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递失败

　　2018年

　　严颜把脸上的面膜展开，冬天湿冷的感觉让她打了个哆嗦。她闭上眼睛，打算抓紧周末的尾巴好好放松一下。圣诞和元旦都已经过去了，等公司年会开完她就可以凑上春节放一个大假了。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手忙脚乱地打开了电脑。“对啊，还有年会。”严颜想起来了，“明天就是交年会照片的死线了，要是拿不出照片来可就参加不了抽奖了。”原来，A&P公司今年年会的主题是“重返高中时代”，每个人都要拿出一张高中时候的照片来才能参加最后的抽奖环节。
　　严颜插上硬盘，开始翻起了以前的老照片。她正贴着面膜戴不了眼镜，所以整张脸都快贴到屏幕上去了。高中时，自己顶着一头又密又厚的刘海，再加上当时对拍照这件事特别的抵触，所以简直找不到一张能看的照片。”高中时代有什么好的啊”，她心想，”明明又丑又土啊”，随着鼠标的敲击，一张张照片在她眼前飞快地闪过。忽然，她按动鼠标的手停了下来。一张照片吸引了她的目光。
　　照片里的人是吴晗，他身穿一件灰色T恤，手拿接力棒，奔跑着的身影有些模糊。那天阳光正好，他被微风吹起的发梢好像都在发光。
　　“诶？”严颜愣了一下，“我的硬盘里怎么会有吴晗的照片？”她皱起了眉头，脸上的面膜也跟着皱成了一团。
　　这时她的室友肖筠正好推开浴室的门出来了。“肖筠，以前高中的时候，咱们班的宣传委员是不是你？”
　　肖筠一边低头擦着头发一边回答：“好像有一年是我，但我记不清是哪一年了。”
　　严颜聚焦于屏幕上的照片，绞尽脑汁地回想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她把脸上干了的面膜一把抓了下来，兴奋地拍着桌子道：“高二！高二的时候是你，对不对？”
　　“哦，那应该是吧。怎么了，很重要吗？”

　　2006年

　　运动会之后的国庆节虽然理论上有七天假，但是严颜却连一个囫囵觉都没有睡过。节后一回学校等着她的就是连续三天的月考。这七天当然就是“临时抱佛脚”的黄金周了。
　　书桌上的闹钟响了，严颜也写完了数学模拟卷上的最后一道大题。“太慢了，压着时间才刚刚做完。”严颜咬着嘴唇想道，“考试要是也是这个速度，连检查的时间都没有。”她对自己的表现并不满意。
　　她又看了一眼桌上的电子钟，已经凌晨两点了。黑暗的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台灯，把严颜的身影拖得老长。窗外万籁俱静，就连末班公交车也停运了。严颜倒并不觉得困，高强度的练习反而让她精神亢奋。
　　她把考试要用的铅笔、橡皮、尺子等检查了一遍，然后拿出了考试日程表确认自己的考场。
　　这么做不过是一种习惯。严颜心里知道自己肯定在1考场，因为每次月考的考场安排都是按照上次考试成绩来的。严颜瞄到了考场安排上吴晗的名字，他的座位就在她前面。
　　一想到明天会在考场里见到他，严颜莫名有些紧张。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上次自己在他面前出丑了？因为他帮过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纷纷冒了出来，就像一团越绞越乱的毛线，让严颜心烦意乱。她站起身来向窗外望去，却只看见黑漆漆的窗子上自己环抱着双臂的倒影。
　　严颜早上是第一个到考场的人。她坐在位子上，觉得脑袋里像灌了铅一样，沉甸甸的。昨晚还不觉得，熬夜的副作用现在终于现形了。
　　其他人陆续到了考场。大家虽然多少都认识，但是也没人聊天。都是一到考场，放下书包就开始做考前准备。所以考场里还是静悄悄的。
　　“好啊，小意思，考完一起去打一杆呗。”有人打破了沉默。声音从门口传来。严颜朝那边一望，原来是陈宇翔正倚在门边和其他考场的人说话。
