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

作者:十六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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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意坊


      陶槐出了客栈,又成了平常里清风明月般的倜傥模样,全然不见昨晚的失魂落魄。他停在路边一个卖珠花的摊前,先和卖花的小姑娘调笑了几句,对姑娘羞红的面颊和自己风流君子的形象十分满意,随后在姑娘的指引下,向前走了十几步,拐进一条小巷。这条巷子虽然离主街很近,却全然不见热闹喧嚣,临街都是些雅致的小铺,砚台画卷等东西零零散散摆在店口,炉里的香幽幽飘了出来,隐约可以听到棋子落盘的声响。

      陶槐走在这一片清净中,神色也端正起来,绕过几个摆在外面炼丹的香炉,他缓步走到一家店铺前,抬脚走了进去。

      门前招牌上简单地写着三个字:生意坊

      店铺不大,一进门便是高柜台,乌黑木,旁边只有一个桌子,上面放着一个铃铛。

      陶槐走到桌子旁,拿起铃铛摇了三声。

      柜台上一溜的窗口“吱呀——”地开了一扇,陶槐走过去,看到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坐在窗后,斜着眼睛看他。

      “哎呀——求生问道,觅人消灾,银钱魂命,皆可拿来。本坊不做生意,只做大生意。”那人摇头晃脑地吟道:“这位客人,您是来问生意,还是卖生意?”

      陶槐对着他那阴阳怪气的样子撇撇嘴,忍着自毁形象翻白眼的冲动,伸手到袖子里拿出一块铁牌,从窗口递了进去。

      “我找你们萧主人。”

      那人接过来一看,立刻瞪着眼睛看他,眉毛飙了起来,唰地从凳子上跳下来,从旁边的小门里掂着脚走出来,迎面叫道:“哎呀哎呀,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陶槐这才发现那人竟身高三尺,是个侏儒。

      那人继续捏着嗓子说道:“有眼不识泰山有眼不识泰山!没想到是东家的朋友!哎呀哎呀,失礼失礼!”

      陶槐看着他在面前叽叽喳喳,就好像一只鸭子在叫,忍不住扶额,暗道“萧还这是从哪里找来个活宝看家!”

      那侏儒领着陶槐走进内室,边走边道:“这位公子,这边请!我是雁回镇生意坊的掌柜,您叫我刘牙便行。哎呀哎呀,公子前来怎不招待一声,实在是怠慢啊怠慢。”

      陶槐表面上云淡风轻,心里早已翻江倒海,刘牙?我叫你哎呀好吗?

      刘牙引着他坐在内室的太师椅上,斟了好茶,看着陶槐慢悠悠地品了品,点点头,才乐呵呵地龇牙道:“东家交代过,见此铁牌,如见本人。可惜东家尚在邻镇未归,需等后日方到。”

      “无妨。”陶槐道:“我过来只是打听个人。”

      刘牙闻言来了兴致,问道:“公子可有什么吩咐?”

      陶槐放下茶盏,敛起袖子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字。

      “温?”刘牙道。

      陶槐颔首。

      刘亚摸着小下巴,将一撮胡子捻在手里转了一圈,慢慢道:“北雁南飞到此回,羽落生根是温家。侯门高楼重重数,最是风流数此翁。这首诗,公子听过吧?”

      陶槐点点头,道:“当朝徐太傅所作。”

      “哎呀!没错!公子果然好才学!”刘牙对着陶槐谄媚一笑,几颗不老实的犬牙突出嘴唇,看得陶槐心惊胆战,忙打开折扇遮住暗暗抽搐的嘴角。

      “话说当年徐太傅休憩还乡,路过雁回镇,想起当年收过的门生温喻年正在此地,便唤他来招客来一见。温喻年未从商之前,曾是徐太傅的得意门生,怎敢怠慢,连忙取了一匹当年刚刚研制出的华锦,并一应珍物前去拜会。谁料机缘巧合,徐太傅对这些礼品都未在意,却是他的夫人对那匹华锦一见倾心,爱不释手。徐太傅敬爱夫人,爱屋及乌,当下便作诗一首,赠予温喻年,且亲自为那匹华锦取名为落雁衫,寓意华美锦绣,落雁沉鱼,并将它定为皇家贡品。闻说当年一匹落雁衫,竟比十两金子还贵,哎呀,一时间温家风头无量,声名鹊起。”

      “温喻年之前曾是徐太傅的学生?”陶槐问道。

      “没错,温喻年本是官宦人家出身,又怎么会一开始便做经商这种下等生意呢?只不过早些年在京城仕途受挫,又得罪了当朝权势,所以才被罢黜离京,做起纺织生意。”

      “这样……”陶槐微微皱眉,落雁衫,徐太傅,温家的背景果然不小。

      “之后温家便在商行间立稳了脚跟,诸郡商人,皆执温家之牛耳。温喻年后来又生了个小女儿,家有贤妻举案齐眉,又有俏女承欢膝下,不知羡煞多少旁人,哎呀……”

