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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畔彼时
二哥和应潾回到竹林时天色半黑,昏暗的天色下星月光芒渐盛,可见是一个晴朗的夜晚。何璞和应沧把小桌子搬出来对着坐着,已经燃起了烛火。应沧正不胜其烦地回答何璞的问题,他的小屋子的窗子不知所踪,应潾靠近了才发现那可怜的窗子已经被大卸八块,散落在地上,他应是被自家姐姐从窗户里揪了出来,还是没能逃过何璞的魔掌。
何卿云难得也在。想来是两个小家伙饿了就去磨她,她见二哥未归,权当帮忙做了份晚饭。瞧见二哥与应潾回来,她道:“燄公子,你可算是回来了,这两位公子小姐可真是折腾死我了。”
二哥勉力挤出一个笑容:“有劳何姑娘。”
何卿云瞧出有些不对,敛了笑容道:“公子可是有些不舒服?这里我瞧着就好,你先去歇息吧。”
“二哥你怎么了?”何璞与应沧跳出来,一人拽住一边袖子,抬起头盯着他。二哥这次笑得算是自然柔和了不少,他蹲下身抱住两个小人儿,轻轻拍拍他们的后背:“没事。有点乏力。”他又对何卿云道:“何姑娘费心了,我晓得你近日有事要忙,不必再费时间。这里我瞧着即可。”
何卿云点点头,却并未立即离开。她回到厨房,端出特意留下的饭食,摆好后又有些担心地偷瞄了二哥一眼才回去。应潾安安静静地吃饭,何璞和应沧回到小椅子上继续争执。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若心动而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这句……”
“那是说心如止水。”
“心如你个鬼的止水。我现在已经体会到了世间诸般痛苦。”
“你可以想想几天后大哥回来,大哥他一向关心你,是不是很感动?还痛苦么?”应沧凉凉一笑。
“真他奶奶的感动。”何璞扑到厚厚的书中,“更痛苦了。”
“如我所愿,甚好甚好。”
“若是日后我著书,定要尽力写的晦涩不明,让他们真切地感受到三界着火。”何璞苦着脸道:“还要夫子日日检查背书抄书。”
三界着火?应沧一噎:“你是说‘三界不安犹如火宅’?”
“唔,差不多。它是不是着火不影响我著书。”
“这个,对你,有点难。”应沧认真地点头,“老三你即将大祸临头,还在心心念念着日后为祸苍生的伟业,当真不易。”
何璞抄起一只竹笔扔了过去,把头埋进书里不再搭理应沧千般百般的挖苦讽刺。
应沧蹬鼻子上脸,露出得逞的笑容。
应潾慢慢地吃着,眨巴着眼睛思索。
二哥站在不远处的竹林里,看着他们却目光涣散,没有进食,没有说话。清澈如水的月光倾洒,流淌过那双几近干涸的桃花眼眸。
睡前何璞和应沧又相对讽刺一阵,那扇今天下午被何璞卸下来的窗子已经被弄坏了,秋夜寒风冷硬,小屋透凉,今夜只能凑合着让三个孩子睡一屋,二哥一人挤在堆放杂物的小间。
“二哥,我和潾儿去找卿云姐姐。我和潾儿在那里睡,你和老四睡我和潾儿那间不成吗?”何璞死拽着二哥的袖子不让他进去,“你看那什么破地方啊。”
“小璞乖,听二哥的。你卿云姐姐近来的确有事,你和沧儿今天下午都不该去扰她的。”二哥尽量把声音放柔。
“二哥,你不要把自己放的这样低。卿云姐姐她……”她也不过是娘亲派来的人,并不比婢女尊贵多少,对她好到这个地步未免过分。
“老三,算了,听二哥的。”应沧直接打断她。有些话,最好不要讲出口。
何璞看了看二哥,看了看应沧,勉强松开手。
