那么所谓的密室也就不存在了。到此为止，一切都好。至少我没看出破绽来。

　　接下来，情况急转直下。

　　疑点一，我说起来可能有点混乱，因为这是专家告诉我的，我只是大概转述。博士能影响的只有研究所的主系统Red Magic，监视室的摄像系统独立在主系统之外，通过对计时器作弊的方法，她消掉了某一秒的监视图像，就利用这一秒从门里出来，逃之夭夭。据“我是天魔”兄（专家啊，确实解释请找他了解）说，外置设备的计时系统和电脑主系统几乎不可能完全同步到这个地步，跟晶振也没有关系，即使确实因为地球自转偏差的原因而偷到了一秒的时间，也确实把握住这一秒恰好跑了出去（且不谈实际操作到这种精确度的可能性），在这一秒储存下来的文件，由于外置设备本身的性质和精确度，完全可能被当作23:59:59，也可能被当作24:00:00，完全不受任何人的控制，最后多出一秒的那个文件可能会覆盖摄有人影的文件，也可能覆盖的是没有人影的文件。

　　疑点二，真贺田四季离开第一密室，通过电梯上到天台（这就出了第二密室了），与所长相会。据作者说，这两个人是情人。日本人变态的很多，只当作者说了算吧。奇怪的是，真贺田小姐此时不利用情人的直升机迅速逃走，反而以要在警方发现之前离开小岛（所谓的第三重密室）为借口，意欲破坏直升机上与外界沟通的无线电，同时也要使岛上唯一能够外出的交通工具瘫痪，因此杀死了自己的情人（只有他老人家会开直升机）。这是什么逻辑？按照常识，这种时候，漏网之鱼应该迅速跳进海里才对吧，有什么理由非要回到网兜里？

　　疑点三，真贺田小姐杀人杀得不彻底，在他死透之前，居然副所长和其他人也上到天台，所长还和他们交谈了几句。作者说所长人在直升机里，外面的人看不真切，所以连他受伤要死了也不知道，姑且听之。所长大人此时一不求救，二不动声色，还主动介绍说我后面这个是真贺田未来小姐，请你们关照她一下，让谋杀自己的凶手堂而皇之地回到研究所内，然后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死去。这又是什么逻辑？爱情？别逗了。莫非是催眠术？精神控制术？真贺田小姐要懂这套，何必还设计这些诡计啊，直接施术就好了，让大家以为她还在密室里，真身却跑出去逍遥好了。真是的。

　　疑点四，杀所长在我看来完全是没有必要的杀人，也就是说，四季“疯”了，觉得杀个人根本不算什么，就是修补了一个BUG而已。好，算是这样吧，因此她又杀了副所长。这，不好意思，在我看来也是没有必要的杀人。要让一个人暂时不能干一件事的方法多了，有必要全杀了吗？她小姐刚刚杀人失手一回，心里就不害怕吗？一个女人在卫生间里伏击杀死一个男人，一刀毙命，很厉害，跟职业杀手似的，我们当它全部成立。那么她为什么不继续杀下去？从心理倾向的角度来说，这就显得不自然了。她可能担心会被别人看到而杀人，她可能杀得开心了而杀人，这位小姐根本就是心智不健全，多杀几个人要比很克制地杀了三个人就结束了正常得多，从她杀第三个人到她正式离开小岛之间很有足够的时间让她再多杀几个人的。

　　疑点五，再接下来我们终于知道事实的真相了。原来真相是真贺田四季杀死了自己的女儿，而且之前就刻意让女儿假扮自己在视频中和别人见面，死后更是切掉了她的手脚，擦掉了房间里的指纹，防止别人以为四季本人没有死。据说理由是，四季要真正的自由，而这种自由必须在别人以为她已经死掉的情况下才能得到。OK，就算她是这么想的吧，可我们的天才也笨了点，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而且生过小孩）和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的尸体还有可以分辨的，抛开外貌不谈，至少骨骼是不同的，骨龄起码就不对。她这出的是个什么馊主意啊。有位看官说，她杀了女儿其实是为了造成骚乱，以便获得她所要的那一秒钟逃生时间，那么我们就回到了疑点二的老问题上。如果博士明知道警察一尸检就会发现尸体不是她，何不当时迅速逃走，还要走回来继续躲进研究所？杀人灭口这种事情在哪里都可以吧。

　　疑点六，接下来的尾章就真的写成悬疑了。四季又去找犀川，很奇怪，她想干什么？虽然犀川老师不断地说，啊，真是完美的诡计啊，真是保险系数极高的思想啊，我整个就没看出来。光从事件的过程来看，她小姐的不确定因素和危险系数都高得很。看着看着，我就莫名其妙了起来。

　　这是关于F的问题，有些是技术性的，有些是心理性的，有些是逻辑性的。我好像曾经说过，设计的漏洞可以靠写的技巧来弥补，不可能的事情也可以写到读者觉得可能，觉得理所当然。不巧的是，这些漏洞的一部分被我看出来了。

　　再来说《北方》的情节。

　　与其说《北方》是推理小说，可能说是硬汉派作品更恰当吧，因为篇幅的重点在于吉敷竹史利用新年的假期在几天里寻找自己前妻的过程，这里面基本没有悬疑的成分，也不存在什么迷题。他身受重伤，执着追寻，拼死也要保护通子。这该是作品的主旋律。不妨把它当作惊险小说来读，其中充满曲折的历程，顽固的信念，读来很有意趣。

　　也先大致介绍一下《北方》的迷题：一个密室（因为管理员有不可能有人进入而不被发现的证词），两个具有充分不在场证明的嫌疑人，照片里拍到的盔甲武士幽灵。这是主迷题，凶手很明确，关键在于手法和如何证明他们犯了罪。

　　解开密室之迷和不在场证明是一回事，作者的解迷过程太仓促，让人读起来比较不满足。不仅如此，关于这个手法，也有很多可以商榷的地方。

　　疑点一，秋千手法或称钟摆手法的物理可行性。重量，摆动高度，风速等等都会是关键性的因素，我老大做了个受力分析，觉得执行起来的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他是折腾起重机的，我倾向于相信他的说法。

　　疑点二，武士幽灵出现在照片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相对于整个摆动的空间而言，窗户的尺寸小得就像是芥子一般了吧。居然还出现两次，作者的马虎眼打得比较厉害了。

　　疑点三，既然是钟摆原理，盔甲并不是穿在站在地面的人身上，而是在空中摆动，拍到的两个武士幽灵居然都是直立姿势（垂直点啊），叠加疑点二的概率，可能性的系数小到出门会被鸟粪砸死。当然了，可以理解的是，如果作者说武士幽灵看起来像是斜飘在半空中，恐怕立刻就会有人想到空中飞人，谜底就不那么值钱了。昨天我和河狸讨论他的迷题时也有相似的感叹，作为写作者，这种顾虑我还是可以理解的。

　　综上所述，就情节而言，F是更经典的本格推理，迷题和解迷的过程也更系统更宏大，有《北方》所没有趣味。

　　说到这里要提一句《马来铁道》，虽然只看了一半，但迷题却很吸引我，周末一定会心痒难耐地把解迷部分看完，希望不会让我空欢喜一场。

　　本来最后还要再说说回味的问题，也就是深度和可回读性，后来想想，这个问题太大，也跟个人的阅读趣味联系太过密切，所以还是决定不在这里罗嗦了。

　　有看过的朋友想讨论，不妨私下聊聊。以上纯为个人见解，无论是写评论，还是评论推理，俺都还处于菜的阶段，有不同意见的高人别太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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