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夫人

　　“翠屏，把屏风放到榻前，今晚我就在这里了。”祁武面不改色，仿佛这本就是应当。可当我发现自己竟有一点点眷恋他的时候，与他共处一室，对我来说可就是煎熬了。虽然知道，他是想更好地保护我。

　　不过眨眼的工夫，翠屏已经收拾好悄悄退出了。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室内还亮着一支火烛，借着光，隔着通透的屏风，我隐隐可以辨出祁武的身形。他好自律，即便是独坐，他也是挺腰正襟，给一种正气却又压抑的紧迫感。

　　“嗖——”好悦耳的声音！隔空传来，我竖起耳朵想听个清楚，似乎是朝着我来的，声音越来越响，划破屏风丝质绫面，撕裂声让我顿生警觉，不好！几乎是与此同时，祁武冲进来，两指捏住发出声音的物体。薄薄的金属片，星的形态，我从祁武指间拿出来掂了掂，分量很轻。怪不得，会有悦耳的声音！

　　“啪！啪！”门口传来两声清脆的拍掌声。“好功夫！”似是在一霎那，来人便由门口行到了屏风外几步。

　　祁武疾行而出。“难道隋国的二皇子做事都是如此吗？进闺房连门都不敲？待客之道是兵戈相向？”“隋国的二皇子”？杨广？那个说是被派来接我却没见人影的杨广？我蹑手蹑脚将头微微探出屏风。一袭青色的江绸长衫，腰间束着镶嵌着宝石蓝的缎带，显得人格外庄重。拇指的玉扳指大小恰到好处，指间拨弄的折扇、腰间挂的曳着长流苏的佩剑，处处彰显着他的尊贵。杨广也注意到了我，貌似不经意的一瞥却让他一惊，因为，我发现了他急欲掩盖的眼睛微大的事实。

　　“听说祁家世家绝技，便不自量力想来领教一下，也好让我放心嘛！毕竟，保护公主是需要有能力的人的！”杨广略有所指。

　　面对比自己大上七岁的杨广，祁武竟毫无惧色。“这点恐二皇子方才已经证明了吧？那就请您回吧？别把公主吓坏了！”

　　“说起公主倒是令人纳闷了，不是说公主乃二九年华吗？怎么倒是个黄毛丫头？”杨广毫不避违，也不管我在不在场。

　　“怎么？弄错了？”祁武冷笑一声。“我还真当是你们饥不择食了呢！一个九岁的小女孩都要被拿来作为拯救一国国民的工具！”我听出来祁武话里的酸味了，让他放弃心中所爱，很难吧！所以他才要随行来保护我，所以才有了父王那日语重心长的一叹……

　　“好吧。我回房了。”杨广大摇大摆走向门口。“噢！可千万得保护好公主啊！”临了，往回奸诈地嘴角微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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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武！过来坐吧！”虽然是秋季，可午后的阳光还是很刺眼，我找了个树荫处铺好毯子坐下，边唤祁武。他如言而至。自从那日他救过我后，我们之间突然就有了默契。再也不会口角，他常宠溺地看我，我呀，心里偷欢。

　　“公主，戴上这个！”翠屏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朵红花，花瓣层层叠叠的，交缠、紧密地排列，红得鲜艳，红得热烈。不容我多说，翠屏早将“魔爪”伸向了我的头顶。我也识趣地不动。

　　“小十，你好美啊！”祁武感叹。我能听出来，那是发自内心的。我也提起了兴致。“小十”？以前他也都是叫我小十吗？那我可不可以也叫得亲密点？

　　“我以后就改叫你‘阿武’，好不好？”我大胆地提议。

　　祁武一怔。“怎么嘛！你都叫我小十，占我便宜，怎么就不许我叫你阿武了！？”我不依不饶。

　　“好吧。随你。”祁武无奈，嘴角又是让我忘形的微笑。

　　我发现，这个秋季的萧瑟，竟化开在祁武淡淡的笑中，让我的心情也随之改变，忘却了失恋，忘却了穿越，忘却了要嫁人……满脑子都是他淡淡的笑，让我再试着爱一次，好不好？我向上天祈求。把我穿到这里来，兴许就是为了这场旷古烁今的爱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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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突然不想嫁人了。在发现自己对祁武有感觉之后，我怎能放开自己的心思，把自己交付给未知的人？杨坚，晚节不保啊，明明可以做一个明君，却要在晚年极尽豪华奢侈、骄淫荒诞之事，而今，竟要娶一个年仅九岁的女娃？怎么办？我又想逃了……可……我不知道祁武怎么想的？他应该跟我有同感吧？可是如果他同意我逃跑的话，又怎会不先提出来呢？怎么办啊？

　　“阿武……”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我楞是睡不着觉。数了几千头羊了，明知道他不可能同意的，可是我受不了了，问一下总还有机会的吧？

　　“嗯？”阿武懒懒地回应。都这样坐着陪我几夜了，我都心疼了，半大的孩子，现在应该是在父母的羽翼保护下生长啊？现在，却为了我，为了不知的缘由，晚上只能坐在这屋中时刻警惕着保护我。其实我有多希望他是因为对我有好感而留下的呢？只有一点点也好啊？

