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花谢相思终

　　接下来，欧阳锦思很识趣的没有再提起关于艾依醉的事，而是与冰凝绝谈起了最近朝廷的动荡。
　　“周斯瑞已要到花甲之年，只要他一退位，你当年所答应的誓言也就不复存在，你就不用再被誓言所束缚了。”
　　冰凝绝点了点头，回答道：“没错，但我并不想继承那个位子，还是让他的那个儿子当吧。”
　　“周斯若并非良主，如果让他继位，朝廷必会成为一盘散沙。”
　　冰凝绝听了欧阳锦思的话，毫不在意地玩弄起手中的玉佩，悠然说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对周国，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周斯瑞杀我生父，又害死了艾依醉，我非但没有杀他，还让他继续当皇帝，安享晚年，我难道还要像个大忠臣似的为周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欧阳锦思无话可说，因为冰凝绝说得很对，保仇人百年江山，这种事是没有人会做的。
　　“欧阳锦思，你也明白，”冰凝绝冷笑，“我是真的对天下没兴趣，也不想支持谁上位，谁上位当皇上，我一点也不在乎，就是大周亡了也和我没有半点瓜葛。”
　　“但是……”欧阳锦思犹豫不决地说，“你这样……不想给艾依醉大人报仇了吗？”
　　“报仇？你说什么，……报仇？”冰凝绝突然疯了似的大笑，“他的死，和你们所有人，都脱不了干系，我要是真的报仇，你们所有人，都要为他陪葬!”
　　“你要是连这个位子也不争一争，你连杀了凌冥都做不到。”欧阳锦思还是挺同情冰凝绝的，更准确的说是同情艾依醉，人长得漂亮，心地还好，就是偏偏，死的早还死的惨。
　　“你说的对，”冰凝绝垂下双眸，良久方道，“刚刚是我突误了，我只是，情绪太激动了。”
　　欧阳锦思点点头表示理解，他和冰凝绝已相识多年，他多少也听过冰凝绝说起艾依醉，冰凝绝，冷若冰霜，杀戮果断，也只有说起艾依醉时，才多少有些真情。
　　“左丞相你认识吗？”
　　“左丞相？”冰凝绝想了一想，说道，“是花易落吧？”
　　“左丞相花易落，是朝廷之中最有威望的大臣，客卿三千，能人异士，文人武将，应有尽有。”欧阳锦思拿起茶杯，轻抿了一口，“你觉得他是太子党吗？”
　　冰凝绝摇了摇头：“我觉得不可能，左丞相花易落是个有谋略智慧之人，当年如若不是有右丞相艾依醉压制他，这家伙早起兵谋反了。周期若怎么可能让花易落乖乖对他俯首称臣？如果非要让我推测，我觉得，他只可能是安将军党。”
　　“是吗？”欧阳锦思轻笑，站起身，凑到冰凝绝耳边，小声说，“我觉得，他是……您的拥戴者。”
　　“为什么？”冰凝绝坐到了另一边，与欧阳锦思拉开了距离，问道。
　　“因为……你才是最适合……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欧阳锦思看了一眼冰凝绝，见冰凝绝无半点反应，接着说，“论胆识，周太子与安将军都比不过您，论谋略，文采，气度，气质，沉稳……他们有哪一样比得过你？”
　　“但是，论根基，我比不过他们。”
　　“只要你的一句话，”欧阳锦思道，“我可以为你扫清一切困难，因为，你就是我心中的吾王。”
　　“欧阳锦思，我不值得你如此……”冰凝绝叹了一口气，“唉……我终究不适合那个位子啊……”冰凝绝仰起头，闭上双眼，陷入沉思。
　　当他成年，甚至是弱冠时，他就有了想成为九五之尊的野心。只要他成为了能掌握天下的人，就不用再奴颜媚骨，再看别人脸色行事，就换成了所有人都要对他谄媚、看他脸色行事。也不用看着自己生父被赐死，自己却无能无力。如果生来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那么，有朝一日，我定会成为刀俎!
