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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全」
人生的相遇和离别总是充满着不确定性,人们常常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早已习惯了某个人对其人生的介入,亦或是离开其人生。说到底都是习惯二字在驱使。
李多仁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点反常,虽然她并不想承认这一点。朴振英PDnim今晚无心说的那一句话在她心头就像一道坎,怎么踏都踏过不去。
她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回想起那个一切都无比匆忙的2015年,这段尘封已久的记忆,由于一直被李多仁有意识的丢弃在海马体深处的角落里,甚至连本人都觉得已经模糊得不成样子。
她那时候似乎真的走得很仓促吧,李多仁眯着眼睛回想,她没有和任何人告别,着急忙慌的样子,现在看来还挺搞笑,就像一个肇事逃逸的司机一样,也不知道是急于逃避,还是急于改变现状,试图给自己的人生安装一个快进键。
窗外不断掠过的街景和行走在其中的人们,共同展现着首尔江南地段的繁华,即使车速不低,在经过JYP旧大楼附近的时候,李多仁还是一眼就看见了那家熟悉的LP BAR。
此时又是一个红灯。
她呆呆地盯了一会窗外,收回目光,吸了吸鼻子,说,“车里好像有点冷呢。”
李多仁知道张祐荣对待女性一向绅士,特别是刚认识的女性,他总是能合理的照顾到她们的情绪,让人在他面前不自觉放松下来,逐渐产生舒适感,进而产生依赖。
李多仁意料之中的注视着他调低了空调温度,又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李多仁也跟着看了自己一眼,发现自己一直只穿着露肩的礼服,连个外套都没带,不仅如此,她还合情合景打了个喷嚏。
她惯性的拉开副驾驶座前的储物屉抽了一张纸巾出来,身上突然一重,才反应过来张祐荣刚刚脱下外套给她披上,她突然有点无措,只点点头,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车子又发动了,终于使出了繁华的江南区。
李多仁知道他的绅士是仅限于不够熟悉的人,熟人常常会被他直男的臭脾气气得跳脚,她曾经也是领教过的。
她摸了摸还是有点痒的鼻子,对自己的此时的待遇感到很神奇,仿佛他们之间只是刚认识不久的歌谣界前后辈。
但李多仁很快又意识到自己说话的时候,一句话里起码夹杂着三个“前辈”称谓,又何尝不是跟他一样呢?
好尴尬,她发现自己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麻浦洞相较于江南那边,少了一些华丽,多了一点烟火气,所以李多仁喜欢住在这边。之前公司同意她独立的时候,本来是提议在江南区那边给她租借一套一居室的小公寓,上班也比较方便,李多仁却拒绝了,最后百忙之中选中了麻浦洞这边的房子,从性价比上来讲,这边能租借的坪数比较大,偶尔也可以请朋友过来聚聚会喝喝酒什么的。
车子渐渐驶到李多仁熟悉的地方,她指挥着司机大人进入了一条宽敞的巷子里,此时此刻她家楼下的夜市已经开始活跃了,她指着一家金黄色招牌的店面,说,
“前辈,就是这了。”
张祐荣抻着个头看了一眼招牌,“你家住在清吧啊?”
