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为戈

　　永信王三个字意味着什么，就连蓉城的三岁小儿都知道。据说其三岁能作诗，七岁能写文，十岁就跟去了边疆杀敌，还立下了三等功勋。抓过毛贼刺客，救过皇子性命，修过翰林典籍，当过太子讲师。就是这么一位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传奇色彩的人物，他的祖父还是是苏文安从小听到大的故事主角——前朝的虎骥将军。
　　作为唯一的一位外姓王爷，这份殊荣远比人们想象中来得更不容易。
　　正如皇上赐给他的封号——永信，连皇上都不会怀疑的人，怎么可能跟他们开这种性命攸关的玩笑？
　　事关重大，两人一时没了主意。苏沐安慰了下自己的弟弟，让他先去睡觉，不要胡思乱想。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她吹灭了灯，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又把思路理了一遍，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被自己遗漏了。
　　七皇子失踪已经十年了，这十年里坊间各种传闻都有，最普遍的认知是七皇子根本就不是被掳走，而是当场就被暴徒给杀了，只是皇上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所以才号称“失踪”。
　　可若是真的失踪了，十年来皇上不可能没有派人去找。蓉城虽偏，但是水运发达，肯定早就被翻了个底朝天，不可能现在才查到苏文安身上。
　　退一万步来说，真的现在才查出来，也不应该是永信王单独前来，而且时间也的确对不上。
　　但永信王是不可能说谎的......
　　苏沐越想越觉得一团乱，干脆起身，复又把灯点上了。
　　门外突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原来是苏沐身边伺候的丫鬟翠茵瞧见灯亮了，以为小姐有什么吩咐。苏沐打发了翠茵，换了身方便行动的衣服，又拿了一件披风将自己裹住，从后门出了苏府。
　　蓉城夜间无宵禁，但背街却鲜有人往来。她悄悄的过了条街，来到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后门，按照三急一缓的节奏敲了敲门，不一会儿门就开了。
　　开门的是一位老婆婆，一看是苏沐，连忙让对方进了院子，又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人，将门重新落了锁。
　　苏沐轻车熟路的朝西边的厢房走去，里面的人听见动静，早已站在门口等候。借着月色，可以看到是一名身材高挑，穿着黑色劲装的年轻男子。苏沐朝对方点点头，径直进了房间。
　　屋里还有一名中年男子，那人一身素白，发色略浅，长长的头发用一根木簪仔细束起，除此之外，身上没有佩戴任何装饰。他正坐在桌边借着昏黄的灯光看书，看见苏沐进来，对她和煦一笑。
　　苏沐恭敬的朝对方行了一礼，叫了声：“师尊。”
　　白明霁点点头，示意苏沐在自己对面坐下，然后轻声的问道：“这么晚了，是有什么急事么？”
　　苏沐说道：“我想借一下关于十年前七皇子失踪的案卷。”
　　白明霁侧过头，看了一眼立在门边的年轻男子，道：“阿夜，你去把相关的案卷都拿过来。”
　　对方应声而去，不多时，便抱着厚厚一摞纸张已经泛黄的书进来，放在白明霁面前的桌案上。每本书上面都用各种颜色的图案做了记号。白明霁拿起其中一本，翻开到某一页，然后递给了苏沐：“这是关于广泗之乱里七皇子失踪的记载。至于其他的几本，是关于此事的一些调查记录和处理记载。我这里只有这些，如果想要更详细的，你可以去凤......”白明霁忽然一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凤栖山，凤栖阁的所在地。自从半年前师尊离开凤栖阁，这是第一次主动提到这个地方。
　　苏沐点点头表示明白，然后接过书，翻来覆去的仔细看了一遍，又把其他的几册也大致翻了翻。书里详细记载了广泗之乱发生时被掳走的全过程，出乎意料的是，里面竟然夹着一张七皇子李烯的画像。画里的李烯穿着皇子的制式华服，正襟危坐，五官尚未长开，肉嘟嘟的脸上带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凝重。落款是鸿安十二年春绘于长平宫，正是广泗之乱在尚京爆发的那一年。
　　关于皇子失踪的内容，书里记载的跟苏沐所知道的差不多，从记录上来看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就是这画像，不知为何让苏沐觉得有些别扭。她回想了下第一次见到苏文安的情形，虽然记忆有些模糊了，但是也可以肯定五岁的苏文安和画里的七皇子长得一点都不像。
