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行

　　楔子

　　何处竹影戏春风？笑看风尘三两秋。隐别离，掩愁容。枝上又新绿，桥头逢故知，犹是最初，却不甚初。

　　【壹】

　　沈深年少时，便与薛妤相识。只因家中变故离开帝京，如今已五年有余。再见薛妤，沈深只觉得她和曾经并无两样，仍旧是那个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薛家二小姐。只是……她仍是薛妤，却也不会是他的薛妤。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五年后归来的沈深已是帝京的状元郎。而薛妤却早在三年前与他人有了婚约。如今与她再见，只得她一句“曾经种种皆为过往云烟，浮生若梦。”曾记最初，薛妤同他相约，待他功成名就，便策马同游，看尽长安花、帝京柳。如今倒只是镜花水月一场空罢了。

　　沈深以为，薛妤定是有什么苦衷。不曾想，这一切终究只是自己的遐想。

　　那一日，众人相邀游湖，沈深、薛妤与他的未婚夫婿江淮三人皆在受邀之列。恰巧那日，刺客来袭。薛妤不顾生死，想替江淮挡箭，而沈深却冲了出来，为二人挡了一箭。

　　此后，沈深被送回了府，而薛妤只是派人前来探望，顺便捎来一封信。信中只是言明多谢他救了江淮，并无其他。沈深心如死灰，只想此后便当没有过什么两情相悦。

　　【贰】

　　在帝京已一年有余，沈深再没有见过薛妤。只是偶闻她婚期已近，过不了多久便要出嫁，与江淮同往封地。而沈深身边的女子却换了一个又一个。他也成了世人口中的“薄情郎”，沈深不以为意。

　　在薛妤出嫁前一月，那一日是沈深最后一次见她。

　　那日，沈深与苏将军的小女儿苏若到京郊赏花而归。行至桥头，迎面便看见薛妤缓缓而来，沈深抬手，一把将苏若拥入怀中。

　　苏若朱唇起启：“你这次欠我一个人情了，日后定要同你算上一算。”沈深笑笑，“看你表现了。”

　　薛妤见此，目光呆滞，而后莞尔一笑，“阿深，苏姑娘。你们这是？”

　　“怎么？只许薛小姐重投他人怀抱，却不许我佳人在怀？”沈深只是瞥了薛妤一眼，便和苏若相视一笑。

　　苏若望向薛妤，“薛小姐，你这是要去江小侯爷府上么？”

　　薛妤面色苍白，薛华点点头“嗯。”“那么薛小姐快些去吧！我同沈深也该回去了。”苏若笑意盈盈。

　　薛妤一直盯着沈深，却不见他正眼看过自己半分，薛妤知晓他是恨她的，不过，今后一别，恐无再见之可能。

　　“阿深，你和苏姑娘当真是一对璧人。祝你二人白头偕老。”薛妤望向沈深，硬是挤出一抹笑来。

　　沈深不语，同薛妤擦肩而过，只余薛妤站在桥头。

　　“薛妤。我日后会娶苏若，也会如同你所说那般同她白头偕老。”沈深苦笑。

　　薛妤一直站在桥头，她望着桥头的柳树，那棵柳树仍在那里，柳枝垂进水里，荡起阵阵波痕。还忆最初，在这里，那日许下承诺的是她，如今，亲手了结这段感情的也是她。在这里，也只剩得她。

　　【叁】

　　薛妤成亲那日，满城风光，长街十里红妆。那日，连帝后也同临，想来，这也是意料之中，薛妤与当今皇后薛华乃是一母同胞，胞妹出嫁，长姐定也是要来送上一送的。

　　这一日，沈深与苏若在一起饮酒，他喝得烂醉，苏若只是叹气，摇了摇头，“多情总被无情扰。要不是知晓你是个用情至深的人，我苏若也不会倾心于你。只是，要让你忘记她，恐怕太难了，不过我会等。”苏若自说自话，又饮了一杯酒。

