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深秋叶落时

　　到了下午，好不容易把所有东西买齐，林肖出现在沈月的家门前。他按了按门铃，沈月拄着拐杖出现在他的面前，还是那样凌乱的头发，那条黑色吊带长裙。见到他，她微微一笑，说了声东西随便放，随即又转回身，回到窗台的电脑前，噼里啪啦地在键盘上敲打着些什么，神情非常专注。林肖把沉甸甸的水果面包和牛奶放到厨房，旋即又下去拿其他的日用品和服装。等他把所有的东西都拿上来的时候，沈月依然在电脑前面快速地敲打着键盘，甚至没有给他一个眼神。处境如此尴尬，他一秒都不想停留。
　　“东西都在这里了，我先走了。”他撂下一句，随即离开。却听到屋子里头的沈月恍如梦中惊醒似地大喊：“林医生，林医生！”。他再次回到屋里，见她仍定定地坐在电脑前，眼睛仍紧紧地盯着屏幕，只是嘴里讨好似地说道：“再等我半个钟，半个钟就好了，这个资料客户急着要，十万火急，你随便坐，自己倒咖啡！”她一口气说完，又沉浸在她的工作里头去了。林肖有点好奇，走到她身后，看那电脑上一个个像钢豆一样蹦出来的法文字体，密密麻麻，但是自己一个也不认识，终于相信了她确实在紧张地工作。而她的工作，却再一次地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
　　随便坐坐。林肖却找不到一个可以舒心落脚的地方。屋子里保留了昨晚的凌乱，而自己刚刚添置的东西，更显得整个屋子拥挤不堪，简直是乱上加乱，惨不忍睹。他暗暗地瞥了一眼窗台那边认真工作的女子，午后的阳光懒懒地照在她的身上，散发出一种柔和的光芒。无论如何，与眼前的乱象不能联系到一起。然而事实是，这个乱象，就是她的生活常态，所以，她才会显得如此自如。
　　林肖叹了口气，从电视柜旁边找来一个巨大的黑色垃圾袋，把茶几上的空酒瓶、脏纸巾、吃了一半的零食，还有地上揉得皱巴巴的纸团、苹果核、空笔芯、塑料包装纸，以及冰箱里面过期的食品、煤气灶旁边死蟑螂的尸体，通通塞入垃圾袋中，竟然不一会儿就塞满了大半袋子。然后他把客厅里的东西分门别类地规整好，又把地板拖了两遍，最后还用清洗过的抹布把所有的家私电器擦拭了一遍。至此，整个屋子焕然一新，变得明朗洁净，配合着窗外澄蓝的天空，散发出清爽怡人的气息。
　　与此同时，一直在电脑面前忙得昏天暗地的沈月也终于抬起头来，舒展双臂说了一句：“大功告成！”而当她看到眼前的景象时，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她能感觉到有个模糊的人影在自己的身边忙来忙去，但她没有想到，那个人居然把自己糟蹋得不成样子的狗窝变成了这个模样。诧异之余，终于看见林肖从厨房里面走出来，脸上残留着因体力劳动而生出的红润光泽，手里捧着一杯牛奶和两片烤面包，旁边还有几颗深红色的樱桃。如果没看错的是，两片面包之间还夹着一个鸡蛋。不知他是否知道，从昨天中午到现在为止，沈月已经超过十二个小时没有半点东西下肚，胃里只有酒精与泡沫。所以，她现在的眼睛是放光的。
　　“忙完就去洗漱吧。”林肖把食物放在餐桌上，随意地说。其实从她开门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她没有刷牙。
　　“好。”沈月随即就去了，听话如同一只乖巧的小猫。

　　“那我开动啦。”草草洗漱后，沈月坐到餐桌前，对林肖说了一声，然后就开始了她的狼吞虎咽。
　　“沈小姐，作为医生，我要提醒你，按时就餐，保持良好的作息习惯，在康复期内是非常重要的。另外，虽然你现在可以做一些基本的运动了，但还是建议你好好休息。像刚刚那样高强度的打字运动，对手部的恢复也是不利的。”她的对面，林肖苦口婆心地说。
　　在他停顿的当口，沈月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似懂非懂得点点头，然后把剩下的半杯牛奶也全部喝光。
