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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家村 (三)
当溪边那些不知名的树木叶子渐渐由绿转黄的时候,我猛然惊觉一个多月的时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飞逝而过。
这些日子以来,每天清晨我都会顺着小溪慢慢散步到叶家村。孩子们的课安排在早上,因为村里孩子们年纪都不大,所以课总是上到中午时分便告结束。除了给孩子们上课,下午有空的时候我也会帮村里的人干些活,顺便跟他们联络一下感情。现在如果爸妈看到我,准会吓一大跳,往日那个在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千金大小姐如今居然也慢慢学会了打水洗衣,女工针织。
叶家村里的人都比较闭塞。除了敬先婶以外,起初其他女人都不怎么跟我说话。她们看我的眼神总带着些许犹疑,又透着一丝躲闪,我想这或许是因为她们从来不接触外人的缘故,再加上我又是个死而复活的,有些害怕也是可以理解。我并没有特别在意,每次看到她们仍是友好地跟她们招呼,时间一长,她们也就慢慢习惯了我的存在。
我一天三餐都在敬先叔家里吃。敬先婶对我不错,她叫我梦儿,总是温柔地看着我,让我感觉安全而又温暖。有一次我问她:“敬先婶,你女儿呢?”她没有说话,但我发现她的眼神黯淡了下去。打那之后,我谨慎起来,不再开口问她这些。但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注意到,这个村里除了中老年人和小孩儿之外,几乎看不到一个年轻人。敬先叔常常和村里的男人们一起往北边的山上去,敬先婶告诉我,他们是去山上打猎采药,可我并没有看到任何猎物和药材。我把一切疑问放在心里,我不想去怀疑这些给予我帮助的人。
在这一个月里,我洗了两回澡,四次头,每一次都弄得敬先婶忙碌上半天,这个时候我才感到作为古人,洗澡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每次洗完头发,都是敬先婶帮我梳头,望着镜子里的我,她总会感叹半句:“这么个水灵的姑娘……”我每每都微笑以对,拉着她的手转过身去撒娇似地对她说:“敬先婶,你对我真好。”
天气一天天的转凉了,这日吃过晚饭,我看天色不早,便要回庙里去。敬先婶叫住了我,拿着一床被子走过来不容分说地塞在我手上,说是怕我晚上一个人睡在庙里受寒。
我心头一热,刚想肉麻地表达一下自己的感激之情,她却已经用手推着我一边往外走,一边道:“赶紧回去吧,晚上要凉了别忘了烧个火,柴火还有吧?”
我点点头,抱着被子向她道了再见,一路慢慢地走出了村口。
其实这个时候还不算太晚,远处的天边仍残留着最后几抹红霞,熏染得天色格外灿烂。我被外面清冷的空气一吹,反倒更加精神,脚步也显得轻快起来。
我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走到庙门口,我猛然停住了脚,直觉告诉我好像有什么不太对劲。轻轻推开庙门,我借着门外仅有的余光,竟然发现我平时睡觉的铺被上此刻正躺着一个人。我大惊失色,差点摔下手上的被子掉头就跑,可不知怎的我的脚却仿佛像生了根似的一步都迈不出去。我就这样怔怔地看了那人半晌。
那人的脸朝里侧着,乌黑如墨缎一般的头发散落在肩上,我看不清他的样子,但我能肯定这是个男人。他似乎睡得很熟,但呼吸却很轻盈。他微微蜷缩着修长的身子,一只手搭在胸口,手指修长,莹白如玉。另一只手放在身侧,手腕却好像受了点伤,裹着白色的纱布,微微透出些红色的血迹。
我走进庙里,蹲下身把手上的被子轻轻放到一边,然后转头又默默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他毫无动静,对我的注视一无所觉。我再也忍不住了,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我轻轻爬到他身边,双手撑在他身子两侧。跪在地上我悄悄地探出了自己的上半身,伸长了脖子。
我发誓,当时我只想偷偷看他一眼,然后再回村子去把敬先叔叫来。可就在我的脸挂在他脸上方的同时,他却像是一下子感受到了什么,长长的睫毛微微动了动,然后那双仍带着一丝惺忪的明亮眼眸便好像那睡莲盛开一般在我眼前缓缓睁开。
我一下愣了,傻傻地与他对望了片刻,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人已经醒了。我心慌意乱,双手一软,身子向后一跤坐倒,一只手臂却在无意间重重撞上了他那只受伤的手腕。他“咝”地轻叫一声,眼眸中蒙起一阵水雾,我尴尬地红着脸,只觉得自己心如鹿撞。他慢慢地坐起身来,我这时才感到自己又羞又怕,转过身子就想站起来逃跑,可一只冰凉的手迅速地拉住了我的手:“别怕,我不是坏人。”
他的声音有少许的沙哑,但是清朗中带着磁性,温柔中不失坚定。不知怎地,我狂跳的心脏在听到这句话后渐渐平息了下来。我回转了身子,他见我平定了呼吸,这才慢慢放开了我的手。黑暗中,我听到他带着笑意的发问:“我睡了你的床么?”
