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长君不知

　　“司哥！”穆小柒用手扯了扯司尸的衣袖，见他仍是那张铁青的脸色，恨铁不成钢地低声叫道。
　　“我的布卷……”摊子前的姑娘一边催促，一边用余光瞟着面目清秀的年轻男子，显然希望对方稍有回应。
　　“姐姐要红的那卷是不？”穆小柒垫着脚趴在布架上，殷勤地扬着可爱笑脸，用小脚使劲踩了那顽固不化的司尸一脚，示意他去拿布，递给人家姑娘。
　　司尸眉头拢起，一副不甘愿的样子，手脚僵硬地从布架上扯下一卷红布，硬是弯了弯嘴角，递给满脸怀春的姑娘。
　　这一笑，那后面排队买布的姑娘都红了小脸，买起布来倒是大方不少。

　　“小柒呀，叫你哥可别总板着脸！你瞧这笑一笑要迷去了多少姑娘？别看我们镇小，可姑娘都长得水灵，要是你哥看得上，不如就在这安家也是不错……”
　　这小布庄的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妇人，浑圆的身子，笑起来眼睛都成了缝，人家都叫她“胖嫂”。人温厚，缺点就是比较八卦，一张嘴就没完没了。
　　穆小柒倒是觉得有趣，可苦了司尸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司尸本就没接触过什么活物，如今进了镇子，起初见了活人就要往地缝里钻，看得穆小柒跺脚直骂他没前途。经过几天训练被穆小柒硬拽着衣角去街道上适应人群，遭了无数莫名惊奇的目光，脸皮渐厚才放开了些。

　　司尸是赶尸匠，比普通人稍强一些，能耐饥饿；穆小柒的身子半死不死，却会冷会饿。
　　那时，司尸瞪大了眼看穆小柒捂着胃喊饿，憋了半晌低啐，怪胎。
　　两人一时无法，只得在小镇找份可以糊口的活儿。正巧碰上胖嫂招工，穆小柒拉着不情不愿的司尸去应招，果然胖嫂见司尸相貌清俊在镇子里算是难得的美男子，又听了穆小柒随口编纂的凄凉身世，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雇了他们。
　　如此这般，他俩就顺理成章成了卖布的。

　　那天之后，穆小柒问起前几天那场诡异大雨的事，司尸说尸变需极盛的阴气，阳间的阴阳之气正因为人的生生死死才持了平衡，尸变极少发生，而近日瘴气猛涨，天色突变，风雨无规，是极度不详之兆。
　　穆小柒问接下去怎么办？司尸则仍是那句话，回湘南阮河找他师傅。
　　但是赶尸之路不可走，司尸又对寻常城镇的路途不熟，两人只有呆在小镇攒钱雇车，好去湘南。

　　穆小柒和司尸刚刚完工回来，正是黄昏，破庙里打扫了一番，添置了一张旧床。司尸打坐调息，穆小柒则趴在床上喊饿，眼角就瞥到破庙门口的裙角。
　　“司大哥！这是我刚炖的鸡汤……要不要尝尝？”翠绿衣裙的小姑娘端着瓷碗，红着一张俏脸，微微低垂着头，声音细弱，站在破庙门口不敢进去。
　　穆小柒乐开了花，赶紧上前迎了那翠绿衣裙的姑娘进来，顺带眼角瞥了眼木头似的司尸，转眼目光就粘上那碗香味浓郁的鸡汤，嘴里甜甜对那姑娘唤道，“翠儿翠儿～司哥方才还说前几日你做的糖醋鱼好吃呢！”
　　钱翠儿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欣喜，偷偷望着坐在木床上闭目打坐的清俊男子，低声喏喏道，“司大哥喜欢……就好。”
　　穆小柒见司尸没甚动静，只得自己干笑两声，一只小手接过那碗鸡汤，笑道，“司哥就是那个样子，话都心里憋着说不出口，姐姐可别介意……”司尸眉头一颤，幽幽睁开眼睛，斜了一眼讨巧的穆小柒，可穆小柒不吃那套，依旧笑得可爱，另一只小手拉着钱翠儿的手往旧床边儿走，道，“可惜姐姐好不容易来次，这里寒酸连个座椅也没有，只好委屈姐姐坐那儿啦！”
　　钱翠儿抬头瞥了眼旧床和睁开眼看她的司尸，再次飞红了脸，任是穆小柒怎么拉她的手，她仍站在那里不肯挪步，吞吞吐吐羞道，“那不是……同，同床么……我，我……司，司大哥……”
　　说着说着，钱翠儿的声音越来越小，脸红得快要烧起来，竟拔腿就奔出了破庙。破庙门外，几个丫鬟小厮凭空冒出来焦急地追上钱翠儿，又是擦汗又是扇风，没一会儿，几人的身影就慢慢没入巷尾了。

