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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戟沉沙,万念俱灰
冬至转眼即至,是日天清气朗,略带寒意。皇帝独自躺在榻上一宿未眠,心情激动却又忐忑,卯时便已起床,皇袍加身,在乾清宫来回踱步。
贴身小太监季窦子自然要比皇帝起的更早,服侍完洗漱更衣之后,便在一旁杵着,看皇帝来回踯躅,便躬身上前问安:“万岁爷可有心事?”皇帝此刻脑海中皆是缉拿乱党,枭首示众的画面,想到不久便能除掉刘瑾,重握大权,便喜上心来,不经意间露出笑容:“今日祭天,天神佑我大明天下国祚昌隆,江山永固,朕自然高兴,对了,季小伴,去看下刘公公起身没?”“嗻~~奴才这便前去查看。”
这小太监虽然平日里顺从乖巧,能讨皇帝开心,却也是刘瑾介绍过来,摆明了就是一枚安插在皇
帝身旁的眼线,前次沈贵妃冤死之事想必就是这小厮向刘瑾告的密。朱厚照心里寻思:“哼!等我拿下刘瑾,便连同你一并刮了,以祭我沈爱妃在天之灵。”
季窦子刚走出殿门,皇帝便呼唤殿卫:“快来人呐!”门外两名禁军卫士闻声不及卸剑,便哐当哐当跑进殿内:“陛下有何旨意?”“哦,没事,只是朕的腰松了,帮朕扎紧一点。”朱厚照眼睛盯着左边那名殿卫,该人便会意,放下佩剑,上前跪身给皇帝系带。朱厚照并非自个儿不会,只是趁此刻支开眼线,好来问事儿。
他弯下脖颈,轻声问道:“汝是何人,隶属何部?”“小的姓单名奎,直属禁军统领胡翼部下。”皇帝一听有戏,便接着问:“胡翼此刻何在?”那单奎面相实诚,答话倒也丝毫不含糊:“小的不知,自昨晚听胡统领调度之后便再未谋面,想必此刻正在为陛下祭天部署安防吧。”“哦?胡翼昨晚如何作的调度?”“回禀陛下,具体小的不知,只听胡统领把禁军一分为二,一半留在宫中随时候命,另一半则调出紫禁城不知作何用处。”朱厚照一听大喜,心想这不和之前
谢迁所言对上号了,那调出皇城的那波禁军想必是去伏击乱党府邸去了。
半盏茶的功夫,季窦子屁颠屁颠回来了:“启奏万岁爷,刘千岁早已准备停当,各位大臣均在太和殿内候旨,只待陛下一声令下,大典伊始。”皇帝看了下时辰,只差一刻钟了,便吩咐备撵前去太和议事大殿和群臣集合。刘瑾此刻已在殿内,旁若无人的靠坐在龙椅扶手边上,看见皇帝来了,却也不起身,阴阳怪气的问道:“陛下气色不好,可是昨夜操劳过度啊?”
