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傀儡国王
浮云如潮一般漫向天际,与之相接的天穹银白而浩瀚,红日猛然越出,天穹瞬息渐变为嫣红,橙黄,浮华光影轻柔掠过泽西平原。
而这阿萨斯王城就坐落于泽西平原最肥沃之处。
幽远的车铃随着风声传来,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正向王城的方向缓缓驶去。
楚不眠闭着眼倚靠在车壁上,均匀呼吸着,竭力抑制住从喉咙深处涌上来的恶心感。
斯诺同坐在车厢中,面带忧虑的看着眼前少年苍白的面庞。
马车行驶得已经足够慢了,为了照顾身体虚弱的公爵继承人,车夫甚至不用挥舞着马鞭,任由骏马慢悠悠的向前走去。
但即使如此,楚不眠仍然感受到一阵摇摇晃晃,胸闷头晕,快要喘不过气了。
他掀起车帘,看向车外一掠而过的树木,大口呼吸着,风带来芳草的清香和泥土湿润的气息。
他在车窗趴了一会儿,最终被刺眼的阳光逼退。
“要,要靠一下吗?”斯诺低着头,躲闪着目光小声地说道,“抱歉,如果冒犯到阁下,就当我没说过。”
楚不眠艰难的从眩晕中挣扎出来,就听到了这句话。
楚不眠:……
似乎从那之后,他是真的将我看作“兄长”。
他对主角的变化无动于衷,反正最后也会成为敌人的。
主角只要最后击败他,接收他的势力,获得Happy End 就好了。
“…谢谢。”楚不眠短暂道谢后,毫不羞涩的躺了下来,他晕得撑不住了。
阳光悄悄的透过笼罩在车箱的薄纱,洒落在楚不眠白皙的脸庞上,他闭着眼,即使在睡梦中也半蹙着眉。
斯诺放松肌肉,平缓的呼吸着,力图不打扰到睡梦中的人,他似乎不知疲倦一样,一动不动地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
深红草尖,橙黄草节,碧绿草根。马车踏过草地,沿着碎石铺就的甬道而行,洪钟响起,划破天空的白鸽,自由的遨游。
楚不眠从斯诺的膝盖上抬起头来,钟声将他唤醒。
斯诺略正微低着头注视着他。
“辛苦了…”他偏头向斯诺扬起脸时,鼻尖差点就碰到了斯诺的下巴。
斯诺呼吸微微停了一下,然后向后靠了靠,一抹赤色降临于他的脸庞,之前的冷静很快的就消弭不见。
楚不眠没有注意到这些,他的注意力在车窗外。
马车已经到了——阿萨斯王城。
他透过车窗看向外面,显而易见,这里是外城区。
楚不眠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潮湿发霉的沟渠,来往平民身上穿着粗麻编织的衣服,布满了暗黄,黑绿的污渍,脸上显出疲软的灰败色。空气中弥漫着难闻恶心的气味。
他甚至眼尖的看到倚靠在破墙旁衣裳褴褛的乞丐身上出现着黑色或紫色的斑点,有的已经转变成了斑块,脓肿流血。
楚不眠的呼吸急促起来,但他的心却越跳越缓,仿佛浸入了冰海。
这是瘟疫的前兆。
【右手金球,左手权杖,黑发的恶魔登上了王座,上天因此降下了惩罚;
死气沉沉的瘟疫席卷了王城,阿萨斯被血与泪刷洗,人民在炼狱中挣扎;
谁能拯救这个王城?谁能解救这里的人?
我亲爱的公爵大人,请您做出一个了结,遵循上天的旨意,用恶魔的鲜血洗刷这片土地,让炽阳重新照耀王城!】
他在密道中的确找到了导致这场瘟疫的毒药配方,只是没想到公爵下手如此之快。
突然,一双手从身后轻柔的捂住了楚不眠的双眼,打断了他的回忆。
他惊讶的眨了眨眼,转过身去。
斯诺将手放下,虚握着拳,像是做错了事一样低下了头,完全没有刚才那副大胆的样子。
“抬起头来,”楚不眠有些想笑,他伸手抬起斯诺的下颚,看着他的双眼说道,“答应我,别一副懦弱的样子,刚刚做的很好,不是吗?”