　　他说完便走了进来。只见他昂着头，把单肩包松松地斜挎在肩上，校服拉链只拉到了胸口下边，露出里面穿的白色套头衫。他崭新球鞋上的耐克标志格外惹眼。
　　“生怕别人看不到你吗？”严颜心想，翻了一个白眼。陈宇翔就是这样，他永远要成为屋子里的主角。
　　高一分班考试的时候没有被分到七班，这件事陈宇翔一直视为奇耻大辱。他这种人怎么能进普通班呢？但他面上却总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谁会准备分班考试啊？”他会满脸不屑地说，”那天我和胖子在网吧打了一个通宵。”说完嘴角挑起一个骄傲的微笑。
　　严颜眼看着陈宇翔在自己后面的考位上坐了下来，只觉得一阵头大，心里想着：“不是这么倒霉吧。”摊上他的闹心程度简直抵消了见到吴晗的喜悦。
　　第一科数学考试，严颜就卡在了一道大题上。她解来解去，几次答案都不一样。这时，身后传来了翻卷子的声音。”陈宇翔做完了？！？！”严颜心里一紧。
　　这时，陈宇翔好死不死开始按起了自动笔的笔头。”噼啪，噼啪……”严颜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在跳动。她的心里陷入了鏖战。继续做下去？也不知道哪一步出错了。不要这一题了？足足有20分呢！
　　考完后，严颜趁着收卷子的时候，狠狠地剜了陈宇翔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说：“我要是考砸了，绝对不会放过你。”
　　陈宇翔被她瞪得莫名其妙，双手一摊，耸肩道：“干嘛？想找我对答案？”
　　月考的最后一科是历史。考场里终于有了一丝轻松的氛围。大家都是理科班的，这几门文科成绩只要过得去就行了。
　　唯独只有严颜还紧绷着一根弦。她的面前摊开了一本厚厚的笔记本，嘴里不知在默默地背着些什么，好像誓要把所有”正确”答案一字不差地刻进脑子里似的。
　　“这种死记硬背的玩意儿有什么好考的？”陈宇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斜靠在桌上，手上的圆珠笔转得飞快。
　　“有种你别考。”严颜在心里顶嘴道。她清楚自己数学没考好，已经没有资本在其他科目上掉链子了。
　　很好，每道题都是自己复习过的。严颜拿到试卷一口气从头写到尾，行云流水。她满意地放下了纸笔，等着收卷。
　　终考铃响，后座的同学纷纷起身收卷。陈宇翔收走了严颜的卷子。但奇怪的是，他一边收还在一边翻看。
　　“他翻什么翻？”严颜伸长了脖子看着陈宇翔的背影，只见他忽然停住了，拿起手上的笔涂画了起来。
　　“他在抄答案！”严颜觉得一定是这样的，她心里的火山轰然爆发。在她眼里，抄作业都算是踩着红线了，更别说抄考卷———抄的还是她的考卷了。
　　她冲到了陈宇翔身后，”哗”地将自己的试卷抽了出来，用质问的语气道：”你干嘛抄我卷子？”
　　“毛病！”陈宇翔横了她一眼，继续往前走去。
　　他俯视的眼神让严颜气不打一处来，她扯住了陈宇翔的校服衣袖：“你刚刚就在抄答案，我都看到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了？”陈宇翔明显也有些上火，他甩开了严颜的手，挑衅似的将卷子她面前一扔，雪白的纸张散落一地。
　　“你倒是找找看我哪里抄你的了。”
　　这下动静可就大了，不但同学们过来看热闹，讲台上的监考老师也闻声走了过来。
　　“怎么了？”
　　“老师，他……”
　　“老师，我忘写名字了，刚刚发现想补上去，严颜她拉拉扯扯的，把卷子都弄乱了。”
　　恶人先告状？严颜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瞪着陈宇翔。”你……明明是你……”严颜发现自己开始语无伦次。
　　这时，有人弯身默默地把地上的卷子都捡了起来。递给老师道：“老师，卷子都在这儿呢，没弄乱。”