刘瑾这才慢悠悠的站起身来,当着皇帝的面伸了一个懒腰,只见此人,身形矮小,头戴金色巧士冠,衣着紫红罩袍衫,外刺仙鹤图样,束腰纤细,下摆飘逸,宛若女子身段;再看脸孔:面容清癯 ,两颊深陷,目若苍鹰,鼻似陡峰,两弯似簇非簇柳梢眉,一张似笑非笑朱唇嘴,皮肤透白而无褶皱,分毫不显不惑之龄。
朱厚照受此唐突一问,不知对方何意,一时间却也不知如何应答,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牵强应答“朕担心今日祭天巨细,事关我大明龙脉兴衰,务求面面俱到,却也不敢懈怠。”刘瑾朱唇狡黠,鹰眼斜白:“陛下是担心这天会出事呢还是人会出事?”“这...”皇帝心头一震,心想这厮问的这般无礼,分明毫不把朕放在眼里,待会天威降临,定叫汝粉身碎骨,但此刻还是得隐忍着:“刘爱卿真会说笑,这晴空万里的会出啥事?”刘瑾一阵哂笑“陛下可别过于自信,常言道天行无常,阴晴不定,说不定待会就变天...色了呢”他故意把“天”拖的老长,还是当着百官群臣的面,真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这金銮殿内天子面前,竟然无一人敢跳将出来指斥一个宦官,相较朱厚照,刘瑾仿佛更加运筹帷幄,成竹在胸。
日出前七刻,祭天正时,斋宫鸣太和钟,皇帝率众臣步行至天坛,钟声止,司礼部鼓乐声奏起,大典正式开始。此时,天坛东南燔牛犊,西南悬天灯,烟云缥缈,烛影摇红,好一番华丽气派。皇帝领百官都跪拜苍天,两度叩首,心里暗暗祈祷“天神保佑,助我铲除这乱臣贼子”。
接着皇帝洗手登坛,从谢迁手中接过玉帛,两人眼神交会示意,谢迁退下禅台,皇帝则再上三阶,在司鼓乐声中,向昊天上帝神位跪拜,上香,再献上玉帛。按照先前约定,举事就在这会,此刻他紧张异常,连献帛双手都是颤抖的。下步是在祭台供桌上进俎,皇帝心不在焉,将菜式胡乱摆了一番,完全不按章法。因为祭台是在天坛最高处,此刻只有他一人,倒也无人在意。
待到敬酒之时,皇帝已紧张的不能自已了,执杯之手晃得厉害,将杯中之酒四撒而出。突然一个手滑,酒杯脱手落地。这就是之前与谢迁约定的“摔杯为号”。台下众臣哗然,却不见有半分兵戎响应。皇帝不知所措,谢迁亦是东顾西盼,可就是不见禁军任何反应。此刻天上一片云墨遮日,先前晴空日照陡然间变成阴霾压地,台下众臣直觉的皇帝祭天失误,引来神怒,这才变了天色,不禁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刘瑾不知何时手上多了一个一尺边宽的方龛,不紧不慢地拾阶而上,走到皇帝旁边:“陛下不必惊慌,臣有一法,可补救这脱手之过。”说完打开手捧之龛,却见一个血淋淋的人头。“啊~~!”皇帝吓得往后退了两步,险些摔倒,台下众臣也懵然一头,顿时鸦雀无声。“刘爱卿,这...这是何意?”阉人扔去方龛,一手抓着头发拎起人头在朱厚照面前晃,那断颈处还滴着血,分明是刚砍下不久。“此乃叛军首领胡翼首级,此贼欲借祭天之便行刺陛下,已被我就地正法,陛下不如拿此人头献祭苍天,定能得到上天宽宥。”“啊~~~~!?他就是胡翼?”皇帝还没缓过神来,又听贼人说胡翼被诛,心想完了,大事定是蔫了,还不知道刘瑾下一步会不会对自己动手。
“怎么,陛下认识此贼?”刘瑾此刻轩轩甚得,直拿质问口气。皇帝毕竟经验不足,遇事变乱分寸,加之害怕,不知如何应对:“不,不认识,朕方才知晓,刘爱卿护驾有功......斩,斩得好。”他又凑上一步,语气愈加咄咄逼人:“陛下可知是何人授意此贼行凶?”皇帝步步后退,已经靠到祭桌边上,差点要哭将出来:“朕全然不知,不关我事,不关朕事。”刘瑾从容地将人头放上祭桌,回头朝台下群臣睥睨一眼,和谢迁恰好对上眼,谢迁赶忙低头回避眼神。
