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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自江家灭门已经过去了整整六年,六年间春去秋来,人们早已不像当初那样关心这起灭门惨案——可是也没有完全忘记。江家的宅院还立在那里,门口的招魂幡已经破成了布条——那件事情后,不知是谁花钱请了和尚和丧师把江家的后事给办了。可这宅子却始终没有人再来住,大家都说里面闹鬼;平常就算是路过门口也要绕开走的。
大家没有忘记江家惨案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城南“识味楼”的方先生。方先生是个说书人,还是金陵城里最有名的说书人。
识味楼有三宝,第一宝是楼里的大厨——“江南灶王”荣大福:不管什么菜,只要在这位大厨的锅里翻两翻,都能翻出不一般的美味。第二宝是这楼里的掌柜的——陈食禄,识味楼里上上下下从里到外从屋顶瓦片到墙角的砖缝,从店里擦桌子端茶的小伙计到常年给识味楼供应原料的各种供应商没有陈大掌柜的不熟悉的。出去谈生意,只要陈大掌柜出面,没有不成的。没人知道识味楼的东家是谁,有陈大掌柜的在,东家只用坐着收银子就好了啊!第三宝就是这后来的说书人方先生。方先生和一般的说书人不一样,别的说书人都有自己说书的时间,到了那个点,他就上去说。方先生不是,他从来没有固定的时间点,都是什么时候要说了,提前三天让掌柜的通知伙计在店门口贴张预告,预告上写着方先生要说书了,什么时间说以及用两句简单的话概括一下说的内容。
据说,方先生打开始说书就是这个规矩,没有固定时间。因此,其他掌柜的都不愿意请他——太不靠谱了!只有到了识味楼,遇见了陈食禄,陈大掌柜的当时打量了他一下,说:“我们请了,都按你的规矩来。”于是方先生就到了识味楼,这一请,就是八年。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古怪的方先生居然这么会说书,他会说《三国》《水浒》《杨家将》《西游记》这样的传统故事,也会说苗疆的女人用蛊术迷惑了年轻人,西域的神灯里蹦出了鬼怪这样神的奇事,可是这几年最受大家欢迎的还是方先生说的江家惨案。江家太有名,而那案子又太蹊跷,至今不知道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了什么要如此残忍,将江家上上下下一个活口不留的杀干净。方先生的故事成了大家战战兢兢,压抑不住却又无所依靠的好奇心唯一的归属。过段时间,方先生就会说一说江家的故事,每次说,必定会连店门口的树上都会有人趴着人听,每到这个时候店小二就会拿个竹竿去捅“下来!下来!没交钱就想听方先生说书?给我下来!”
诚然,方先生的书断不会与一般先生的书一个听法——你散着步进到一家茶楼或者酒家,点好了茶水吃食,顺带也就把这书听了。方先生说书需要门贴,而这门贴则需要提前用孔方兄去换。识味楼是不小,却也大不过人们对于方先生说书的热情,听书的门贴一帖难求那是再正常不过了。于是,那些没有买到门贴又想听书的,就想了这么个办法。搞的小二也是不厌其烦。
那天店里的小二又在店门口贴出红色的预告,一时间店门口人头攒动:“方先生!是方先生要开讲了!”“什么时候开始卖门贴啊?”“赶快得回去告诉我家那口子!”小二被人群挤了出来,他气恼的看看那些人,又看见店旁那几棵树,想起那些挂在树上“蹭书”的人,于是更加气恼。气恼的小二绕去后院柴房拿了斧头出来,出了后院,刚好遇见陈大掌柜,陈掌柜问他干嘛,这个小伙子就一五一十的说了。
陈食禄是什么人?大雁飞过都得在他这留下两根羽毛:他当即就笑了:“砍什么砍,这都是钱!”即刻就叫小二通知准备门贴的人,这次还要把“树贴”也准备上,价格比门贴低一半,但是需要到外面的树上听,需要一定的技术含量,具有一定的危险性,摔死摔伤概不负责,同时让其他人去通知那些等着买门贴的人:从现在开始,只要交钱,方先生的书,您可以爬树上听!
六岁的步净尘扭头看着窗外那些挂在树上伸着脖子家伙很是奇怪。六岁孩童对面坐的是个长着张笑脸的白胖子——此时,他一手拿着帕子擦汗,另外一只手扇蒲扇一样快速的扇着一把檀木镶贝扇骨的折扇。他看步净尘一直好奇的向外张望,于是满面和善的把这方先生如何神通,陈掌柜的如何精明,以及树贴怎么来的,一股脑灌给小净尘。
净尘一脸认真的听白胖子讲这陈掌柜如何神通广大,也不知他听明白了多少,听完后他一脸严肃的说:“二丫和小秉也总趴我家院外的树上看我练功,改明我也该收他们的门贴才是。”说完觉得自己的这个主意真是不错,一定要执行了才可以,还下决心一样的用一只肉肉的拳头在另一只手的掌心锤了一下。
在一旁的清明笑着拍了下他的脑袋:“你个小钱串子,二丫和小秉是你最好的朋友,为师教你的‘义’字你是不是和着桂花糖都吃了!”随后想起来对面有点接不上话的白胖子,扭头略带歉意的笑笑:“我这个小徒弟年幼顽劣,我又疏于管教,这些年越发的有些不成规矩,赵老板是个爽快的人,还希望你不要介意才好。”
这个赵老板是城里一家油坊的老板,早前经营着一家小小的榨油作坊,因为为人精明,又有独家的榨油秘方,很快他的油就小有名气,城里的饭庄就开始在他这订油,生意就这样做大了。
于是赵老板又盘了个大点的新铺子接着做,可是自从盘下这铺子,原本风调雨顺的生意就开始走下坡路,不是送油的车子翻倒在路上,就是新铺子漏水,水居然还漏进了他新榨好的油里。接二连三几个大单子就这样逾期了,害他损失好多银子。
两年前,赵老板也不知道怎么打听到了清明,请清明帮他看看。彼时,清明正好囊中羞涩,他看着埋头苦吃的净尘和小黑,接了这个活。等到了赵老板的店里,清明楼上楼下转了一圈,指点赵老板挪了桌子椅子,又告诉他把店门往南移了两尺,砍掉盘在店外已经长上屋顶的三叶梅,赵老板一一照着做了。当晚将信将疑的赵老板客气的请大和尚海吃了一顿,大和尚酒足饭饱之后觉得人生真是美好,于是便趁着三分醉意,回报了一下这个让他在带孩子喂狗子的漩涡里还能感受到人生美妙的恩人——到了白胖子的后院,画图告诉他怎样在后院挖个四通八达的“通财渠”。当时,赵老板是没有完全相信这个酒肉和尚的话的,可是他还是挖了。说来也怪,赵老板自打按照清明说的做了之后,生意是一路飞升,日进斗金。这不,今天他又找到了清明,这桌算是谢谢他的。
清明略略将身子往前倾了倾:“诶,我说赵老板,这方先生说书有名我大和尚也是早有耳闻的,可惜一直无缘见识一下,今天还得谢谢赵兄你,当真有心了。不过,话说,今天这方先生,打算讲什么呢?”
“嘿嘿,瞧清明大师问的,请大师听书,当然要听最好的……”说着,他得意的抖了抖自己的袖子,露出两截白胖的手腕子:“今天方先生讲的这段可是他的拿手好戏——‘江氏奇案’——就是啊,六年前江家那案子……”
清明心里咯噔一下,他本能的想带着净尘离开,可是直觉又告诉他应该留下来听听。
这个方先生,这个说书的方先生……他当真就是个说书的?清明很想看看说书人方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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