      陶槐暗笑,这小矮子,竟然还和我打起幌子。

      “如果温家都能算得上和睦,那我想这世上便没有才子佳人,父慈子孝的故事了。”陶槐说道,一双黑眸看向刘牙,竟丝毫没有之前的温和尔雅,反倒是带着说不出的泠泠冷意。

      刘牙被看得眉头一跳,内心暗道不好,竟遇到个走江湖的行家,忙扯过话头继续道:“当然当然,那都是外人看来的景象。俗话说得好,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更何况是这种高门大院。只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一般人能打听到的了。

      外传温喻年疼爱两女,为显爱意,更是将落雁衫中“落雁”两字嵌入二女姓名中,以示天家恩赐,独一无二。然而,早在落雁衫之前,温喻年便有一女,唤作温月落。话说这个温家大小姐,虽生在世家府邸,却天时地利人和,一个都没有沾边。那年,温喻年刚刚拜入徐太傅门下,正是仕途紧要之时,温夫人每日在府内操劳,竟未发现自己有了身孕。直到温月落两个月的时候,温夫人在后花园失足跌倒,才发现自己有了孩子。那日恰逢温喻年在朝中与人论道,本来准备充分,胜券在握,却偏偏错误频出,失了先机。听说那日温喻年的对手甚是得意,连徐太傅都忍不住对他青眼相加。温喻年郁郁回府之后,才发现他夫人出了事情,虽然大夫极力诊断无所大碍,但老爷一直心中梗了一个刺,认为那日夫人出血招灾,腹中的孩子也是祸水。哎呀,好好的喜事,便这样埋了一个祸根。”

      “原来如此……”陶槐轻笑,道:“原以为温喻年好坏也是书香出身,却不料如此愚昧昏聩,盲目迷信。”

      刘牙接着道:“哎,世人熙熙,皆为利来,世人攘攘,皆为利往,又能有几人像公子般通透呢!这个还未出世的温家大小姐,打娘胎起便和倒霉二字分不开。随着温夫人月份渐大,温喻年在官场上也步步出错,一贬再贬。等到温月落第八个月的时候,温喻年因为站错了队,支持了当时即将倒台的刘太师,引得圣上震怒,一气之下免职黜官,竟被逐出了京城。可怜温夫人本就遭尽白眼,又是在路上颠沛流离,到了雁回镇便生了病,百般痛苦之下生了温月落。而温喻年因为此前种种,对此女已是无比厌恶,在她出生后只是露了个面便走了,这么多年也没有什么父女情谊可言。”

      刘牙停了停,嘬了口水,接着又道:“当年世人皆想温喻年经此大变,会一蹶不振,安于一隅,谁料他到了雁回镇后,便自降身价做起了纺织生意。前几年屡屡碰壁,但有一年,温喻年忽然遇到了先前的老友,经那人指点一二后,茅塞顿开,家业也逐渐走上正轨。而那一年,温夫人怀了第二个孩子。”

      “此人便是温月雁。”陶槐道。

      “不错,正是温月雁二小姐。此女的经历和她姐姐全然不同!温夫人怀上她之后,温喻年的生意便开始顺风顺水,渐渐有了起色。恰逢那年徐太傅南下休憩,下榻雁回镇,和温喻年在招客来见了一面。昔日师徒会面,温喻年自然要准备礼物,便备了一匹刚刚制好的花锦前去。没料到徐太傅的夫人对那匹料子爱不释手,赞美至极,徐太傅也因此大悦,为那花锦取名为落雁衫,定为皇家贡品。老爷喜出望外,回家后便发现夫人生了,于是为她取名为温月雁。

      之后的事情便简单很了,温家生意越做越大,已是诸郡之首。温喻年也不再满足于商人身份,而是通过各路关系当上了郡守。那年,温月雁刚满五岁,温喻年就为她定了娃娃亲,许给了徐太傅的宝贝孙子——徐述。而她的姐姐,温家名正言顺的大小姐——温月落,却十岁了都不认得几个字,听闻每日只跟着乳娘身后过活,也是惨淡啊……”刘牙语罢,摇头晃脑地叹了口气,道:“这便是我知道的全部了,温家人对温月落虽然不好,但瞒得很紧,外人并不知两女待遇相差如此之大。哎呀,这种宅门秘闻,一向是街头巷尾最佳聊资,温喻年能瞒得这么好,也是他的本事。”

      “嗯……”陶槐听到这里,忍不住点点头,今日看那温月落,虽出生官家,行为举止却甚是荒唐蛮横,想是从小便无人教导的缘故。

      陶槐心中感慨,说道:“以往只知温家二女俏,温翁疼爱膝下女,父慈子孝,没想到内里竟是这般模样。”说罢朝刘牙拱手:“今日之事,劳烦刘掌柜了,等你家主子到了此地,请告知他我在招客来。多谢!”

      刘牙连抱拳还礼,道“公子客气,公子客气,哎呀,这些本是我分内之事,怎劳烦公子一个谢字呢,敢问公子贵姓?”

      “免贵,我姓陶,单名一个槐字。”陶槐答。

      “君子怀德的怀?”

      “不,槐树的槐。”陶槐笑道:“陶某先行一步了,刘掌柜,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公子慢走!”刘牙紧跟着陶槐走出店铺,目送他消失在巷口,才摇头晃脑地走回铺子,道“好一个翩翩公子,只不过这名字,槐树的槐,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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