　　一年之后，沈深娶了苏若。记得薛妤说过，他跟苏若是一对璧人，如今，也算随了她的愿。

　　建帝十年，薛家与江家意欲谋反，大逆不道。建帝震怒，废薛华后位，赐白绫，薛家和江家上下满门抄斩，江淮则投靠了敌国，薛妤下落不明。而呈上造反证据的正是苏若的父亲。

　　苏若早知薛家必会倒台，毕竟建帝宋城想要灭掉薛家已经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在苏将军进宫之前，苏若曾问沈深，是否去接走薛妤，不然恐怕她也难逃一死。而沈深却一言不发，苏若只当他恨她太甚，并不想救她，便将此事作罢。

　　后来，薛妤下落不明。再后来，薛妤死在了北幽，听闻是江淮杀了她。建帝十一年，苏将军北征，收服北幽。沈深向苏将军要来江淮，杀了他。

　　【尾声】

　　很多年以后，沈深成为了权倾一朝的丞相，儿女承欢膝下。一日，他坐于院中的一棵垂柳之下，他的小女儿问他：“父亲很喜欢垂柳吗？”

　　“不是我喜欢。”

　　“那肯定是母亲喜欢。我说的对不对？”她睁大眼睛，渴望从父亲那里得到回答。

　　沈深摆摆手。

　　小女儿满脸不解，“那为什么府中满院都是垂柳？”

　　苏若从远处端着茶点走来，“好了，阿欢，小孩子不许问这么多，不然以后可没人会喜欢你。”

　　“不会的。”

　　风袭来，吹落了柳絮，它们洋洋洒洒，落了一地霜。

　　阿欢跑远了，沈深远远望着她，“阿欢很像薛妤。”

　　苏若眸光闪烁，“阿深，薛妤在我们成亲时给你来过一封信。那信，被我烧了，当时我怕……”

　　“我知道。那日的信我早收到了，只是不曾想到了你的手里，烧了也罢。”沈深闭目。

　　苏若满脸惊诧。

　　沈深继续说道，“我娶了你，即便不喜欢你，那也是我的选择，是我这一生的责任。还有，那年，你问我救不救薛妤，其实我早派人去接她了。只是她不愿受我的庇护，也不愿破坏你我的感情罢了。不曾想，她去找江淮，江淮心中却只有权利，竟会杀了她。”

　　“薛妤是个不错的女子，原本我以为她也是个喜新厌旧的女子。后来我才知晓，她的身上有整个薛家的重担。薛家早知陛下必定会铲除他们，便利用她拉拢江家罢了。想来她也是个可怜的女子，我曾经很羡慕她，能得到你的心，如今我竟觉得我该羡慕的是我自己。陪你到白头的人可是我啊，下一世，我再将你还给她好了。下辈子，我祝你们生生世世永不分离，而我不愿再遇你。不然，我还是害怕会倾心于你。”苏若笑着对沈深说。

　　“好啊。”沈深望向不远处的阿欢。

　　帝京的花又开了，沈深去找薛妤了。那个满心满眼是她的女子，在忘川河畔等他，等他一起过奈何桥。

　　【薛妤独白】

　　沈深是我这辈子只想嫁的少年，我原本以为我真的可以与他共白头，可是后来，很多事情都变了。

　　我是薛家的二小姐，我大姐姐是当今皇后，原本我以为薛家得了大姐姐的庇护，定能平平安安的，我以为我再也不用像大姐姐那样为了家族而牺牲自己的幸福，可是后来我也成了家族的牺牲品。

　　大姐姐有野心，是我们整个薛家的希望，而我什么也不懂，我以为我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当好薛家小姐。

　　后来，父亲跟我说陛下打压我们薛家，薛家已经撑不住了。他说让我嫁给江淮，拉拢江家的势力，那日我便求父亲，想想别的办法，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沈深，我说过会等他的，又怎能食言呢！不管我怎么求，父亲都不为所动。

　　三日后，我上吊自尽，家中下人将我救下，父亲便加派人手看守我。那几日，我不吃不喝，他们便将米饭做成米汤，灌给我。

　　后来，大姐姐回来看我，她跟我说了很多。她说陛下怀疑她杀了赵悦那个女人，她是陛下一生最喜爱的女子，我从未见过她，只是听起大姐姐提过她好多次，大姐姐是一个很骄傲的人，她觉得她的一生只输过给那个女人。