　　“你要的东西，除了方便面和咖啡，我基本上都买齐了。这两样东西都不利于你的健康，所以还是少吃为妙。这是超市的收据，还有行车路程所耗油费，你把这些费用报销给我就可以，人工费就不必了。”林肖说完，把一张超市的小票和打印的里程票据放到她的面前。
　　“没有了方便面，我的一日三餐该怎么解决？还有咖啡，是我工作的动力，我是一天不喝都不行。”
　　“作为医生，我是不可能把明知道没有益处的食物买给病人的。如果你实在要吃，可以让其他人给你买。其实，我看你们小区附近的餐厅挺不错的，中西餐都有，你完全可以叫外卖。这是我刚刚问各个餐厅要的外卖单，平时想吃什么，打上面的电话就可以了。”林肖说完，便不知从哪里找出一沓外卖单子，放到沈月面前。
　　这时沈月把盘子里的最后几颗樱桃也吃完了，虽然觉得意犹未尽，胃里却舒服多了。看看林肖摆出的外卖单子，她有点意外。这个男人也太周到了，她再没有辩驳的理由。过了一会儿，她像想起什么似的，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叠现金，递给林肖。
　　“沈小姐，多付了三千。”林肖数了数钞票，把多出来的三千元重新放到沈月的面前，并起身准备离开。
　　“林医生......其实多付的这三千块钱，是还想拜托你一件事。”沈月说。
　　林肖静静地立在那里，等待她的下文，或者说，是另一个陷阱。

　　“其实，只要再占用你三个小时的时间......现在是下午五点半，到晚上八点半，你就可以离开。”
　　“什么事？”林肖问。
　　“我真心希望你可以帮我这个忙。因为除了你，我真的找不出第二个人。”沈月诚恳地说。
　　“你说吧。”
　　“这个事情听起来或许会很难，但其实你要做的事情非常简单，真的非常简单......你什么活都不用干，甚至不用说话，只要跟着我，偶尔露出一点微笑......就可以了。三个小时，三千块......当然，我知道，你可能是个品德高尚的人，不在乎钱，但这个钱是我表达感谢的方式，请你一定不要拒绝。”沈月小心翼翼又万分诚恳地说。
　　到底要做什么。林肖一头雾水。这个女人，一时像个狂躁症患者，一时像个孤立无援的小女人，一时又化身为雷厉风行的职场女性，如今又展示她体贴温柔大方得体的一面，林肖实在无法捉摸。
　　“到底要做什么？你直说吧。”林肖明确地说。
　　“做我三个小时恋人。”沈月脱口而出。
　　“什么？”沈月说得太快，最后两个字，林肖没有听清。
　　“做我三个小时男朋友。boyfriend。”沈月又说了一遍，她想，这下，他该听得很清楚。
　　“这种事情，我没有兴趣。”林肖毫不留情地回绝了。确实，他从来没有做过这么滑稽的事情。
　　“我早料到你会拒绝。但是只有你能帮我。”她居然没有长篇大论地辩驳，只是可怜兮兮地低下头。
　　“我不会帮你的。我还有事，先走了。”林肖说完，径直往门口方向走去。
　　“只是想请你帮我走个过场，让那个甩了我的前男友和他的新娘子也就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知道，我现在过得很好，甚至比以前过得都要好，并不是什么偷鸡摸狗、伤天害理的事，这样都不可以吗？”沈月大声地说。
　　听了她的话，林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上海，我才刚来一年，平时忙于工作，除了你，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合适的人选。”沈月神色暗淡地说。
　　“我承认，我是看中你帅气的外表和得体的举止。因为我要找一个比他更优秀的人。你看起来，的确比他更优秀。只有这样，我的心里才能够达到平衡。否则，我不知道自己怎么闯过这个难关。”沈月说。
