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年华

　　爸爸变老了。
　　第一次有这个认知，是我发了工资后，拖着爸爸逛商场时。
　　我拖着他逛街，是想给他买件衬衣作为生日礼物。他不爱逛街，却不愿辜负我的好意，高高兴兴地让我拉着他走进最大的商场。
　　我挽着他的胳膊走在商场的人海中，有点小自豪。
　　以前，在商场里，总是爸爸拉着我的手，他的手宽大、温暖、干燥、有力，只要他握着我的手，我就觉得很安心。我一直是个胆小的女生，在人多的地方经常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现在长大了，还是我挎着他的胳膊走在商场里，是要给他买生日礼物！
　　他一直说我是最漂亮的姑娘。他说，在他心里没人能比得上自己的姑娘。每次得到他的夸奖，真的很开心，虽然我知道自己只是人海中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员。
　　走进男装区，看见一件暗紫色的衬衣，红色的格纹，稳重，不老气，扭头想叫他赶紧来试试，却在他走近时看见两根正闪耀在他耳边的白发，我一愣，无意识地把脸转开，又很快地回过头仔细确认了一下，瞬间眼眶里溢满了泪。我的爸爸怎么会有白头发？！我甚至不知道该怎样控制好自己的语气平稳的把话说出来，我能听到自己语气里的心疼、慌张、不可置信，甚至还有些埋怨。
　　“妈，我爸怎么有白头发了？！”
　　“都多大年纪了，早就有白头发了。我也有了，只不过在头发里面，平常看不见。”妈妈说。
　　这平淡的话语让我的鼻头更酸，我不说话，因为我要用力气压住喉咙里的哽咽和眼眶中就要流出的泪。
　　我的爸妈老了。
　　我是他们的孩子，他们宠爱宽容我，我一直依赖着他们，还没开始宠爱他们，他们竟然开始老了。不是没想过有一天他们会老去，却总认为那得在明年、后年或几年后的某一天，怎么也不会是今天！可时间是这样的冷酷，平日里不动声色，在你惊醒的时候，它已经带走了那么多！
　　爸爸在我心中是个真正的男子汉，自信、好学，努力、有毅力，坚强、勇敢、对家人温情有爱，在他身边，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用害怕，因为他会给我所有的答案。记得看电视剧《士兵突击》，其中的每个角色都值得人敬佩和喜欢，而我印象最深的是退役的伍六一，连长高诚说他像颗子弹，强悍的面对所有挡在面前的问题，而爸爸年轻时，也常常用这样的强悍来解决贫穷、苦难，甚至更粗糙、更原始，类似的气质让我感觉亲近，在看伍六一拼搏、受伤、退伍的部分时哭了一遍又一遍。
　　他出生在一个大家庭，有很多的兄弟姐妹，他排行老三。有的人说，在中间出生的孩子最幸福，是夹心饼干里的蜜糖。可是他不是，他只是夹心饼干里的一块硌牙的石子。
　　爷爷奶奶是很传统的人，很多观念根深蒂固，比如一直认为长子是家族的期望，是全家的掌舵人，要多加关注和信任；幼子不用那么辛苦，要多加疼爱，所以他们倚重长子，疼爱幼子，对其它的孩子们相对没那么多关心，其中爸爸受到最多的冷落，因为他的笨嘴拙舌和一根筋。他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哄父母开心，也呆板的不知道怎么和兄弟姐妹相处，所以在家里经常被忽视，爸爸却从不说这是委屈。他说这些让他性格坚韧，什么事情都要做到最好，但我知道他也是有遗憾的，他非常疼爱孩子，从小到大他经常没有架子的和我们打打闹闹，是在我们身上弥补他幼时没有得到的那些关爱。
　　现在，他竟然老了？无所畏惧的爸爸竟然老了？
　　你都大学毕业了，爸爸怎么可能不老？我心里有些狠狠地对自己说。
　　可焦虑、慌张的人只有我，而爸爸妈妈很是淡定，爸爸还对我说，“我还算年轻，人老心不老嘛，还能再折腾几年。”
　　又是几年过去，我结了婚，生了孩子，爸爸还精力旺盛地一直在进行着他的“折腾”，除此之外，经常去我家逗可爱的小外孙，有时候，我会悄悄地看他的两鬓，看白头发又多了没有，也许是已经接受时光飞逝带来的必然结果，也许是心里已经知道珍惜现在的所有，也许是当了妈妈后对于“自己也将有这样一天”有了更切身的体会，心情不再像是第一次那样震惊了。现在，我除了上班时间，常常就是要陪伴儿子，不知不觉中，他就从蹒跚学步到风一样的奔跑，从牙牙学语到口齿清晰，有时候想对时光说，你慢一点走啊，我还没看够他今天的样子呢。爸爸也应该有过这种感受吧？
　　我小的时候，爸爸他常年在外打工，回家第一时间就是抱着我用胡子扎我的脸蛋，还一边问想爸爸没？想爸爸没？我常常一边躲他一边笑着大声说想啦想啦！现在我也有了孩子，每天回家的第一件事也是抱着他，呵他痒，问他想妈妈了吗？他也哈哈笑着说想啦想啦！我们的心情应该是一样的吧。
　　那天和儿子一起看动画片《了不起的狐狸爸爸》，他说我也有了不起的爸爸，我笑着应他，却在心里想，我的爸爸也是很了不起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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