二哥轻轻拍拍她,转身进了杂物间,脚步听来急切而慌乱。
应燄关上门,疲倦地靠坐在门边,他把头埋在臂弯中,在微弱的光亮中睁大眼睛。
当真是放弃的时候了,这十年来,骄傲让他抱着那一点希望去飞蛾扑火,理智又告知他自己难以改变的废物事实,他尽力压抑愈发膨胀的不甘,一低再低,却愈低愈不甘。在何璞与应沧验灵时,他恍惚了一瞬,仿若未曾被废。大梦醒来,空落依然。
而更大的悲哀在于,他生为应家公子,即便甘愿平凡度日,命运亦不会让他得偿所愿。因是应家家主的公子,则不可一生庸碌,注定平凡就是屈辱。道路是家族决定的,他从来没有选择的权利。若是强大如爹爹应烛,或许尚有可能,此从娘亲从未入门一事中便可窥得一二。可惜他注定没有这个资格。他是爹娘忧心所在,亲友唏嘘所在,家族鄙夷所在,天下笑谈所在。
仿若跌落万丈深渊。然而最痛的,不是跌落后摔得粉身碎骨,而是已然抱了粉身碎骨的心愿,却连深渊里一丝回声都难以听见,妄论谷底何在。只有坠落而已。
终此一生,除去沉沦,再无他物。
应潾是被摇醒的。昨夜他们不晚便歇下了,她辗转了一阵,心有郁结一般念着傍晚二哥哀愤的神色,不久却也入睡了。毕竟年幼,困意来袭常常格外凶猛。
她揉揉眼睛坐起来,懵懵地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正色的何璞的小脸儿。何璞小声问:“潾儿你告诉我,今天下午二哥是不是又去做什么荒唐事了?”
应潾一下惊醒过来,盯着床沿默不作声。二哥自然是不愿意旁人知道的,但这个旁人是否包括何璞应沧,她不清楚。
“必然是又去了,你没瞧着他俩打回来就丧着。”应沧还躺在床上,一双眼睛却明亮不带初醒的困倦。
何璞默了一会,声音低低闷闷:“别的事还好,就怕他验灵。你也晓得二哥今年十六,可能回复的期限是十年。”
“其实就是五年,还没听说过哪个是在后五年回复的。”应沧坐起来,“潾儿他去了个小门派是不是?”
应潾迟疑着点头,道:“在旁边的小镇。”
应沧又问:“为何不说?”
“二哥他不想让旁人知道。”
“旁人?我做了他八年的妹妹,第一次知道自己是旁人。”何璞有些气,“不成!我要收拾收拾那群没眼色的。”
“收拾?如何收拾?何时收拾?为何收拾?”应沧道,“现在连竹林都出不去。”
何璞沉默了,屋里霎时安静下来。她隔了半响道:“那怎么办?”
“出竹林不难。难就难在,出去了,除了小打小闹什么也做不了。二哥不会同意,卿云姐姐不会允许,剩下咱们三个小孩,能做什么?”
“过几天大哥和爹娘回来……”
“别给大哥找麻烦了。他早已内定为何家下任家主,一举一动关乎何家名声……”
“滚他奶奶的名声!”
“老三你明不明白,二哥最怕的就是事情闹大。前两年你闹的还不够多?你是存心害他?”
应沧一句把何璞所有的话打回肚中。应潾凑过去握住何璞的手,冷冷凉凉的,她这几个时辰都是醒着的。
何璞开口:“老四,你是‘通天满’,首次验灵完就已灵力远超底层修炼者了,去二哥那里把石头偷过来没有问题,找到几个不行的,,打一顿也没有问题,对吧?”
“你真这么想?”
“小打小闹我也要闹得鸡飞狗跳。”何璞恶狠狠咬牙。
应沧把石头塞她手里:“什么时候?”
“咦,石头?哈,我就说老四你不会如此冷血无情。”何璞喜滋滋地把石头揣进怀里,“今晚或明天最好。再隔几天万一大哥回来就惨了。只是怕他们不在。”
“既然是招收弟子,哪有一日就走的道理。他们在某间客栈落脚。我打听过了,那个值夜的恰巧是今天下午推开二哥的人。月黑风高夜,正是好时机。”
何璞目瞪口呆地盯着应沧:“老四你怎么打听的?难道是之前起夜?”