　　“只需要，你挽着我的手，微笑着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其他时间，你可以尽情地享受吃喝。”她补充说。
　　林肖若有所思地站在那里。
　　“可以吗？”过了许久，沈月再次问他。
　　“林医生......”沈月恳求道。
　　“好吧。不过有一个条件。”林肖说。
　　“你说！”看到林肖的立场有所改变，沈月从失落的情绪中又恢复过来，变得明朗直接。
　　“这一个月要好好休息，按时吃饭。”林肖说。
　　“没问题！”沈月粲然一笑。

　　然后她说她要洗头，手不能湿水，请林肖代劳。林肖无力抗拒，只好搬来椅子，让她坐在浴缸旁边，把头发伸到浴缸里面。她的头发很长，弯弯曲曲如同海藻一般，混杂着洗发水与酒精的恶浊气息，林肖一靠近就要屏住呼吸。他移动着花洒，把调好的温水慢慢地浸润她的头发，动作温柔而缓慢，然后抹上满满一掌心的洗发水，轻轻揉搓，空气当中就有了清新的味道，大自然的芦荟清香。他便想起，昨天晚上，贴着她的时候，就是这样一股芬芳。随着泡沫越来越多，越来越丰盈，他又想起，若干年前，他也曾帮一个女孩洗过头发，只是那个女孩的头发，没有这样长，也没有这么繁密，显得更为清爽、柔软、洁净。他对那个女孩曾投以深深的爱，一生一世的承诺，但女孩最终还是离开了他，彻底地消失于人海之中。想到这里，他的心中，再次泛起无限痛楚。而这时，沈月嚷着要停下来，因为她的脖子已经酸得受不了了。林肖从回忆中抽身出来，认真地帮她清洗、擦拭，然后用风筒吹干。
　　“林医生，你是个温柔的男人。”关上电吹风的那一刻，沈月笑着对他说。
　　林肖没有说话。
　　“你帮我把今天早上拿回来的香水拿过来吧......然后再帮我装一盆温水，我要擦身身。”沈月笑笑，熟练地吩咐着。很显然，她已经把他当成家里的佣人了。
　　林肖没有任何推托，悉数照做。
　　“好啦，现在我要在卫生间里面好好地打扮打扮，你呢，也把这套西服换上吧。在客厅换也行的哦，反正我是不会偷看的。”沈月故意露出一种灿烂得来又带点阴险的笑容，然后转身把卫生间的门锁上。
　　林肖看看客厅，又看看厨房，最后还是决定在沈月的闺房里面换衣服。这房间里有一面像他一样高的镜子。
　　房间还是那样的乱。化妆台上的用品东歪西倒，床单和空调被都是皱巴巴的，而地上随手一扔的丝袜、内衣、裙子、牛仔裤，更是不堪入目。林肖闭着眼睛把地上的东西顺手一抓，想要塞到衣柜里，没想到打开衣柜，已经是满满当当，最后直接塞到被窝底下。眼不见为净。然后，他换上了那一套黑色西服。他还从来没有穿过这种类型的衣服，平时总是休闲款居多。但是他也曾想象过自己穿上西服的模样，因为他也曾想象过自己结婚的场景。原本他以为穿上之后的自己会显得一本正经，没想到比自己想象的要英俊自然。
　　等了大概半个钟，他听到卫生间门锁的响动，抬眼望去，一袭红裙加身的沈月出现在他的面前。她把前半部分的头发高高挽起，余下的头发则自然地垂在裸露而光洁的肩上，再加上长及脚踝的抹胸长裙所显露的优美体形，显得十分迷人。
　　“没想到，这套西服这么适合你。”她的眼里也透出眼前一亮的惊喜。
　　“你的......也不错。”林肖说。
　　“你闻闻，香吗？”她凑到林肖跟前，轻声问。
　　“还不错。”林肖轻轻一嗅，确实闻到了一阵沁人的芳香，估计是那瓶香水的味道。
　　“太好了。”她一边说，一边拄着拐杖，示意林肖跟着自己走到房间的镜子前。
　　“等下你就这样挽着我的手，笑一下就好。”她把自己的手臂搭到林肖的手上，示范性地笑着说。
　　“好。”林肖按她所说的那样，浅浅地笑了一下。
　　“完美。”沈月满意地笑笑。
　　镜子里面的，确实如天造地设一般的郎才女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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