　　她说陛下就因为那个女人的死而一直打压我们薛家，而我们薛家又怎么能跟一个死人比呢。如果我们薛家不跟江家联合力量，那么不久之后，薛家便会灭亡。这个生我们养我们的薛家便会灭亡，父亲暗中也做了不少坏事，如果薛家倒了，那么父亲必定会是第一个被处死的人。

　　大姐姐说了很多关于这件事的利害，她还抱着我，哭了。我从小到大从未见过她哭过，这时，我才知道，我如果不嫁给江淮，那么薛家真的亡了。

　　后来，父亲用沈深威胁我，而我答应了他们。为了薛家，我只能这么做。在那一年，我与江淮结下婚约。

　　三年后，我听人说沈深高中状元，那时我是真心替他欢喜，他本就天资聪颖，要不是沈家出事，他早已功成名就，又何故离开帝京五年。不过，最后，他还是靠自己博得功名，只是我不能再见他了。

　　那日，我记得沈深来我家见我，父亲将他赶了出去，还告诉了他我与江淮早有婚约，那时，我就躲在门后。我知道，他一定很难过，只是，我什么也做不了。后来，我与沈深再见，他仍旧对我死缠烂打、不死心。如果再这样下去，父亲一定会杀了他的，我只能假装不在意，故意伤他的心。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得他平安。

　　游湖那日，本就是父亲策划的，按计划，我就是要救江淮的，不然怎能让江家看见我对江淮的真心呢！我本就不会死，但是没想到沈深冲出来救下我们。他手上本就有伤，再受了一箭，伤得那么重。

　　我跟父亲说让我去见他，可是父亲不许，我从父亲那里要来药，便写了一封信，我知道这封信是到不了他那里的，但我还是想写。我得知父亲换了我的信，但我也无可奈何。我只盼他早日痊愈。

　　我原本想在出嫁前去见沈深一面的，听闻他去了郊外，我本想去寻他。却不曾半道上遇见他，他拥着苏若，我心中难过。但我知道，他与我再无可能，所以我只想祝他与苏若白头偕老。

　　我知道苏将军是个忠臣，不像我们薛家，所以，他的女儿也自当是不错的。如果我不能陪着他，那么，苏若嫁给他该有多好啊。这样他就不用再花天酒地，被世人叫做“薄情郎”了。苏若问我之时，我也只能说去找江淮，可我一点也不想去找他。

　　数日之后，我凤冠霞帔，嫁的却不是我心爱的人，但是为了薛家，我只能这么做。

　　到了江淮的封地，江淮只忙着拉帮结派，整日宴请他人，丝毫不理会我，不过我也乐得清闲。

　　一年后，听闻你娶了苏若。我先是一愣，然后便写信祝福你们。

　　江淮做事越来越明目张胆了，看着他此般行事，我似乎能预见薛家的未来，我觉得薛家走错路了。果然，建帝还是发现江淮与我们薛家暗中勾结，拉拢官员，江淮甚至把手都伸到敌国北幽。

　　大姐姐被打入冷宫，废去皇后之位，三日后，被建帝赐死。而我们薛家江家也被满门抄斩，江淮带着在封地的江家人跑去了北幽，而他似乎忘了我。

　　数日之后，沈深的人来接我，我很高兴，因为证明他心里还有我，只是我一点也不想去破坏他的好日子，如果我过去，只会连累到他，连累到苏若。我跟他们说我要去北幽，江淮在那里等我，他们回去复命，我启程到了那里。

　　江淮为了权利果真什么都干得出来，他想杀死北幽太子，被我发现了，而我不想让他害人害己，便阻止他，可他像是疯了似的，拿出匕首，刺进我的心脏，血顺着他的匕首流下来。

　　我好像看见了大姐姐，看见了父亲、母亲，他们在向我招手呢。

　　最后，我好像看见我和阿深在那桥头。

　　那一日，他要离开帝京。

　　我拉着他的衣袖对他说：“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不过，我想与你策马同游，赏花看绿柳。”

　　“帝京不可策马奔驰。”

　　“不怕，我大姐姐会跟我皇帝姐夫通融通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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