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卿有梦

　　都说文人清癯，华锦延可不这么觉得。周文卿表面上清瘦，实际上却至少有一百四十斤，全长在肌肉里了。

　　可是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现在再放周文卿下来就太丢人了。华锦延只好咬咬牙，一步一步走到楼下。“你家住几楼。”

　　“十二楼。”

　　“什么！？”华锦延差点没把周文卿摔下来。

　　“有电梯。”周文卿扶了扶不存在的眼镜框。

　　华锦延这才看见一个老旧的升降机，连门都没有。刚刚踏上去的一瞬间，华锦延马上又跳了出来。“这电梯得有十几年了吧，会不会故障？”

　　周文卿无奈道，“你放心，没事。”

　　华锦延看周文卿坐了这个电梯不知多少次，仍然好端端的。就小心翼翼的上去了。

　　十二楼的高度，他们足足坐了五分钟。“你说你为什么要住这么高呢？”华锦延抹了一把汗。

　　“难道你以为每个香港人都能像你一样住半山腰的独栋别墅吗？”周文卿反问道。“有电梯已经很好了。”

　　“你家是哪户？”华锦延没有正面回答周文卿的问题。“这都没有两千呎吧居然有八户人家。”

　　“大少爷，这就叫公共屋邨。”周文卿想他也没住过。

　　“别废话！”华锦延差点想把他扔下来。“不知道自己有多重吗？死肥仔。”

　　“就是你面前这户！”什么死肥仔。周文卿冤枉，这可是货真价实的肌肉。“门没锁你直接进去，家里也没人。”

　　华锦延一脚就把这老旧的门踹开，正好入门就是沙发，马上周文卿放下来，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热死了，快点开冷气。”

　　周文卿耸了耸肩，“我家没冷气，你要我给你开风扇。”

　　华锦延气倒过去，“冷气不就几千块吗？你想热死人是不是。”

　　周文卿伸手就开了风扇。“是啊，冷气就几千块钱，但是每个月的电费呢？”

　　“你怎么这么穷？”华锦延没有意识到这句话有多伤人。

　　周文卿的目光一下子黯淡了，“莫欺少年穷。”

　　华锦延四周看了看，屋内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套老木桌椅，一张沙发，一只铝锅一只火灶。唯一出奇的是摆满一书架的书。光是可见都就有几本大书《相对论》《万有引力定律》《史记》……就单单只是一本的价格，都要几十块。

　　华锦延指着周文卿的书架，“你这满屋都是钱啊。”

　　周文卿看着自己辛辛苦苦节衣缩食攒钱买的书，眉开眼笑，仿佛愁云都散开了。一低头，一沓钱摆在他腿上。他不解地看向华锦延，华锦延又将头别过去。

　　周文卿怔住了，俯首凝视，把紧紧攥在手心。华锦延窥看他一眼，道：“你收着就是了。昨天是我的错，不应该喝了酒去飙车。”

　　周文卿淡淡地摇了摇头，往里面抽出两张，“这算换药钱。”然后把这剩下的厚厚一沓钱还给华锦延。

　　“你收着。”华锦延急了，周文卿不收下钱，他晚上睡觉怎么闭得上眼。已经有一个陈林夕让他朝思暮想了，可不想再多个周文卿让他夜不能寐。

　　想起陈林夕，华锦延的心好似被一道惊雷劈了一下。

　　周文卿心中流过一股暖流，他一直相信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坏人也没有绝对的好人。这个小少爷虽然嚣张跋扈，但是该认的账还是一定会认清楚的。

　　周文卿笑如春风拂面，“实话不相瞒，虽然我独自居住，但我的父母每个月都会给我寄一千港币。因为是这钱我都都用来买书和交学费了，所以看上去便清贫。你不要因为这个心里有压力，也不用因为我不收你的钱而自责。这二百块钱买完换的药，我还可以再吃几顿饭呢。”

　　周文卿的话直接说到华锦延的心里，华锦延有点感动，甚至有点想哭。但刚刚对他那样骄傲，现在总不能在他面前抱头痛哭吧。

　　华锦延看了看自己的表，十一点左右，虽说离吃中午饭还早，但顾及周文卿伤腿不好煮饭买饭且连个电话都没有，也没办法叫外卖。

　　“不要就不要。喂，你吃什么？”华锦延简短的语句无疑是想掩盖他被感动后的抽噎声。

　　“素面。”

　　“我去下面买。”华锦延逃跑似的马上窜出去。本来只是肩膀在发抖，一到无人的电梯里眼泪就止不住了。

　　从无语抽噎到嚎啕大哭。

　　不仅仅是周文卿为他着想说出让他心头一暖的话，更是因为想起了陈林夕。感动、温暖、思念、愤懑、爱慕、心碎种种感情交错纵横，压得华锦延眼泪落地击成一个个的小水花。

　　屋内的周文卿想叫住他，却看他迅速开门走人。“唉，素面而已。一点水一点生面一点盐的事，何必跑上跑下空花钱。”

　　不过想想华锦延也是个大少，逼他吃素面这种，面汤之外只有淡淡咸味都东西也是强人所难。于是他一伸手把老木桌子拉过来，几支笔放沙发上，然后用未伤腿将椅子勾过来。

　　这房子加上洗手间阳台都只有一百五十呎（十四平方米左右），小是小了点，但做什么都不用走动，伸手伸脚就是了。

　　华锦延一下楼看到自家司机老张在楼下吃面。老张一看见华锦延便一哆嗦，“大少，回去吗？”

　　“没事，我来买点东西。”华锦延看老张的面没吃几口，里面还有四五个大肉丸子一点青菜，他更加觉得周文卿可怜。

　　电梯里，哭完一场就好像雨过天晴。大雨洗涤了空气里所有的灰尘，眼泪带走了华锦延心里的阴鸷。

　　推开半虚掩的门，周文卿仰着头在背单词。“Adamancy.”

　　华锦延将素面和小菜扔在桌子上，“筷子呢。”

　　周文卿左手一双筷子，右手一只调羹，“你选一个。”

　　华锦延接过了筷子，正准备大快朵颐。结果周文卿眼巴巴地看着他，“没事，你先吃。”

　　华锦延这才明白周文卿家里只有一双筷子一只调羹。“算了算了。你吃。”

　　华锦延把筷子硬塞给他，自己抢过勺子。周文卿一夹半碗，华锦延一勺一根。周文卿有点尴尬，闲聊道：“好吃吗？”

　　好吃吗？周文卿还真问的出来，“我连味都没尝出来。”

　　周文卿只好拿出了自己的珍藏牛肉酱。“来吧，点伴面。”

　　华锦延没有客气，直接了一大勺。一尝，惊艳道：“倒是不输我家厨师。”

　　周文卿没有回答他，埋头吃面。

　　“你知道A班陈林夕吗？”华锦延故作不经意问道。

　　周文卿想都没有想，“知道。”

　　“那你觉得她怎么样？”

　　“漂亮——数学好。没了。”

　　这些华锦延早就从别人嘴里打听到了。见周文卿一无所知，华锦延也不再追问。等周文卿吃完把筷子洗了，华锦延终于可以一口把剩下的面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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