　　严颜一瞧，原来是吴晗。他指着陈宇翔的卷子，转向他道：“名字补上了，别担心。”
　　老师接过试卷，给了严颜和陈宇翔一个警诫的眼神便转身走了。可严颜还闷着一口气呢，她见陈宇翔还是昂着头，瞥眼看着自己，一副拽上天的样子，恨不得即刻冲上去和他理论。手腕上一紧，有人拉住了自己。严颜回头一看，只见吴晗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要冲动。
　　左看看吴晗，右看看陈宇翔，她的心开始动摇。她也没有刚才那么理直气壮了，要是陈宇翔真的是在写名字怎么办？自己是不是在无理取闹？“唉，算了。”她用蚊子般的声音叹了口气，然后回到座位上把草稿纸、文具盒一股脑儿地拨进了书包里，跑出考场去找沈悦。
　　二人回家的路上，严颜一直都心不在焉。手腕上好像还残留着吴晗手心的温度。吴晗为什么要站出来？他为什么会制止自己？这算是为自己出头吗？她胡思乱想着，怀疑、猜测、纠结中居然还有一丝欣喜，这让严颜自己都感到吃惊。
　　晚上严颜扒了两口饭就端起饭碗来到了电脑前，刚刚登陆上□□就听到来信提示音不住地响。到底是考完试了，班上的□□群里这么热闹。大家的头像都是亮着的，吴晗的也是。
　　她点开了那个闪烁的头像，只见资料页里写着：
　　公历生日：1940.8.5
　　所在地：尼加拉瓜
　　“什么嘛？他这填的都是些什么鬼。”严颜看得满头雾水，但是却对他越来越好奇。于是，她直接点进了他的□□空间。刚刚按下鼠标，严颜立马惊醒了过来。“□□空间可以看到访客！”
　　“糟了，糟了，糟了。”她在心里默念着，自己是不是像个跟踪狂啊。“不会，没事的，看新同学的□□空间而已，正常，很正常。”她安慰着自己。
　　“滴滴滴…”桌面下方闪烁着□□来信，严颜定睛一看——是吴晗发来的好友申请。她飞快地点了接受，然后逃也似的下线了。严颜长吁了一口气，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像做错事了一样紧张。
　　周一回到学校，关于月考排名的猜测和谣言已经在全年级传开了。上午课间操的时候光荣榜正式贴了出来，大家纷纷在大厅里驻足观望。
　　严颜却拉着沈悦一路走到了后边儿的楼梯，故意绕开了大厅。
　　“干嘛呀，你不去看榜吗？”
　　“看什么看，在榜上吊车尾，还不如不上呢。”
　　“你这不还没看吗，怎么知道吊车尾？走走走……”沈悦说着就把严颜给拖了回去。
　　“呃……”沈悦看到了严颜的排名，确实比往常掉了三十几名，“上榜即光荣，嘿嘿。”她略带尴尬地想要安慰严颜。
　　严颜却好像没听到沈悦的话，目光愣愣地盯着榜上的某处。
　　“别难过啊，一次没考好而已。”沈悦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严颜还是没有答话。吸引她目光的并不是光荣榜，而是光荣榜下面的宣传栏。
　　只见宣传栏上贴着“体育节掠影”几个大字，下边儿用图钉钉着体育节的宣传稿和照片。
　　有一张照片，一张吴晗的照片，进入了严颜的眼帘。照片里的他正在奔跑着，手里拿着接力棒，鲜活地好像下一秒就要跑出画框了似的。“这不就是那天接力赛的时候拍的？”她想到，“那天多亏了他，不然我可能要摔个狗啃泥。”不自觉地，她的嘴角泛起了一丝笑容。
　　“又是发呆又是傻笑的，中邪啦？”沈悦嘟囔着。
　　严颜回到班上，脑子里是那张照片。上完上午五节课，脑子里还是那张照片。她觉得那张照片里的吴晗比现在坐在她面前的吴晗更加真实，因为那才是只属于她的记忆。
　　她想拿到那张照片。当然不是从宣传栏里偷过来啦，她想从相机里拿到那张照片。但她要想得到这张照片首先要面临一个巨大的障碍————宣传委员，肖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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