　　“我……突然又不想嫁了……我……嗯……发现”心里惴惴不安，我揪住被角，使劲地揉搓，想借以平复身体的抖动。

　　“你说什么？！”祁武大吼。我吓了一跳。“全国百姓都等着你去救的！你居然跟我说你又想逃跑？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再这样想的吗？”他一口质问的语气。我也不想食言啊？难道要我告诉他，哦，我有点喜欢你了，为了你，我想留着我的贞洁，不要嫁给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他会信吗？才几天的工夫？我就这么快就可以喜欢上一个人？骗他说我之前就喜欢他，这次失忆让我更觉得离不了他了？太假了吧？

　　我突然感觉好心酸哦。原来一切只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看着他对我越来越宠溺的表情，我居然有种他也喜欢我的错觉！他应该是想让我放松吧？借着我对他的依恋，不愿离开他的心情，从而不必再担心我趁机逃跑……“难道你就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吗？”我想让自己彻底死心。眼角渗出一串隐忍不下而涌出的泪珠。

　　“唉！快睡吧！”祁武低叹一声，轻言催促我。是不想让我太过伤心吧？得了，以后我都不会再产出逃跑的念头了。在哪不一样？没有可以爱、值得爱的人，在这古代，生存才是最重要的吧！刚经历过网恋失败的痛苦，想着快点从难过中撤出，把注意力全集中到了祁武身上，没想到，居然又是失败！算了吧，以后走一步算一步吧？真就不想嫁给杨坚，随便给自己找个什么事故，失足落水、感冒发展成肺炎、脑袋上插根银针，反正只要看不出来是自杀，连累不到国人，还不是件易事吗？我突然感觉自己博爱了许多哦，我居然都会想到西梁的国民了，是我感受到了作为公主的责任了吗？

　　闭上眼睛，我继续数羊。这次奏效了，毕竟，人都是要对自己最好的嘛！怎么可以因为别人而伤害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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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祁武刚生出的些许默契就这样被打破了。我有些不心甘，却也无能为力。

　　出发后的第五天傍晚，一行车驾终于赶到了隋国国都——大兴城。还未进城门，官道上铺满的是鲜红的花瓣，留在马蹄上微微的芳香，还有等待着迎接我的百姓。我怯于向外张望，放下卷帘，不安地坐在轿中。翠屏过来扯了扯我的手，掌心传来温温的暖意，我明白，她也紧张，不过是想让我这个“九岁”的孩子安心罢了。

　　靠着彼此的安慰，我与翠屏熬到了花轿停下那一刻。

　　轿门打开，映入眼帘的并不是气宇轩昂的宫殿，或是英气勃发的壮年男子，而是座客栈。

　　“今日天色已晚，皇上传诏，明日宣德殿进见！”刚下轿，一位公公过来传话。也好啊，给我点时间适应一下。

　　“喂，”我都不想喊他名字了，感觉我跟他生疏了好多哦，虽然或许他从未想与我亲近过，“明天回国时，你带着翠屏一起走吧！我不用你们陪着！”不是商量的语气，我是无亲无故的，可他们都还有家人啊？我不能那么自私，为了自己的利益不管他们的相思之苦吧？

　　“还在为我那晚生气吗？”屏风外祁武轻声询问。多少个夜晚了，我一直眷恋于他的陪伴，也该到头了吧！

　　“哪有！”无视他的言外之意，我道出违心之语。“一直那么生着闷气，人可老得快！”我很佩服自己说闲话的能力。可没办法，这就是我的自我保护机制。即便受到点点打击，我也会反击，假装令自己窘迫的事从未发生过。

　　“哦，那就好。”我不知这个“好”字从何而来，也不关心。“不过我还是会留下来，翠屏，也留下吧，她也只是一个人，跟着你好做个伴。毕竟一起来的，她又比你年长，能给你点照应。”我很怀疑自己的听觉，当初在父王面前夸下海口陪同我前来，难道就不再回国了？我这是给他台阶下啊？跟我非亲非故的，留在这里干耗着，又能帮上多大忙啊？还不识好歹了是吧？

　　“你呢？你可还有家人啊？庞大的家族，你又那么优秀，少不了你的支撑吧？”我反讽他。他不可能留下来的，多说何益？况且，他的居留，只会让我徒增困扰。天天面对一个喜欢却又不能言的人，该有多难受啊？

　　“我有兄长照看着家族。而保护你，则是皇上委任我的职责。”祁武面色平静地陈述，仿佛说的不是他自己，仿佛他根本就不思念他的家。

　　听到这种话，我好气。实在不想学言情剧里女主角的口气，可我又实在找不出别的表达方式，“就只是因为职责吗？”话愤而出口。

　　“是啊。皇上要我护你周全，我必定要做到。”即便透过屏风，我也能捕捉到祁武刚毅的痕迹。何必呢？为了相爱的人留守固然值得，可只是为了职责，我暗笑古人的迂腐。算了，他爱留不留。

　　“那你以后都要天天这样陪着我吗？”我很想扇自己耳光，干嘛那么多事事啊？！

　　“看情况吧。”祁武的目光微微向屏风这里移移，似乎是想发掘我的表情，不过，他是不能得逞的，离得那么远，又看不见。“怎么了，你害怕吗？”

　　害怕？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可是逃跑的，可为了他，呵呵，就算是为了他吧，我留了下来。心如止水了吧？没什么好留恋的了。没有亲人，没有爱人，没有值得关心的人，“六亲不认”大概也就我这样子吧？还有什么可怕的？

　　我没有回答。翻了个身，转向墙内，不再言语。

　　祁武也悄然无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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