绷带怪和玛丽苏的爱情故事

作者:分解碳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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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沙……沙沙……”

      是夜,太宰治平和的梦境被某种微弱却持之以恒的杂音搅动,一阵动荡后终于不堪其扰,如漆黑的潮水般褪去,留下搁浅的梦中人面对只余咸腥的现实。

      他睁开眼,在几缕冷白的月光中,与一双琉璃般多彩的眼睛四目相对。

      “呀,您终于醒了。”这个不停发出猫钻床板声的家伙停下动作,若无其事地招呼道。
      “……别的先不谈,‘神子’大人半夜过来把自己挂在我的窗户上,是有何贵干?”
      “这个啊。”童磨扑腾了一下,光明正大地演示了一遍那“沙沙”声的制造方法,“本来我是想悄悄进来的,但没想到被窗户卡住了呢。哎呀,我记得很久以前我是能直接钻进来的。”
      “劳驾,拉我一把?”童磨眨着眼,看向一旁环抱双臂冷眼旁观的太宰治。
      “我说,你都能把肩膀塞进来,没道理胯部会被卡住吧。”太宰治不为所动。
      童磨继续笑着眨眼——那双颜色繁杂得令人晕眩的眼睛。

      意识到这只鬼真的能在这里和他耗一个晚上,太宰治毫不犹豫地认输了。
      他挂起和善的微笑,双手隔着衣袖握住童磨的手腕,一脚蹬墙借力,怀抱着使其上下分离的美好愿景猛地发力(很显然,他一时忘记了这人实际没有卡住的可能性,以及其惨不忍睹的后续)。

      “诶,不行呀。”童磨纹丝不动,唯有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了一点,“那么请放开我的手吧。”
      太宰治不认输般又拉了几下,每拽一下童磨就会发出一声不甚走心的轻声痛呼,像什么解压玩具,竟让太宰治一时有点停不下来。

      “好了好了,阁下这样做别人会很痛的。”童磨用不带抱怨的语气劝导道。
      “你是别人吗?”太宰治停下,微喘着问。
      “我也是会痛的呀。”童磨笑眯眯地回答,“好了,先让我进来再接着聊吧。”

      只见屋内的半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直到一个身高到太宰治腰部的白发童子从窗口掉下来,从容无声地落在木制地板上。
      幼童一手揽着拖地的黑色僧袍,一手提着过于松垮的阔腿裤,以免做出在他人面前过分暴露这样不得体的事。随即他的身体又迅速拔高,像见风就长的野草,转眼就恢复成原本的体型。

      “哇,您终于对我卸下伪装了?我真是感动得要吐了!”太宰治饶有兴味地看着,故意像初次看魔术的小孩子般大呼小叫。
      “嘘,在您隔壁的孩子已经睡了哦。”童磨用柔和的声音说着,“阁下不需要被我救赎,所以我一番思量过后觉得 ,应当用朋友的身份与您相处。”
      “啧,和你这种家伙做朋友还是算了吧。”不知道织田作……我失踪的话,森先生和小矮人应该是最先发现的吧?毕竟要提防我搞出什么事情……
      生日就这样错过了啊,可以说有点可惜吗?

      “太宰阁下好冷淡啊。”童磨不知从哪掏出扇子掩面,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太宰治嫌弃地后退半步,“把你的眼泪留给‘需要’它的……人吧,直接说你的目的,不然我宁愿躺回河底喂鱼。”他算是发现了,这家伙的两种待人方式恶心得风格迥异,各有千秋。
      “呵呵,不愧是太宰阁下,那我们去祷告室说吧。”说着,童磨已经自顾自拉开了门,完全没给房间住客太宰治拒绝的余地。

      他所在的整座建筑都属于这位教主,甚至人也可以算是他的所有物,自己在这里完全处于被动地位。
      想起这点,跟在童磨身后的太宰治面色不变,只是随手挥去了几分倦怠。

      童磨的脚步声轻得微不可闻,长而静的走廊内,只有太宰治拖沓的脚步声在松木地板上爬行,直爬上侧壁和屋顶,没入暗中没了声响。地板显然有阵子未修葺,像一团藏匿在缝隙中的鼠群般不断发出“吱——吱——”的声响。

      大概是为了避免惊扰教徒,这位教主并未再主动说什么。两人在寂静中拐过一个弯,视野刹时被前方一盏纸灯笼投下的光线染红。那并非是太宰治先前见过的暖色,而是红到刺眼的血色,森冷的,浓郁到化不开的色彩。
      他的视线略微下移,注视着被染红的地板与双脚,恍惚间感觉自己正踏行在三途川中,被水流推行向河道的深处——血色更深的地方。

      他听到声音,他的心跳,被压在木板的吱嘎声下,渐渐加快,如下行的河水般湍急。

      “咚——咚咚——”

      太宰治将手覆上心口,无声地笑起来。

      宗教从来都与恐惧相伴。对自然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对一切未知的恐惧,让人类选择一个承容恐惧的容器,“神”应运而生。
      说到底,天堂也好,地狱也好,都是由人类堆砌的幻影罢了。

      我在“恐惧”吗?我在恐惧什么?