李多仁摇摇头,“当然不是啊,我就住在这条巷子尽头的公寓楼上,这家店老板跟我很熟的,约好了今天来光顾一下来着。”
张祐荣听了立马皱眉,李多仁一看那表情就知道是老干部又附身了。
她笑嘻嘻的说,“我好久都没休息一下了,最近工作好累压力好大的,就喝点小酒放松一下。”
李多仁一点也不害怕她喝不成,她知道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也知道他阻止她喝酒更是没有道理。
但是她没想到张祐荣会跟着她进去。
李多仁的笑容更深了一些,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卧蚕也更明显了。她披着刚刚还给某人却遭到拒绝的男士外套,一只手提着她的那双高跟鞋,哼着小曲,光着脚走进了那家清吧。
张祐荣则是在后面插着裤袋慢悠悠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着。
他看着李多仁巧笑倩兮的跟胖胖的老板打招呼,他们在进门口就有的吧台旁站在寒暄着。
张祐荣环视了一周,店里的客人不多,可能因为今天是工作日,而且也还没到深夜客流量多的时候,大家都低头沉浸在自己的场景里。此时此刻清吧的门突然被推开,猝不及防一群人涌了进来,张祐荣下意识的拥住了李多仁的肩膀将她隔离在人群之外,李多仁调节心态向来很快,她只当自己又一次成为绅士习惯的受益者,非常自然的接受了。
不想老板注意到这个细节,脸上调侃的神情越发不加掩饰,李多仁翻了一个白眼,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什么话也没说,自己转身就上楼了,完全没有顾及身后的张祐荣有没有跟上来。
过了好一会,张祐荣才推开包厢的门,李多仁坐在最角落的位置捧着手机,吊着眼皮往门口看了一眼,见是他便放下心来,又嘟囔了一句,“上酒怎么这么慢。”
张祐荣在她旁边不远处坐下,用平缓的语气说,“刚刚看你的脚都蹭破流血了,最好还是不要喝酒。”
李多仁可不敢对着他翻白眼,只能在心里默默翻了好几个白眼过干瘾。
她低头,借助包厢暖黄色的灯光端详了一下自己的脚丫子,伤口已经不再渗血丝,感觉很快就能结痂了,又抬头说,
“没事,今晚这个机会真的难得,你都不知道,我已经在权哥的24小时贴身保姆般管制下压抑了多久,好容易逃出来一次,我得赚回本才值当。”
包厢外响起敲门声,老板亲自将她刚刚点的酒送了过来,还带来了一双纯黑色的平底鞋给她,“这是新的员工女鞋,刚刚从仓库里翻出来的,大明星不嫌弃就笑纳了吧。”
李多仁一脸惊喜,开心的连连夸奖了老板好几句,“不嫌弃不嫌弃,您太观察入微了,您这种人不发财谁发财啊。从此以后您在我心里就是两米八的伟岸形象了。”
老板面善,圆润的脸笑起来像个弥勒佛,他摇摇头看向多仁身侧的人,“两米八高的另有其人,我就是顺手帮个忙罢了。”
李多仁转过头,张祐荣用一脸乖巧懂事、又带点能让人察觉到的小骄傲的表情跟老板道谢,老板一边说“那你们慢慢喝,少喝点啊”一边笑呵呵的走了。
李多仁心想,这个男人真是个祸害。
她利索的开了一瓶酒,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张祐荣这才发现她点的全是威士忌。
李多仁这六年别的长进没有,察言观色的能力一流,看他表情又开始有点不好了,立马搪塞住他接下来可能要说出口的话,
“我真的好久好久都没喝醉过了,今天就让我一次吧拜托啦。”
一杯酒下肚,她语气里也不自觉的带了一点讨巧的意味。
张祐荣最终还是妥协了,但他只是看着李多仁喝,自己却不喝,李多仁也没有劝酒。
威士忌真的很烈,入口又酸又辣,李多仁永远不会忘记在日本的某个酒吧第一次喝到威士忌的味道,她觉得就是一股焦糖烟熏味,从一开始第一次喝它到最后接受,还有点喜欢它,用了不少时间。
李多仁觉得不管对人对事,现在的自己应该没有当年学习适应的那股耐心了。
她的话随着脸颊的红润程度渐渐多了起来。
李多仁举起杯子,碰了碰张祐荣面前的无酒精气泡酒,
“我,真的很谢谢前辈今晚帮了我,还载我回家,这份人情我会记得的,以后有什么能用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我李多仁万死不辞。”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一干而尽。
张祐荣看李多仁那样子应该喝得差不多了,便终于敢上手抢她手里的酒,没想到他还是小瞧了李多仁,她护着酒杯挣扎着跳开,“哎不是我说,你这人,哪都好,就是喜欢管的太宽,这个毛病得改。”
她跳上沙发,用蹲着的姿势又给自己满上一杯,“好日子就是得尽情喝酒才行。”
李多仁蹲在那小口小口的啄着,突然靠近张祐荣,张祐荣猝不及防被她吓了一大跳。
“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醉态可掬。
“什么秘密?”