斯诺感受到冰冷柔软的指尖,看过来的矢车菊蓝的眼睛中倒映着自己的身影,低声恳求道,“不要看。”
斯诺莫名的觉得少年不应该待在这样的环境中,哪怕只是片刻的停留与经过,眼睛中不要映入这样的景象,他与这里格格不入。
他应该坐在尖肋拱顶的圣母教堂中,那有绘着圣经故事的彩色花窗玻璃,聆听着管风琴的乐音,挣脱着尘世的束缚,直面天堂。
“为什么不看呢?那同样也是阿萨斯的人们。”那可是你未来的子民们啊。
“……”斯诺低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所有情绪,不明的喜悦与微妙的厌恶。
他欣喜于神子眼中的平等,厌恶于自己的身份。
一种突如其来的自厌与嫉妒也钻进了斯诺体内,他不知道它们是从哪个可怕深渊里爬上来的,钻过鞋后跟、脚后跟,越爬越高,控制了他的声带,使他忍不住大声辩驳与呐喊。
但他紧闭着嘴,害怕心中最真实的可耻欲望宣泄而出,他最终无可奈何的在心中承认自己大概真的是恶魔。
“恶魔!恶魔!”在被人们驱赶,辱骂,鞭打时,他倔犟的不承认这个称呼,他怨恨过,他不公过。
为什么呢?
凭什么呢?就因为发色与瞳色吗?
在维拉夫人去世时,他动摇过,是否因为自己是恶魔,维拉夫人才会过早的去世。
但当临终前的维拉夫人捧着自己的脸,声音虚弱但坚定的告诉自己“你是我的珍宝。”时,斯诺的眼珠忍不住蒙上泪影。
他坚定的告诉自己——不是!不是恶魔!
他冷眼旁观他人的嘲讽与辱骂,他不在乎一直所遭受的苦难与不平。
即使有一天被人告知是公爵的孩子,他的心里没有任何波动,在哪里对他都一样。
于是,他被带到了一处庄园。
没有辱骂,没有鞭打,衣食无忧的生活宛如梦境一般。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了一位“兄长”——一位神子般的兄长。
“兄长”在他眼中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兄长”是特别的,是独一无二的。
他的灵魂,他的一切都是不同的。
斯诺从未想过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这样的人。
他想让“兄长”只注视着自己,目光只落在自己的身上。
在神子的身边,想必恶魔的罪孽也会被宽恕吧?
楚不眠兴致缺缺的放下手,这个世界的主角总是沉默的,乖巧的。
或者可以说是麻木的。
很难想象这么一个被欺辱的主角会如此的随遇而安。
楚不眠有些无奈,他最后真的会怨恨自己吗?
*
墙壁的落地窗外挂着深蓝的夜,石缝间生长的一簇簇蔷薇不断盘旋着,微风拂过,一片片嫩绿随风摇曳,像是在聆听城堡中传来悦耳的琴声。
公爵为了欢迎自己继承人的到来举办了一场异常盛大的宴会。
宴会厅内,塞缪尔公爵理所当然的坐在首位,楚不眠被安排在了右手边的位置,而斯诺就坐在楚不眠的旁边,然后依次下去是公爵的同盟和附庸们。
楚不眠不着痕迹的观察着宴会上的人。
长桌上闪动着大蜡烛烛光,熏香的气味弥漫着整个宴会厅,脚下是发亮的嵌花地板,浮华的乐音在每个角落柔和的荡漾。
仆人们悄无声息的穿梭于席位之间,细致有礼的将手中的白瓷盘陆续放在宾客面前。
白瓷瓶中艳红似火的玫瑰娇柔盛开,金线勾勒的黑色桌布上面金、银、玻璃器皿闪闪发光。
盛装而来的客人们到齐后,塞缪尔公爵举起手中的水晶杯。
所有人十分有眼色的安静了下来,等待着这场宴会的主人的发言。
“尊敬的先生和女士们,很高兴我们今天能够欢聚在一起,这应当归功于国王陛下的庇佑,致敬国王……”公爵端着酒杯朝大家微笑,长桌前的众人纷纷紧随着公爵端起了酒杯。
醇香四溢的红酒在杯中摇晃,由贵族们一饮而尽。
看着他们矜持温和的笑容,楚不眠端坐在绒椅上,嘴角弯下礼貌性的弧度,宛若一个精致的人偶。
斯诺咽下口中的红酒,他近乎茫然的看着眼前的场景。
穿着华贵的贵族们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低声交谈着,在一阵你来我往的问候和暗示之中,达成心照不宣的交易。
在他眼中,宴会厅内仿佛酝酿着一场说不清的阴谋,厅内人们的微笑是如此的诡谲。
一股油然而生的不详预感驱使着他,如同某种警醒。
他握紧了手中的银叉,小心的往一旁靠了靠。
那个方向正是楚不眠所坐的位置。
楚不眠恍然将视线落在斯诺身上。
