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猫记

　　第四章

　　我在荒漠中飞行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才飞离这里。

　　想起之前到百鬼城来胡说八道的老道士来时驾着一朵祥云，他站在云头，虽然身材不高倒也飘飘的很，最重要的是驾云的速度是很快的。

　　只是我却驾不了云，阿母并没有教过我驾云的本事，在书中我也没有翻到关于驾云的内容，所以只好像鸟儿一样在天上飞行，这样不但速度不如驾云而且还颇为费劲。就像现在，飞了整整一天的我已经十分疲惫了。

　　我又累又饿，终于忍不住在一处山中落了下来，想找点果子填充填充肚子。此时已经是半夜，四处黑漆漆的，山的深处更是透出阴森之气。

　　我在一棵老松树下坐下，用法术变出一只灵猴，让它去为我采摘果子，自己则盘坐在树下闭目养神。

　　就在快要睡着时，忽然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在说话。
　　“
　　这下可好，大王还没回来，姑姑的脾气也越发古怪了，我可不敢去伺候她！”嚷嚷这话的人声音十分尖锐。

　　“有什么办法，姑姑生来九条命，法力又高强的很，能治得了她的也只有大王了，可是大王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咱们也只能哄着姑姑再等等啦！”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像现在这样，你以为还能哄多久？只怕过不了一天，姑姑便要冲出去寻找大王了。”

　　这时一股妖气传了过来，我睁开眼睛，意识到说话的两人都是妖怪。

　　我翻身站起，悄悄地朝妖气的源头处走去，只见两个模样颇为丑怪的小妖正在树下聊天。

　　我暗暗凝聚灵力，想喷出三昧真火将两个小妖烧死，忽然又想，这两妖精不过是在树下说会儿话，似乎并没有做出什么坏事，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杀死人家未免有点过不去。但是阿母又曾经告诉我，只要见到妖怪不论如何都要杀了再说。

　　正犹豫不决时，两个妖怪感应到了我的灵力，转头见到我都吓了一跳，两妖各自翻身一跳隐入林中便消失不见了。

　　既然他们这样识趣，我也就不再追了。等灵猴回来，我狂吃了一顿水果，又继续盘坐休息。天一亮我便继续朝着七宝锁灵光发散的方向飞行。

　　飞了半天后，我来到了七宝锁灵光最为强盛的地方。
　　在
　　这里我也看到了一座城，但比百鬼城至少大上十倍。它的城墙又厚实又高大，连绵不断，百鬼城那破败圮毁的城墙与之相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在高空中我看到城里面挨挨挤挤的满是房屋，但是却不混乱，城中有许多横横竖竖的街道，街道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人，也有马儿拉着车子在走。我在百鬼城呆了十八年，从未见到过这样繁荣的景象。

　　城里热闹非凡，城外头也是非凡热闹。

　　只见城门虽然紧闭，但是高高的城墙底下，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堆人，男女老少都有，这些人个个骨瘦如柴，衣裳破烂不堪，人群均匀排开竟是将绵延数里的城墙围了大半边。我平生从未见过这样多的人，不禁瞠目结舌，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干什么。

　　我飞到城墙下，这些人却好像都没有看见我似的，个个闭着眼，一副懒洋洋的神态。

　　我走到一个妇女面前，她怀里抱着个沉睡的男娃娃，那娃娃脸上生满了红色的疙瘩，十分难看。

　　她一看见我，立即搂着孩子上前一步，说：“小姐，可怜可怜吧，给点吃的……”

　　我口袋里还有昨日剩下的野果，于是我将口袋打开，拿出两个果子递给她。她急忙接过果子，连忙叫醒怀里的孩子，孩子醒来后抓起果子便啃咬了起来。

　　这时其他人看见了，纷纷从地上爬起来，将我围成一个圈，要我也将果子给他们吃。我是愿意将果子给他们的，只是朝我伸手的人实在太多，我却不知道该给哪一个了。

　　这时忽有人一把抢过我的口袋，然后人群哄哄的围了过去，直堆成了一座人山，看着着实吓人。可是我那口袋里的果子只剩下三个，哪够他们分吃呢？

　　这群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去自己找吃的呢？

　　正百思不得其解时，忽然嗅到一股妖气，转身一看，只见远处一只极为肥大的白面狐狸正趴在一个瘦弱的青年人身上吸食魂魄。

　　食人魂魄是妖怪们想要在短时期内增强力量最快的办法，但是这种做法太过阴损，凡是吸食魂魄的妖怪都无法修成仙道，而且人的魂魄一旦被妖怪吃掉便永远无法进入轮回道，等于是魂飞魄散了。当年我的祖先所杀的多半就是吸食魂魄的妖怪。