　　穆小柒摇摇头，双手捧着瓷碗，笑眯眯地喝着鸡汤嚼着鸡肉。
　　司尸惯例地冷哼一声，“怪胎。”
　　穆小柒也不恼，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把瓷碗放在地上，小小的身子爬上了旧床，坐在司尸身边撅着嘴，张开细弱的双臂。司尸又是一记冷嗤，却乖乖地把穆小柒抱进温热的怀里。夜凉，床上薄被终是不能御寒，穆小柒畏寒得厉害，司尸记得明白。
　　穆小柒舒服地眯眼，望着外面渐黑的巷子，想了想，玩笑道，“那钱翠儿是钱家小姐，好歹是个闺秀，样貌不错，人又懦弱，不如你就从了她当个入赘女婿，她肯定百般顺着你，钱家的那些生意自然会是你的。”
　　司尸微微皱起眉，这动作自从碰上这女娃娃以后就成了他的惯性反应。司尸瞧着穆小柒脏兮兮的小脸，怒道，“你这娃儿才多大，就有这般心思。且不说我身份不合，样貌只作一般，钱家怎会同意？”
　　穆小柒打了个哈欠，看着那张苍白清俊的脸居然被他称作“相貌一般”，叹气缓缓道，“司哥，光凭卖布的活我们在这呆个十年八年也攒不够去湘南的钱。如果你真想回去找到你师傅，这样是最快的办法。”
　　提起这件事，司尸有所犹豫起来。穆小柒说地倒没错，这样下去十年八年也攒不够钱的。钱家是镇子里数一数二的富裕，若能得到钱家相助，恐怕回湘南一事就好办了。

　　穆小柒想通要在这个世界生存之后，心态也焕然一新，这世起码耳朵不聋，便是好的开始。穆小柒的性子并不十分老实，骨子里的执拗和顽劣，在这世得到充分发掘。所以提到要司尸□□钱翠儿的事儿，穆小柒眼里兴奋不已。
　　司尸则是远离人群已久，不通人情世故，一想到事情达成有益于他回到湘南，只不过思索半晌，就和穆小柒一拍即合。

　　这日胖嫂回乡省亲，放了司尸与穆小柒一天假期，那两人便决定上钱家一趟。
　　钱家门房见来人一高一矮，高的那个虽然面色苍白但是面容清俊无比，一身粗衣也掩不去那身独特气质（其实只不过是阴森……），矮的那个躲在年轻男子身后，脸上脏兮兮的，笑起来却也讨巧。
　　钱家门房自然认得那年轻男子，镇子里前些日子突然出现的美男子，在胖嫂那做事，小姐心仪的对象，谁不认识。那年轻男子自称司施（门房以为是这个字而已），说是小姐平日里多有照顾，特来上门答谢的。
　　钱家门房思索一番，叫两人等着，唤住经过的丫鬟去小姐房里说一声。果然没多久，那钱翠儿匆匆赶来，见着司尸惊喜非常，娇羞地迎了他们进门。

　　穆小柒回顾一周，忽然发觉这钱家宅子精雕细工，外形和镇子里其他宅子没甚区别，里面却鬼斧神工，假山溪流，奇花异种，百转回廊，哪像一般镇子里会有的宅子？当下心里一个咯噔，直觉不该惹上钱家小姐才好。
　　可是进都进来了，哪有退缩的机会。再看前面司尸照她的话，正努力温和地主动和钱翠儿搭话，当即肠子都悔青了。

　　“司大哥与小柒不如先梳洗一番，留下来吃饭可好？”钱翠儿是真的高兴，俏脸粉红，眼波春色，一举一动之间婉转风韵，好一个大家闺秀的风范。
　　穆小柒这才惊觉以前没看清这钱翠儿相貌如此出色，气质也不似这小镇里能养出的高华。心想这钱家真的不大简单，说不准有什么乾坤在里面。拉了拉司尸的袖子刚想提醒他不要答应，结果司尸反以为她催他应下，便点点头。
　　穆小柒欲哭无泪，这真的就一脚踏进泥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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