经过这几年的打磨,少年的礼仪学得非常好,哪怕是帝国中最严格最挑剔的礼仪师都不能从他现在的表现之中找出一处错误。
“兄长—”楚不眠没有错过从斯诺那边传来的低语声,哪怕它是那么的微不可闻。
这个孩子,楚不眠注视着他,哪怕他稚嫩的脸庞渐渐成熟起来,属于少年特有的柔和轮廓逐渐消失,转而变成棱角分明但线条优美的模样。
在他眼中仍然是个孩子,这个孩子,即将陷入波涛诡谲的帝国斗争之中。
他的心在这一瞬间柔软了一下,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他低声询问道。
然后就看到斯诺瞪大了双眼,薄薄的嘴唇微微颤动。
啊,被听到了,明明只是喃喃自语而已……怎么办呢?会被讨厌的吧,一定会感到被冒犯了吧,毕竟只是个私生子,是个黑发黑眼的“恶魔”……
斯诺心里猛地升腾起了一阵不可言说的惶恐感,仿佛有一只手扼住了自己的咽喉,好半天才挣扎的吐露出了一句带着颤音的话,“抱歉,我很抱歉……”
拜托了,请别讨厌我——
感觉快要哭出来了,楚不眠蹙起眉头,他有些疑惑,不明白只是这样的一句普普通通的话,斯诺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反应。
在他皱眉后,斯诺更加的惴惴不安,简直就像猎人枪下的一只黑兔子。
他仔细的回忆了一下,自己的神态和语气,没有哪里不对劲,完全是在符合“罗伊”的表现上最大程度的表达了自己的善意,没有任何恐吓和威胁。
“为什么道歉?”听到这句话后,楚不眠发现斯诺很快的安静了下来,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斯诺很快的反应了过来,惊喜砸中了他的大脑,一副醺醺然的样子。
“兄—长—”他不确定的再次说了一句,微微带着些颤音,但是语气中却是那种破釜沉舟的坚定感。
“嗯?”
“我很开心。”楚不眠没有理会斯诺这前言不搭后语的回答,平静的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至于开心什么,之前又为什么道歉,都不重要了。
算了,恢复正常了就好。
餐会上这一点点的小插曲并没有引起他人的注意,顺利的结束了。
随后便是舞会,贵妇们展开手中各式的手扇遮住脸微笑着,年轻且未婚的淑女们羞涩矜持着。
楚不眠接到了公爵的示意,向那个穿着蔚蓝色礼服的少女看去。
那是公爵为他选的未婚妻。
格伦特公爵往一旁挪了挪,将自己的女儿露了出来,充满笑意的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斯诺站在楚不眠的身边,从餐会到现在的舞会上,他都一直紧紧的跟在楚不眠的身边。
此时,他也察觉到这一来一往的无声交流,不由的抓住了楚不眠的衣角。
楚不眠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很快在公爵碧绿眼睛的催促下,走了过去。
他沉稳,清瘦,行走起落如清风一般。
衣角从斯诺的手中滑了出去,他怅然若失的弯了弯手指,面无表情的看向舞会中心绅士和淑女的互动。
一种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他一时无法将他们辨别出来,不甘,不爽,厌恶混杂在一起。
好像有虫子在撕咬自己的内心。
就好像——兄长被抢走了一样。
楚不眠遵循礼节弯下了腰,向少女伸出了手,“美丽的小姐,我能邀您与我共舞吗?”
淑女提起裙摆矜持的行了一礼,将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手放了上去。
塞谬尔公爵与格伦特公爵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一下,满意的露出了笑容。
安娜蔚蓝色的裙摆在舞池中如同一朵盛开的蔚蓝色花朵,楚不眠牵着她的手旋转。
随着琴手奏起低调的慢拍子,舞步逐渐变缓,慢下来的节奏使得楚不眠能与安娜能够在还未停止的舞中交谈。
楚不眠注视着安娜,矢车菊蓝的眼睛真诚的望着眼前这位美丽的少女,他知道安娜同样也是公爵们野心下的牺牲品。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