　　我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狠狠地砸在它身上。它被砸中脑门，吃痛之下愤怒地抬起头看向我。我见这妖怪的一双眼睛都红了，想是已经吃了不少人的魂魄。便闪身到它面前，冷声说：“畜生，你修炼邪术，我要你好看！”

　　它丢开青年人，张大嘴巴，凶恶地朝我扑来，我一拂衣袖，将它摔在地上。它不过是个连人形都未修成的妖怪，想要和我斗还差得很远。

　　我瞥了一眼那得救的青年人，只见他半睁着眼睛看着我，脸色冷淡至极，似乎对我的出手相救毫不领情，不但不领情似乎还有责怪之意。他旁边的人也都是漠然的瞧着我，倒好像我的行为十分多余似的。

　　就在我惊愕之时，那只狐狸便趁机逃脱了，我见它身形一跳便钻入城中，心想这狐狸多半还要再城里害人，必须要捉住它才行。于是我跟着也飞入了城里。

　　城里和外头的情况就截然不同了，这里张灯结彩，十分繁华，并且有许多卖吃食的小摊子，这些食物都是我从未见过的，要不是赶着追捕狐狸，我一定要停下来将每种吃食都尝一尝才肯罢休。
　　我追着那妖精，因为我们的速度都十分之快，身边往来的行人都看不见我们，他们只觉得风声呼呼，叫嚷着好大的风。

　　追了好几条街道后，我将那妖怪逼进一条深巷之中，谁知那妖怪身形一摆变作一个白衣公子的模样大摇大摆的走进了一处装饰十分华丽的人家里。

　　好妖怪，居然还会变化术！倒是我太过小看它了。

　　我跟着要追进去，眼前突然伸过一双又粗又黑的大手拦在了我。我一看，是一个十分高大且满是胡子的中年男人。

　　“喂，小姑娘，这里可不是你来的地方！”他警告我。

　　我着急地说：“刚才有妖精进去了！”

　　这时从我身边走过一个胖乎乎的男人，他听了我的话后笑眯眯地看着我说：“这小姑娘说的很对啊，是有妖精进去了。”

　　我说：“你也看见了？”

　　可是刚才那狐狸变成人的样子，他怎么能看出他是妖精呢？莫非他也学过法术？我不禁认真打量这人一眼，只见他肥肥胖胖，脚步虚软，没半分灵气，全无一点修炼过的样子。

　　这男人笑嘻嘻地说：“是啊，不但有妖精进去，这里头全都是一些迷死人的小妖精呢！”

　　我大吃一惊，“这里面全都是妖精？”

　　这可了不得！里头要真都是妖精那算是撞进了妖精的老巢了，我一个人是绝对应付不过来的。奇怪的是如果里头妖怪真的很多的话，怎么我闻不到浓重的妖气呢？

　　正在这时，房子里款款走出了一位和刘妈妈年龄差不多大的妇人，她穿着艳丽的衣裙，打扮的花枝招展，脸上的神情十分怪异，我从未见过刘妈妈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啊呀呀，好标致的女孩儿！”她一见到我目光里先是惊讶，然后一把拉过我的手，很是亲热地说：“好姑娘，你多大了？”

　　我说：“十八了。”

　　“这个年龄也妙得很啊，你怎么一个人跑到我家门口来了，你的爹娘呢？”

　　我见她浑身都没有妖气，又和刘妈妈一样大，而且对我十分热情，便很诚实的告诉她，“我阿爹阿母早就不在了。”

　　她微微一愣，那个胖男人却抚掌大笑，说：“甚好，甚好。”