“乱党伏诛,内奸尚在,就在你们台下群臣之中!”刘瑾直视群臣,铿声厉色道来。只见台下群臣先前交头接耳,此刻皆是缄默不语,面面相觑。此刻谢迁知晓事情败露,自己定然不保,亢然出列:“臣知何人造反,欲禀明圣听!”此话是对着皇帝讲的,他却瞅瞅刘瑾,不敢发话。刘瑾便接下话茬:“哦?谢大人知晓,敢问是何人意图谋反呐?”谢迁从袖中掏出一本小册子,环视了下左右而道:“回禀公公,乱臣就在我等行伍之内,此刻道出,恐其狗急跳墙,图谋不轨,臣手握逆党名册,可呈陛下御览。”
刘瑾此刻倒是好奇:“谢大人连名单都有,小季子,将名单呈上来。”“不可不可!”谢迁将小册子又藏进袖内,拱手回禀“名单重物,臣必当亲手交予公公。”刘瑾抚了下衣袖“准了!烦劳谢大人上前面呈本座吧!”谢迁面容平静,缓步向上拾阶,步步都踩得沉重,压抑,此刻他的内心却是翻腾的紧,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会有什么结果,但有些事,不得不做。
百官眼看谢迁步步上台,都屏声静气,各自担忧。大家都知道刘瑾宁杀一万不放一人的秉性,生怕谢迁诬告,祸及自身,故而人人自危,正襟危立。谢迁走到皇帝脚下,一个叩拜,未等皇帝发话便站起身来转向刘瑾:“乱党人名,尽皆在此,请刘公公...... 受死!!!”谢迁袖中藏刃,此刻显现手中,向三尺开外的刘瑾直刺而来。刘瑾似乎早有防备,轻舒右臂,一手便握住刀刃,谢迁使全身力气于匕首却也前进不了半寸。刘瑾右手一挥,便将匕首甩落台阶,接着穿心一掌,把他轰出一丈开外。
“好个图穷匕见,大胆谢迁,竟敢刺驾!来人~~拿下。”刘瑾将夺刃之手收回,分毫未见割伤,原来他方才便运气在掌,是用气旋裹住刀口。台下众人各个目瞪口呆,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见谢刘二人一个来回,就这副光景了。因离台甚远,台下百官只看的到身形,却看不清细节,故也没发现刘瑾的霸道内力。
“怎么,没听到本座的话吗?”台下殿卫这才反应过来,蹭蹭蹭地跑上祭坛押住谢迁。刘瑾掸了一下手,朝皇帝说:“陛下,此人便是与禁军合谋之人,见事败露,便行刺驾。”谢迁口吐献血数升,竭力喊道:“无耻阉宦,欺君罔上,祸国殃民,天下之人皆愿生啖汝肉而啃汝骨,今未能取汝首级,我心不甘,我心不甘呐!台下忠良同袍,何不就此齐上,灭了此贼?”台下一片寂寥,眼巴巴看着事态发展。
“哼!”刘瑾一声尖笑,转而面向皇帝:“依陛下之见,该当如何处置啊?”皇帝早已吓得哆嗦一旁,哪还有半分主意:“刘爱卿全权处置便是!”“哈哈哈哈哈哈~~我看哪个还敢造次!”刘瑾朝台下望去,群臣纷纷埋头,不敢对视。紧接着有几个抬头溜须的“多亏九千岁保护圣上,护驾有功,功不可没!”“千岁爷火眼晶晶,辨得奸佞,才使奸人未能得逞”“千岁爷以身挡刀,其忠心可表,天地可鉴!”刘瑾空拍两下,示意台下安静。“按大明律,犯上作乱者诛九族,行
刺圣驾者施凌迟处死,殿前卫士何在?将谢迁满门抄家,押入死牢,等候处斩!”......
祭天除奸宣告失败,明武宗自此一蹶不振,终日置身豹房沉溺酒色;谢迁饮恨入狱,以为胡翼行事张扬而功败垂成,殊不知东厂耳目之广,能耐之大,早已超出了尔等所知:便是庙堂再高,江湖再远,但有风吹草动也尽皆掌握其中,有些事早在酝酿之时便注定了胎死腹中,而有些人则注定了要遭几番劫难才有翻身之日,而非一朝一夕可扭转乾坤,毕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欠下的账终归都是要拉清单的。
江山似盘,社稷如局,谁握权柄,执掌乾坤。赖少不更事,酒色何欢,鲜衣怒马,笑看炊烟远硝烟。叹那海晏河清,何曾眷顾,孤一手葬送。听囚鸟凄鸣,黯然落子,看画卷掉色,苦酒入喉。狼吠雄峰,鹤唳华亭,往日潮汐,何须复回。醉或醉醒,跨生死一线间,梦与梦迴,隔阴阳九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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