天黑得如此迅速,我已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人影。退出庙外,我对着仍在庙里他道:“这是我住的地方,你先出来。”
他不再说话,我感到他在起身,不一会儿便同我一起站在了庙外。我见他并无失礼之举,心下稍安,走回庙中摸出敬先婶给我的蜡烛点上,然后才对门外的人道:“你进来吧。”
那人慢慢走了进来,就着忽明忽暗的烛光,我终于看清了这位年轻的不速之客。
这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眉如远山,目若朗星,长身玉立,白衣如雪。他的嘴角微微带笑,看着我的眼神纯净澄澈。纵然在刚才我已经隐约看出他长相不凡,可是现在,庙外清辉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更令他看上去仿如天仙一般的出尘脱俗。他走到近前,在我面前停下。我呆呆地瞧着他,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在我原来的时代,所谓的美男子可说也见识了不少,可是,他们之中绝对没有一人能与眼前这个少年媲美。他就这样淡淡立在原地,便已令人无法招架他那一身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和风华绝代。此刻他眉眼含笑,静静地看着我,而我,竟沉醉在了这笑里,无力自拔。
“你在想什么?”他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啊?”我回过心神,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盯着他看,甚是无礼。转开眼睛,我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脚尖,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感到自己的脸已烧到了耳朵根。他会不会正在笑我?我忍不住抬起头来,想再偷瞧一眼他的表情,却不料见到他的身形陡然间摇晃了一下,好在他一伸手,及时地扶住了旁边的神台。
“你病了?”我脱口而出,心中却不禁暗骂自己后知后觉。他的手受了伤,若不是因为身子不适,这身着锦衣华服如天人一般的少年又怎会睡到这间破庙中来。
他站直了身子,摇摇头说:“没什么,只是有点头晕而已。”
我伸出手扶住他,“别逞强了,你连站都站不稳了。”
他双颊绯红,也不知是因为发烧还是其他什么原因,顺着我的搀扶坐了下来,然后转过头来问我:“你就一人住在这里,不害怕么?”
我摇摇头,放开他,走到一边把干柴拢成一堆,然后才说:“我无处可去,这里就是我的家。”
他坐在那里看着我,眼神中闪过一丝探究。我用火折子点了火,干柴发出了毕毕剥剥的响声。我在火边坐下来,遥遥地看着他,笑着说:“这里很好。你看,不是很温暖么?”
他也笑了,即使身在病中,那笑也令人如沐春风。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夏初梦,你呢?”我看着他那纯净的笑容,心里直叹此人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
那卷而翘的羽睫微微眨了一眨,半掩了那灿若星辰的双眸。过得片刻,他才复又抬起眼来,微笑依旧地看着我道:“我姓萧,我叫萧长乐。”
萧长乐?有点像是个女人的名字,不过还是挺好听的。我笑着问他:“长乐公主的长乐?”
“什么?”他望向我,微蹙着好看的眉,显然不太明白我说的话。我心中一凛,忙正色道:“没什么,我只是说笑而已。”他有些怀疑似地看着我。我见他脸色潮红,精神不济,忙走过去将那床新拿来的被子递在他手里说:“快躺下吧,别再撑着了。”
他接过被子抱在怀里,却不肯睡下,问我:“你怎么办?”
“你别担心。”我看着他,“我自有地方可睡。”
他还是不动,我暗叹一声,这人可真有点固执。在他身边坐下,我扶住他的肩膀用力按他躺下,他有一刻的挣扎,可或许是看到了我眼里的坚持,他最终选择了顺从。我把被子仔细盖在他身上,这才站起身来走回原处。
我能看得出来他是真的病得有些沉了,合上眼睛不一会儿,他便沉沉睡了过去。
我一动不动坐在火边,静静地看着他,良久,才靠着身后的墙壁慢慢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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