　　我不知道他这个‘甚好’是什么意思，也没听我阿母说他们和什么人结过仇怨，他怎么会听到我那样回答时说‘甚好，甚好’呢？于是我瞪了他一眼。

　　妇人越发和颜悦色，对我也更是关切，说：“既然你无亲无故，不如就在我这里住下吧，我可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

　　我摇摇头，说：“我不住这儿，我说了刚才有妖怪进去了，我是来捉妖怪的。”

　　妇人说：“我们这儿哪有什么妖怪，小姑娘可是胡说了。”

　　我说：“我都看见了，它方才变成一个白衣男人跑进去了。”

　　“哦！”妇人闻言顿时满面春风，说：“原来是来找男人的，那不正好吗？请随我进来吧。”

　　妇人挽着我的手走进去，只见里面非常宽敞，并有楼上楼下两层，到处挂满了精致的彩灯，将里头照得辉煌耀目，直晃我的眼。穿着艳丽的年青女子们头上簪着我没见过的好看花朵，摇着团团扇子，盈盈穿梭，如一只只花蝴蝶，只是蝴蝶沾染的是花粉，她们每走过一处，身边便多了个目光精亮的男人。

　　她拉着我走上漆过了红漆的大楼梯，边走边和我说：“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还没有告诉她，突然又嗅到那股狐狸的气味，便甩开她的手自己飞身上了二楼。楼上的房间非常的多，而且每间房的装饰都差不了多少，我在上面直绕了一圈子回到了原地依然没有找到那只狐狸。

　　时，那妇人气喘吁吁地走到我面前，尖声叫道：“你这小姑娘看起来斯斯文文，怎么跑起像一阵风似的，比几个大男人还要快！”

　　我说：“不是我快，是你太慢了。”

　　妇人的脸色微有变化，我听到她轻声嘀咕：“要是哪一天逃了，谁追的上啊……”

　　这时，我忽又闻到狐狸气味，我冲到一间房前直接撞开门，妇人跟在我身后惊叫：“你干什么！”

　　里面传来哼哼唧唧和衣裳剧烈抖动的声音，我以为定是狐狸在吸食人的魂魄，冲进去一看，只见床上粉红的纱幔抖动不停，我冲上前去嚯地掀开，却见一对衣衫不整的男女气喘吁吁的抱在一起，红的被子绿的枕头乱作一团，也不知这两人在干什么，这里头并不见那只妖狐。

　　这对男女似是惊得呆了，都怔怔的看着我，我不知道他们的脸色为什么这样怪异，也就怔怔地看着他们。

　　妇人这时冲了进来，不由分说拽住我的衣袖将我拖了出去，一边堆着笑说：“抱歉抱歉，这孩子是新来的，原是个傻子是不懂事的，莫要见怪，莫要见怪……”

　　她说着将门轻轻关上，一转过身来便责骂我。

　　我也听不懂她骂的是什么，只觉得这妇人啰啰嗦嗦的，惹人心烦。这时我嗅到妖气从隔壁房间传出，心想，这下可不能再扑空了。

　　那妇人兀自对我不停教训，我叫了一声‘定’，使了个定身术，将她定在原地，一个时辰后她才能活动自如。

　　我不敢再像刚才那样张扬的冲进去，于是悄悄地靠近房间，使用透身法，透身法是一种可以令施法者透过墙壁、木柜等物看到里头的东西的法术。

　　只见里头坐了好几个女孩儿，她们都抱着做成奇怪样式的木头，木头上有许多根拉的紧紧的线，她们便在线上不住拨弄，木头也就随着发出声音，听起来还十分悦耳。在女孩儿们的左侧隔着一道用许多珠子串起来的帘子，帘子后面隐隐约约靠着一个白衣男人。

　　啊，是那妖狐！

　　门砰的一声被撞开，女孩们停止了对木头的抚弄，一脸惊愕的望着我，我毫不理会她们的表情，掀开珠帘，冲到睡榻前一把抓住那男人的手腕。

　　我冷冷的说：“小妖精，这下命门都被我拿住了，你还想往哪儿逃？”