“我有说我是起夜吗?”
“我还以为你掉茅坑里了,寻摸着你要是腹泻今夜的事就不成了。这边正想找你去,你就回来了。打听的时间短了点吧?”
“我托了人,这不重要。你的三界着火不管了?”
“着火而已,烧死我都不管。反正啥都不会,无所畏惧。”何璞跳下床向门外冲去。
“我说,老三,”应沧目光复杂地叫住她,“你好歹……把鞋穿上啊。”
“……”
小竹林不大,没多久三个孩子就溜了出去。何璞在前,应沧紧紧拉着应潾在后。何璞刚出竹林,常年的护卫的黑色身影显现出来,蹲下身道:“小姐这是要去哪儿?”
应沧拉着应潾在竹林内停下,何璞没好气道:“要跟就跟,我又死不了。”
那人的语气软下来,很是无奈:“小姐,莫要为难属下。”
何璞绕开男子向前冲去:“啰嗦个鬼啊,收拾完回来就睡觉,谁也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一听到这个声音,何璞重心不稳向前倒去,直落到声音的主人怀里。应潾从应沧身后探出头来看,那人身形修长挺拔,一袭白色长袍,袖口和衣边是浅紫色的暗纹,眉眼俊秀,肤色素净,稍显细长的双眼冷锐锋利,直视时令人心底发寒,黑发聚拢,深色发带高系。他半蹲着,用一只手半拎着何璞,淡淡地看着她:“不知道你又要出去闹?”
“大大大大大……”何璞指着他的鼻尖,半天说不出完整的话。
应沧仍站在空间屏障内,规规矩矩地对他道:“大哥。”
此人正是何家继任家主,应烛何涟长子,何琅。
何琅对他点点头,又转过头来把何璞放下来,对她道:“听说你三界着火?”
何璞一个激灵,恶狠狠回头瞪应沧。怪不得他早有打算似的偷来了石头,墨迹了几句就跟着出来,竟和大哥串通一气!
应沧坦荡荡地回看她,并报以和善的微笑。
何璞险些一口老血吐出来。
何琅拿出石头揣进自己怀里,侧头示意护卫退下。他奶奶的,老娘今天一定要收拾死那个混犊子。何璞索性缠上何琅,糯声道:“大哥,你别让我回去。你都不知道二哥他……”
“停。”何琅轻轻地捏住何璞的脸,吓得她哑了嗓子,“沧儿都告诉我了。我知道。此事我会交给你们解决,只不过我要在一旁看着。”
“好!那快去啊。”何璞心里对应沧这个叛徒恶狠狠地“呸”了一下。
“你们去就好,我带潾儿回去。她太小了,会困的。”应沧道。
何琅定眼瞧了瞧应潾,瘦瘦弱弱的小女孩,清秀得很,眉峰却略带剑意,有些英气。还好,还好,也算是有几分像应烛。
如此一来,到时蒙混过去并不难。
何琅抱起何璞,几步消失在视野内。何璞越过何琅的肩头向应沧吐了个舌头,张嘴,呸了一声。应沧没搭理她,拢紧了应潾披在外面的外衣以防她着凉,拉着应潾放慢速度向回走。
“有谁告诉过你二哥的事情吗?”应沧把应潾拉近,低声问道。
应潾摇摇头。他似乎有话说。
“我特意避开大哥和老三,接下来我告诉你的事情,不要轻易透露给他人。”应沧道,“平日里何璞缠着你,二哥也常在,何卿云离得也近,不好开口。方才才寻着机会完全支开她。”
应潾有些明白了。二哥在杂物间,何卿云在山上休息,大哥带着何璞外出,护卫们无法进入竹林,现下完全只有他们二人,这才是谈论此事的时机。
“你还很小,但这件事你越早知道越好。”应沧道,“二哥六岁时首次验灵,资质极上乘,悟性也高,彼时被寄予厚望。然而不过几月,应家禁地被闯,所幸禁地大阵守护无碍。爹爹长老即刻追捕,那些人全数自尽,只剩一个潜回应家,把二哥废了。”
“废……”
“以当时情况,杀死二哥容易至极。不过,废了应家公子,一来折损应家的潜力,二来损害应家的名声。分明是挑衅。”应沧道,“那次事件的结果,说好听些是应家将叛逆全歼,说难听些,但更真实的是,应家不仅没有抓到一个俘虏,没有摸到关于内鬼的一点头绪,还赔损了家族少主。
“我在首次验灵后,也出现了相似的情况。我在应家只住了七天,被刺杀还是没落下。爹爹活捉了刺客,审讯结果如何我便不得而知了。潾儿,我记得你的生辰是二月十三。明年春天就是你首次验灵的时候了。还不清楚爹爹的安排,但到时候,切记小心。
“记住,在应家,除了爹爹,二哥,我,大长老,还有我们告知你的安全可信的人,谁都不可轻信。或许有的时候,我们你都不能完全信任。”应沧顿了顿,双手紧紧把住应潾单薄的肩膀,“你明白了吗?”