她动动手指头,示意张祐荣把耳朵伸过来,“你认识一个叫张祐荣的人吗?”
张祐荣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只得先点点头。
李多仁神神秘秘的说,“我跟你讲,不带吹的,他真的是个绝世大好人。”
后来,张祐荣就干坐在那,听李多仁夸了一晚上自己。
李多仁说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在她17岁一个人来到首尔之后主动帮助了她的人,而且真的是别无所图。
“我那时候就想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存在呢?”李多仁仿佛有点说渴了,又抿了一口,“然后我又开始有新的担忧了,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呀,我要怎么报答他呢?”
李多仁闭上眼睛思考了一下,复又睁开,醉眼迷离,“虽然想不起来我都做了些什么,但我记得我好像真的尽全力了。”她转过头看向坐在身侧的人,那表情就跟幼儿园小朋友希望得到老师的夸奖的一样。
但张祐荣却没说话,看着她这个样子,好像也陷入了什么回忆。
“我后来想清楚了,虽然这个世界好人很多,但是对我好的人真的不多,”李多仁把头转了回去,“所以我那个时候,才会那么喜欢张祐荣那个家伙吧,在那个情况下的我,好像真的不可能不喜欢上呢,所以我原谅自己了。”
对面的人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惊讶,但李多仁看不出来是因为她的话而惊讶,还是对话里所说的这件事情的惊讶。她咯咯地笑了,“呀,不知道都知道嘛,大家都,噢,原来你还不知道啊,原来还有人不知道——我那个时候多不会隐藏自己啊,现在想想都会忍不住嘲笑她,哈哈哈,傻瓜一样的。”
“但是那个时候的李多仁,喜欢人这件事对她来说真的太奢侈了。活着已经够操蛋的难了。”李多仁摇摇头,又喝了一口酒,喉咙和胃在酒精的刺激下已经麻木了。
李多仁知道,她的原生家庭对她的影响真的挺大的,直到现在日子能稍微过得好一点了,她还是有很多事情不敢做。比如因为不想失去粉丝,不敢让他们失望,不管做什么总是不自觉看粉丝的眼色。刚出道不久的时候,有个私生曾把她堵在宿舍公寓的地下停车场电梯里,她当时害怕极了,好在后来经纪人及时赶到,才没有出什么事,那个私生离开前对她说了一句话,她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你什么都可以做,但是你不可以只属于一个人。”
所以她出道四五年了,一次正经恋爱都没谈过,但渐渐的好像也感觉习惯了,就这样过着也没什么。人生又不是只有恋爱,还有很多可以做的事情。
权哥说他做了这么多年经纪人,像李多仁这种道德感这么高的人圈子里真的少见。做这份职业,对粉丝来说有像她这样的爱豆存在是很好的事情,对她自己反而容易吃亏。
但李多仁其实打心眼里并不认可他说的话,在她的三观里,人要得到什么,总是要付出什么的。这个世界是守恒的。就比如她妈以前一直不爱搭理她,但是由于现在她很会赚钱了,所以她妈也开始关心她了,就像一个真正的母亲一样。
她真的,已经很知足了。
李多仁这一次醉得很彻底。
彻底到张祐荣想要送她回家都无计可施。
她电话没电了,没办法联系到经纪人,她本人醉的不省人事,怎么都问不出来家里的具体地址,明明就住在距离几百米远的某个公寓楼上。
最后张祐荣只能把她先带回自己家。