      细微的震动声传来,童磨已经推开了灯笼下的樟子门,带着看不出情绪的笑容看着他。
      太宰治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脚步不知何时落后了少许。

      好讨人厌的红色,真是恶心。

      太宰治快走几步,看到门上绘制的莲花浸泡在血红中,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如吸饱了血的某种邪物,狂欢般盛放着。
      他不太想碰这东西,好在童磨如捉蚱蜢一般半扶着门,见他进来就顺手关上了。若不是目前他处境不妙,他甚至想道一句谢。

      屋内比外界亮得多,造型颇具梵意的烛塔照亮了整个和室。

      太宰治看向童磨,后者披着黑色僧袍,并未戴僧帽,他这才看清,所谓“有着白橡发色的神子”发顶的深色并非阴影,而是如同被一碗血迎头浇下的红,红与白的分界处则如两条河流的交口处般沉积成黑红色,呈现出一种粘稠的流动感,如一顶倒扣的冠冕。
      这图案的邪异与虚假的圣洁□□成一种诡谲的神性,一面令人作呕,一面令人拜服。

      “好了,来说说您的事吧,太宰阁下。”童磨随意盘坐在叠敷上,仰视着他说,“我还是第一次见您这样的鬼,不论是拟态还是血鬼术都未免太像人类了。”像得让他忍不住咬了一口。
      “你觉得我是鬼吗?”太宰治把手插进还湿哒哒的口袋。
      “唔,难道还可以是别的东西吗?”童磨手上的扇子一点一点的,“神佛我未见过,鬼怪妖魔之类倒是略知一二。您若不是鬼,还能是什么呢?”

      太宰治感受到来自下方毫不避讳的视线,如同评估一件瓷器,带着毫无温度的考量。

      [你不是已经知道答案了吗?]

      他看向童磨,后者的薄唇闭合,保持着微笑的弧度。

      [你不是已经知道答案了吗?]

      太宰治听到一道轻飘飘的声音,如一支羽毛或是鸟喙,向内探寻着鼓动的生命,直到像一颗子弹将他贯穿。
      他看到昨日的自己抬起湿漉漉的手,亲昵地搭上他的双肩,垂着眼将唇凑到他耳边。

      [你看。]

      太宰治看到一个又一个乌鸦般的身影凭空冒出来,很快便挤满了和室,他们顶着相同的面孔,双眼紧闭,脸上浮着意味不明的笑。
      人群静默着,像一整块漆黑的礁石,一片望不到头的黑水。

      他们开始走动,从人群深处走出一个身着纯白和服的小少年,像海面一串苍白的泡沫。人偶般的少年同样闭着眼,微笑着,同时攥着拳——像只猴子。

      他走到太宰治面前——依然是那副愚蠢的样子——咧开病樱似的无血色的嘴唇。在他身后,所有黑衣人如少年的投影,一齐转向他,露出分毫不差的表情。
      无数张嘴开合着,气流在喉舌间震颤,汇成一场风暴。
      太宰治听到不似人声的轰鸣,如告死的镈钟,如漆黑巨浪粉身碎骨前的呼嚎,震耳欲聋——

      [人间失格。]

      ……

      童磨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人。

      说是好奇也不恰当,因为实际上,他并不能产生任何情绪,心中升起试探的意图也不过是收集情报的习惯——毕竟他经营着上百人的教派,躲避着麻烦的鬼杀队,还要和同事老板保持良好关系(成果存疑),更重要的是,他想要获得人类的情感,想触碰那美丽的幻影。

      太宰阁下在想什么呢?

      童磨保持着微笑,目光滑过抿得泛白的唇,落入一对无光的孔洞。

      没有哭泣也没有笑,没有在看我,面部肌肉有点紧张,这是在悲伤吗?还是震惊?难道是威慑?搞不懂啊。

      没办法,即使成为了鬼,视力得到了强化,也有了充裕的时间观察,童磨自学微表情的收效依旧甚微。
      除了无法亲身体会感情,他的学习材料也有很大问题:人类信徒们在他面前表现得太赤裸了。痛苦,怨恨,后悔,迷茫都毫不掩饰地映照在扭曲的脸上,人类更为复杂的情绪都被淹没在大喜大悲之下。他就像隔着层层水幕向外看,当然只能看到茫然一片。
      倒是他的老板同事可以提供一些参考,不过可能只适用于鬼——毕竟没有人类会在和朋友笑闹时把对方的头打掉嘛。
      (猗窝座:谁跟你笑闹了?不对,谁和你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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