“三哥,其实我不是很懂。”应潾还有些恍惚,“怎样才算是小心?还有,我到底该信任谁?”
“是我有点怕了。不急,只要你去过应家几次,你就会明白了。”应沧摸摸她的头,笑道,“大哥与何璞对此事知晓不多,只知道当年一场意外二哥被废,你装作也是这样便好。”
“嗯。”
“对何卿云,只当做一个普通的大姐姐即可。真正值得依赖的人还是只有亲人。”应沧道,“她心里的盘算多得很。譬如今夜,虽说整片竹林在爹爹的气息包围下,她的感知力必然大幅下降,但咱们三个人出去的动静她还是感知得到,她那股灵力已经与我交汇了。可是,如果她出现,要么阻止咱们,要么帮助咱们。阻止咱们或许会得罪老三,帮助咱们或许会得罪大哥和爹娘,都不利于日后她回到何家后的高升。这只是一例,其他你日后会多见。她的做法是人之常情,但正是这种冷静理智的人之常情,注定了她微漠的过客身份。”
应潾听的一怔。她忽然有一个略显可怕的想法。
为何已经几个月了,应沧才把此事告知于她?
毕竟她还很小,性格如何也不可得知,万一把重要的机密泄露出去,得不偿失。这几个月来,应沧看出她是个很早慧的孩子,闲话很少,与难以藏事的何璞不同。二哥和卿云姐姐不可能提及此事,而除去睡觉,应沧几乎从不会让何璞与她单独相处,三人时,每每何璞快要说到有关二哥的事,应沧就会开着玩笑打岔,将此话题搁置。
这个不可多得的时机,也是他凭着阴差阳错创造出来的。
应沧这样做的理由,便是对何家的戒备。即便兄弟姐妹间情谊深厚,家族内外的恩怨依旧泾渭分明。事事分的清楚明了。应家与何家是亲近不错,但凡是涉及到应家利益的事,他对外姓人都秉承着言多必失的原则,要说,也只能是应烛去说,他不可妄言。
二哥曾经在吃饭时对应沧笑道:“小小年纪,心机深不见底,晓不晓得多吓人!”当时四人一笑也就过去了,如今应潾回想起来,却是脚底生寒。
那双满盈着璀璨星光的眸子深处,是深沉的夜色。
应潾不自觉地低头错开应沧的目光。应沧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害怕,又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世间处处是残忍,不过别怕,哥哥会保护你的。我很庆幸,只比你大三岁。你十岁之后就要出去修炼了,我还可以在这之前多保护你一回。”
他的掌心泛着令人安心的暖意,沿着她的发丝一路传到心底。可是他后面的话,应潾没有听懂。
应沧没再多说,拉住她慢慢走。两个小小的身影一前一后,在月色朦胧的竹林小道上,投下浓黑的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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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期女主太小了,存在感好弱啊……不过五岁小孩儿要是存在感太强,就算是主角光环也解释不清貌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