但李多仁在家也不安生,张祐荣刚把她抱上床,走开一会,就发现她不见了。他走出房间,只见她驾轻就熟地走到客厅和房间交界处的两排LP架那,张祐荣生怕她在那吐了,立马跟过去把她拉走,谁知她倒是安安静静,毫无酒疯迹象,只是略有些晃的步伐还是暴露了她此时的醉酒状态,她老神在在地走到最里面的架子,站在前面,伸出一根手指,数着,
“一、二、三、四,”她的手指定格在那个位置不动,
“第四排在这。”
她又伸出另一只手,又从“一”开始数,这次数了很久,数到张祐荣几乎要肯定她就是在发无意义的酒疯的时候,她终于停了下来,吐出一个数字,
“三十。”
她缓缓抽出第四排第三十张LP,低头看着它。
张祐荣也看到了它,是一张本不可能出现在这的LP。他皱眉思考着它的来历,却一无所获。
李多仁吸了吸鼻子,盯着它,突然笑了。
她永远不会忘记自己买它的那一天。
430,是张祐荣的生日。
这是她第一次买LP,大概也是人生的最后一次。
那是在李多仁离开首尔的几天前,只不过那时候的她还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还沉浸在她每天作为预备出道选手以及张祐荣老乡妹妹的双重身份里。
她清楚地记得那天是张祐荣生日,他俩却吵了一架,因为一张LP。
因为李多仁实在是看不惯他因为长时间沉迷于音乐制作而把家里弄得一团乱的样子,所以她就只是像往常做的那样,稍微帮他收拾了一下,不想却碰坏了他放在唱片机旁边的一张新买的LP。
张祐荣视LP如命,她不是不知道。
他在工作的时候整个人情绪会非常敏感,她也知道。
但她还是有点小难过,所以她第一次翘掉了练习。
她催眠自己,人家毕竟是债主,她是来报答人家的,不是在积累债务的。
李多仁在整个首尔范围里的二手古着店跑断了腿都没找到那一张LP,于是她心灰意冷的走进最后一家店——张祐荣没事经常去的,一家在江南附近的LP BAR。由于不抱期望,才会在最后来到这一家店,结果果然让她失望,老板当然也认识她,还好心安慰了她。
没想到他们俩人的聊天被旁边的一位老者听到了,他主动提出自己其实拥有这一张LP,而且可以让给她。老者端起一杯热腾腾冒着气的咖啡,望着窗外过往来去的人们,慢悠悠的说着,
“这位歌手是我的妻子生前最喜欢的,可惜她走后,我就一次也没听过了。”
李多仁觉得不解,那时候的她,完全不懂为什么会对自己所爱之人喜欢的东西避而远之,而现在她终于懂了。
这世上,有种感情叫近乡情更怯。
任何再也拥有不了的人和事,就不要再触碰了,离得越远越好。
毕竟除了徒增眷恋以外,这样做总是一无是处的。
张祐荣对她现在到底醉没醉的状态有点感到混淆了,但他没继续纠结。他放松了一下身体肌肉,有点随意地插兜,头微靠在LP架上,问出了一个在他心里存在着很多年的疑问,
“当年,张祐荣有做错过什么吗?为什么不辞而别?”
李多仁沉默的笑了一下,摇摇头,“没有,是我。”她低头摩挲着手里的LP袋子,
“因为我突然发现自己做错了事情,而且错的离谱,甚至是在非常错误的情况下意识到这个错误。”
“但我一直不敢面对,更不敢去道歉。”
“那天,我第一次翘了练习,我想着,那家伙脾气可真臭啊,但又意外的还挺好哄的,我就想着如果我把这玩意直接给他,我多掉面,还是把LP藏起来吧。”
“然后我在回公司的路上经过这,就偷偷进来把它藏严实了。”
张祐荣一时哑然,他想起了那一天发生的事情。
李多仁喃喃的说,“然后我就听到他对那个人说,这是我们一起过的第四个生日。”
“我听到他对那个人说,不要难过了,我等的人一直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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