　　这个信念支持他在逆境中不自暴自弃，让他刻苦学习，拼了命的在同龄人中鹤立鸡群。他的内心如千年冰山一般万年不会融化，他周围的所有人对他冷若冰霜置之不理，所以，他的心，也慢慢的冷了，没有人温暖过他。
　　但偏偏，此生遇到了艾依醉。艾依醉不顾众人反对，保下了自己的一条命。冰凝绝对周朝所有大臣都或多或少的恨，却从来没有，恨过艾依醉。艾依醉为了自己被贬官，为了自己被周斯瑞针对，为了自己情愿远嫁凌国，直至身死凌国，艾依醉也从来未后悔过。
　　如果说艾依醉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感化他，那样的话，艾依醉成功了。
　　连冰凝绝自己也想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爱上了艾依醉，喜欢上了艾依醉，珍视上了艾依醉，心疼上了艾依醉。
　　我本万事无牵无挂，漠不关心，心如死灰如止水，却偏偏，你的一颦一笑，牵动我心间无数情念。
　　你是毒，你是鸩，明明知晓，但我愿意。
　　“九五之位本就该是你的，冰凝绝。你就是再伤心也没有，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是必须活着，干该做的事。”
　　冰凝绝听了，很长时间没有回答他。
　　大约一刻钟，冰凝绝睁开双眼，直视欧阳锦思：“你说得对。”
　　无论如何，那个皇位，我不会让给昏庸之人。
　　“你说什么？小朋友，你才多大，是非之事少管为妙。”花易落看着面前这个连17岁都不到的小少年，说道。
　　“左丞相花易落大人，在下所言，绝非儿戏。”艾格萌揖礼，恭敬而不卑不亢地回答。
　　“你个小孩儿可真有意思，说说看，你今年多大了？”花易落饶有兴趣的问道。
　　“我已到束发之年。”
　　“哦？十五岁了？不是我说，十四岁的女孩子都比你高。”
　　“大人，我是和你来谈正经事的，不是谈我到底多大了。”艾格萌忍无可忍地说道。
　　“你分析得很对，”花易落漫不经心地坐下，拿起毛笔写起字来，“周斯若是太子，他继承王位是名正言顺，但他本人却没有能力当皇帝，而且，只有少数人支持他。安将军好战无谋，虽党羽较多，但难成气候。冰凝绝为摄政王，当年差点儿就登上了王位，他杀戮果断，有勇有谋，若为王，必有所建树。”
　　“花大人，您若是归属于冰凝绝一派，以冰凝绝的性格，他绝不会亏待于你，但您要是归属太子一派，太子殿下一向与您不和，他不但不会听你的进言，可能还会加害于你。而安将军，因为你的权力，他十分忌惮你，你的归属，对他而言会是心腹大患。”
　　花易落写字的手一顿，问道：“你与我如此之说，如若让他人所知，你的性命难保，再说了，你不怕我说你妖言惑众，将你处死？”
　　艾格萌回答：“我当然知道其中利害。但我，必须如此。”
　　“小娃娃，你和我议事，却蒙纱见我，是怕我认出你是哪家的孩子好告状？”
　　“鄙人自出生便相貌可憎，为了不浊了大人的眼，故蒙纱而见，望花大人见谅。”
　　“我活了几十年，什么没见过，”花易落笑道，“你长得再丑能丑到哪里去，还能比我见过最丑的人丑？”说完，上前几步，一下子扯下了艾格萌的面纱，艾格萌的容貌露出的一瞬间，花易落便愣住了。
　　右丞相艾依醉，世人皆称之——蓝颜祸水。凡是见过他的人，几乎都会爱上他。世人猜测，他一定是个精怪，有魅惑之术，魅惑了见过他的人爱上他。但是花易落知道并不是。艾依醉，拥有着盛世容颜，潘安见了他也要自愧不如。比卫阶更貌美，比阮康更有才情。武能带兵一统山河，文能出口成章指点江山，世上没有比他更完美的人。但谁教一代社稷忠臣，遇到了周斯瑞呢？周斯瑞，一代昏君暴君，滥杀人无数，听小人之言，喜美言，恶忠言。就连花易落也感叹，世间竟有如此昏庸无道之人。尽管艾依醉明知辅佐周斯瑞终将不得善终，却从一而终，誓死力挽狂澜，周斯瑞尽情挥霍糟蹋周朝，艾依醉尽力挽回挽救。遇到一个昏庸的主子，大概是艾依醉他人生中最大的败笔，花易落想，可能是因为艾依醉太十全十美了，所以才这样对他。艾依醉死，花易落惋惜至极。他的余生，再也没见过如艾依醉这么好的人。
　　而眼前的这个人，眉眼间都与艾依醉如出一辙，神情举止，恰似故人。
　　“艾……艾依醉……是你吗……真的是你吗……你回来了，你没有死对不对？”花易落一把抓住艾格萌的手，近似疯狂的问道。
　　“花易落大人，我不是你认为的任何一个人，我只是我，我是，艾格萌，不是你们所说的那位右丞相艾依醉艾大人。”
　　花易落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收回手，喃喃自语：“他已经死了，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为什么还要执意欺骗自己呢？”
　　艾格萌看了看失魂落魄的花易落，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为什么很多人见到我都像见了鬼一样，都说我是艾依醉，我与那位艾大人长得极其相似吗？”
　　花易落平复了一下自己波涛汹涌的情绪，回答：“不是极其相似，是一模一样。你的神情，言谈举止，皆与艾依醉一样。”
　　艾格萌不语。
　　良久，花易落缓缓开口：“你回去吧，你说的，我会认真考虑。”
　　艾格萌拜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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