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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量
“当师妹,”穆清寒冷笑了一声,“你师妹性格沉闷与你何干,欲盖弥彰。”
“我带她回来,是希望她能像平常孩子一样好好活。你不知道,那时候她……”,肃霜想起雨中那一双茫然的眼睛,任谁看了都不忍心,“可能是出于怜悯吧。”
“她知不知道你……”,穆清寒停顿了下。
“她不知道,不知道我以后哪天就会变成个瞎子。”肃霜轻笑了一声,抬起手去接飘落的雪花。
“我不是说这个。”穆清寒像是有些怒气。
肃霜皱了皱眉,他对祁蘩是什么想法,仿佛从未考虑过,只想着她能在花谷里平平安安地好好长大,其他的都未想过。何况,他或许某天就看不见了,那时候,小蘩应该能照顾好自己吧。
七岁那年,他在灯下看书的时候,眼睛失明了片刻,也只是片刻,晴昼海里的一片花瓣落地的时间。他自然没有放在心上。不想此后每年都有那么几回要失明片刻。从懵懂孩童到青竹白雪的少年郎,眼睛失明的次数越来越多,师父竟查不出病因,连药方都无从下手。
他每年都去纯阳看望好友,也是为了取穆清寒为他存下的大寒雪水与冬凌草,失明在夏季里发作地更频繁些,雪水与药草竟能些微地抑制住症状。
前些天在花海采药,祁蘩那会儿看见他眼神有些空洞,却是事实。那次失明的时间竟比前几次长了些,虽然只是多了如灯花闪烁的那么长时间,他还是敏锐地感觉出来了。
医者不能自医,他可能也逃不过医者的宿命。万不敢有怨言,只是,有些不甘。
“我只希望她平平安安地在花谷里生活下去,”风卷着雪拂过肃霜的脸,吹的他声音有些黯淡。“其他的,从未想过。”
“说不定你师妹更适合修道呢,”穆清寒再次冒出一句听上去不伦不类的话来。
“然后将来去给人算命?”肃霜奇道,“她纵然性格沉闷,于医术却很有天赋,现在谷里的许多人都已比不过她了。”
“分明是生性凉薄,”穆清寒冷冷地回敬道。穆道长似乎看人眼光毒辣,叫人不太愿意相信他在冰雪苍茫的山上呆了这么多年从未入世。“是个孤儿,却从未想念过父母,对身世也没有许多在意,不是生性凉薄是什么。”
“生性凉薄又如何,我教她医术仁心,小蘩虽言语不多,却并非没有医者之心。”
肃霜那护短的态度让穆清寒惊讶了片刻,耿直的穆道长瞬间无话可说了。
“多日不见,不知清寒兄剑法如何了,子澹来讨教一番。”肃霜笑吟吟地看着穆清寒,手中却已一笔挥出。
穆清寒猝不及防,只得抬剑匆匆格挡下,狼狈地提身向外掠去,风势裹着剑气吹得白衣翻飞,“肃子澹!” 他咬牙切齿地喝了一声,如此行径分明是公报私仇。
而公报私仇的人显然得逞了,穆道长的剑最终如一道雪芒脱手而去,他看着横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把落凤笔,沉默了一瞬,道,“你真不是人。”
不是人的肃霜笑得一派虚心令人发指,他收回笔,落凤在手中转动出清亮的光圈,“多谢清寒兄赐教。”
秋至冬来,枯荣交替,不管外界如何四季变换,万花谷却永远花开不败,行云匆匆。谷中静谧的气氛跟外面的动荡恍如隔世。
九月的天气,本该秋高气爽,却仿佛受了这世道影响,墨云铺洒,闪电隐隐。连日的雨下得人心中惶惶,百姓都言说,是老天爷不忍见人间的苦难,故此流下了这么多眼泪。
肃霜听得这老天流泪的言论,忍不住苦笑了声,老天爷真的有感于人间疾苦,就不会下这么多雨了。
彼时,他跟祁蘩正在长安的天都镇中。距与师父分别,已经六年了,那时师父说不久后就会回谷,如今仍未归。
每年的九月份,他都会出谷游历行医数月,像当年师父一样。会在长安特意地多留些时日,或许会在这里遇见师父呢,他这么侥幸地想。
战乱渐频,逃难的,离乱的,比六年前自然而然地只多不少。他在那里支了个简陋的医棚,每日与祁蘩给人看病,同时微茫地奢想着能在此等到师父回来。
祁蘩医术很好,纵然她不是从小习医,却聪颖过人,对医理知晓甚广,有时候肃霜都暗暗赞叹。
来人不多时,肃霜便放心地让祁蘩一个人看病,而祁蘩也未让他失望,很少有她不能处理的病情。
一日,祁蘩照例在医棚给人看病,眼前的病人看上去不过面色有些暗黄,祁蘩把着脉却暗暗心惊,此人体内沉疴已久,郁积五内,再晚些病入膏肓,当真回天无力了。
她正皱着眉,待再要细细把脉,对好症状,却见一个妇人怀抱一个幼童挤上前来,妇人面色焦急,惊慌地语无伦次,“大夫,你快看看,快看看,我孩子流了这么多血,你快看看。”
那幼童额头鲜血直流,他倒睁着眼睛像是傻了一般不哭不闹。祁蘩一眼看出伤口并不深,怕是不小心磕破的,只是血没止住看上去有些吓人罢了。她取出带白药的纱布来,递给那妇人道,“夫人别急,并无大碍,先给孩子止下血,待我开完这个药方……”
哪知她还未说完,那妇人立刻瞪大了眼睛,声音也高了起来,“流了这么多血还说没事,小小年纪就满口谎话。”
祁蘩有些尴尬,脸颊也红起来,她轻声道,“夫人,先拿这个给孩子止血,孩子没事,我马上就…”
“谁不是爹生娘养的,不是你的孩子就不心疼,孩子流了这么多血,你怎么看出来就没事的!”那妇人越说越激动,认定祁蘩是诓她,指着祁蘩就差破口大骂了,“我孩子我心疼,你还有脸在这…”
祁蘩脸瞬间冷了下来,肃霜教得她知书达礼,此时心中那根刺莫名突地冒了出来,怎么都压不住了,她收回递出纱布的手,一字一句冷冷地道,“我不是爹生娘养的,你心疼是你的事,我没道理要懂。”
肃霜刚听得动静出来,就一字不落地听见了祁蘩的这句话。
他看着祁蘩的背影,想起了穆清寒对他说,分明是生性凉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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