　　男人挑了挑眉，看着我，说：“小妖精？”

　　我喝道：“你连人形都还没有修炼成，难道还有脸让我叫你大妖精吗？”

　　这时听到后面有一个女孩子叫了一声，“哪儿来的疯丫头，这是沈公子！”

　　我一本正经地说：“女孩们，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肉眼凡胎的人根本就认不得妖精！我在门口时可是亲眼看见一只白面狐狸变成一个白衣男人跑到这里来了，不是他还是谁？”

　　男人嗤的一笑，说：“照你这样说，岂不是穿了白衣的男子都是妖怪了？”

　　我见他死到临头居然还笑得出声来，便说：“好妖怪，你倒有几分胆色。哼，我让你现出原形你才知道厉害呢！”

　　我在手中凝聚灵力注入他的体内，这是逼迫妖怪现行的最好办法。一般来说只要我的灵力一进入妖怪的身体中，妖精都会因为承受不住我灼热的灵力而现出原形，若是碰上道行稍高的妖怪便要再多费一番功夫，或许还得用上一些法器。

　　一柱香的功夫过去了，我依旧抓着他的手，眼前的男人不见半点反应不说，我的额头上却开始冒出冷汗。我心里出现了不太好的预感，自己似乎白白浪费了许多灵力。

　　他认真地望着我，说：“请问姑娘，我这只小妖精怎么还不显出原形呢？”

　　我见他这般神色，心中不甘，一咬牙加大灵力的输入。又试了一会儿，这时才发现原来他并不是妖而是正宗的人，居然是我自己弄错了！

　　我不由得涨红了脸，说：“你……你并不是妖怪……”

　　他说：“哦，原来我不是小妖精，我也是今天从姑娘口中才真正确认了呢。请问姑娘现在还抓着我的手是还想对我做什么吗？”

　　我慌忙撤了手，说：“抱歉了。”

　　他说：“姑娘一进来就抓住我的手说我是妖怪，这下倒好，把我的名声都给弄坏了，人家以后还指不定怎么样想我呢，姑娘一句抱歉就算完了吗？”

　　这件事毕竟是自己太过冲撞，人家要找我算账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听他这样讲，便说：“那你想要怎样？”

　　他用手撑着脑袋，慢慢地说：“那我可得好好想想。”

　　这时我又嗅到了那狐狸的气味，转头一看，只见木窗外头有一棵高大的树，树上满是雪白的花朵，那只狐狸正藏身在花朵之间，看我的笑话呢。真是好大的胆子！

　　我不动声色地转过头来，说：“这样吧，我送你一件衣裳作为礼物怎么样？”

　　他说：“好啊，那衣裳呢？”

　　我说：“那当然得先取材料了。”

　　话音未落，我已经从窗户中飞了出去，手中多了一把红光闪烁的烈焰匕首，那狐狸想要逃时，我手中的匕首脱手，正中它的心口，将它生生钉在了树上。这把匕首灼热非常，只有朱雀家的人能安全使用而不被烫伤。这只狐狸被匕首刺中，心一定已经给烧焦了，再无活着的可能。

　　我从树上取下那只狐狸，将匕首收起来。我转过身，立在满是洁白的花的树枝上，突然看见那男人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窗边，两只手撑在窗台上正看着我。

　　我将手中的狐狸朝他扔去，他伸手接住了。

　　我对他说：“这狐狸也有几百年了，它的皮毛用来做衣裳是再好不过了，就送给你吧。”

　　他说：“你说的是送一件衣裳，这只是狐狸的身体，事情只做了一半，可不算兑现承诺。”

　　我皱了皱眉说：“你这人真是麻烦得很，我实话告诉你，我从来不会什么针线什么裁缝的，你自己请个人做不就行了吗？”

　　我说完就想离开，他忽然喊道：“哎，你姓什么？”

　　我轻甩衣袖，袖袍擦在那重重叠叠的花朵上，撞碎了花瓣，便见得它们飘飘荡荡，如雪似的落了下来。

　　我扫了扫衣服上的花瓣，对他说：“我姓朱，单名一个烨字。”

　　说完便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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