　　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但是凭这幅画像就可以确定苏文安不会是七皇子。至于永信王为何会对苏文安说他跟七皇子有关系，苏沐仍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不过既然是父亲安排的，想必对方也不会对苏文安不利。苏沐轻轻放下了手里的书和画像，心里有些庆幸，又有些失望。这时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把刚刚苏沐翻看了许多遍的画像拿了过去。
　　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徒弟为什么会突然来查七皇子失踪的案卷，但是眼见苏沐一筹莫展，白明霁便想着顺便看上一眼。却没想到画中之人却勾起了他心中一段并不怎么美好的回忆，原本温润如玉的眼眸瞬间如同寒冰一般。良久，他轻声道：“阿夜，你来看看，这个人像谁。”
　　拓跋夜接过白明霁递来的画像，只一眼便愣住了，他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白明霁，白明霁沉着脸朝他点了点头。霎那间，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冷了下来。
　　苏沐莫名其妙的看着这位一直以来沉默寡言，甚至连存在感都很弱的师兄，只听到对方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了两个字：“沈、墨。”
　　说完，他突然朝白明霁行了一礼，开口道：“请师尊允许弟子回一趟凤栖山。”
　　白明霁抿了抿唇没有说话，突然觉得胸口一闷，然后剧烈的咳嗽起来。苏沐这才发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连忙上前帮着拍背顺气。却没想到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对方身体温度高的吓人，苏沐脸色大变，惊呼道：“师尊您怎么了。”
　　白明霁以袖掩面，想必是咳得难受，连身体都微微弓起。过了一会儿，他缓和了下来，朝着苏沐无奈的笑了笑，摇摇头道：“没事的，不用担心。”
　　“是被方师叔.....方蔼镜伤了还没好么？”
　　听见苏沐提起这个名字，白明霁的脸色越发苍白。苏沐如鲠在喉，没有继续说下去。她转过身，将拓跋夜递过来的水杯放到白明霁手上，看着他喝下，然后抬头望了一眼拓跋夜，问道：“刚刚师兄说的沈墨，是谁？”
　　拓跋夜咬牙道：“忘恩负义之人。”
　　白明霁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当年你师兄随我南下，正好遇到一群难民，我瞧见其中一名少年根骨不错，有意让他拜入......我门下，此人便是沈墨。”
　　“他果真有悟性的很，十几岁才开始习武本来已经算晚了，可是他却比很多同门师兄弟进步都更快。却没想到，有一天他偷走了我的令牌，潜进了机要室，将......凤栖阁的排兵布阵图盗走了。”
　　白明霁说的轻巧，可谁都知道，丢失了排兵布阵图意味着什么。苏沐想起了十六年前那次差点让整个凤栖阁覆没的灭顶之灾，若不是师尊当时受的伤一直没好全，又怎么会在半年前被方蔼镜打成重伤，以至于现在......
　　一时间大家都没有说话，房间里静的连呼吸声都可以听到。
　　拓跋夜愤愤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打听此人的消息，可他却像从人间蒸发了似的，连凤栖阁都查不出一丝线索，没想到，七皇子的五官竟然与他如此相似！”他朝白明霁单膝跪下，复又说道：“我知师尊不愿再与凤栖阁有任何瓜葛，可是只有凤栖阁可以查到皇族的详细卷宗，恳请师尊让我回去一次。”
　　没想到此事背后竟有如此牵扯。苏沐震惊之余，一种可怕的猜测从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来，当即道：“弟子愿一同前往，恳请师尊成全。”
　　白明霁紧抿着双唇，良久，才徐徐说道：“你们可知，即便是在凤栖阁，皇族的卷宗也是极为机密的要件，其保管之严密不是你们想象的出的。更遑论现在的我已经不再是凤栖阁的长老，受我之累，你们此行可能连山门都进不去。”
　　“就算如此，我也要去一趟。此事在徒儿心中横了十六年，希望师尊能够理解。”拓跋夜迎着白明霁的目光，坚定的说道：“而且当初是我自己决定随师尊一同离开凤栖阁的，如今也是为了解开我自己的心结而回去，师尊不要再因此而自责了。”
　　白明霁明白自己再说什么都无用了，他叹了口气，道：“此行路途遥远，容我做些准备，两日后我随你们一同出发吧。”
　　听得此言，苏沐与拓跋夜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师尊您不可回去——”后者却打断了他们，道：“此事我自有主张。我只将你二人送上山，其他的，你们好自为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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