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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水是南方典型的小城镇，下起雨来也缠缠绵绵个不停。
　　宋和看了看时间打断和那男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的老板娘：“婶子，这附近有什么旅馆可以住的吗？”
　　老板娘看了她一眼，弯腰从柜台底下摸出个台历一样的板子，上面写着：单间四十，标间七十，套房一百八。
　　那男人一看就乐了：“大姐，你这杂货店还有这业务？呦，还有套房啊？这么高级啊。”
　　老板娘斜了他一眼：“怎么瞧不起我们小地方？你去打听打听，我这儿可是明水最好的旅馆了！爱住不住！”
　　宋和也想笑，幸好憋住了，当即抢着说：“住，住！给我开个单间。”
　　进了房间，宋和迅速地冲了个澡，去床上躺下休息。
　　这旅馆挺小的，就是杂货店楼上的几间房。其实也就是个民宿，还可以看出一些改装的痕迹。碎花的被单被套，虽然样子旧，也还算整洁，有普通洗衣粉的香味。宋和找不到干毛巾，只得顶着湿发躺着。房间里还有一台小小的彩电，没几个频道，宋和随便按了个台，眯着眼听声音。
　　夜幕渐渐落下，雨也好像停了，不过还有风过的声音，老旧的木质窗户咿咿呀呀地响。
　　还是这样的时节，她上完课，抱着一大摞书不紧不慢地往回走。
　　刚下过雨的样子，地是潮湿的，空气也是潮湿的。
　　她小心地避开地上的水潭，脚上是一双新的白球鞋，走起路来像踩在轻飘飘的云朵上很舒服，她特别喜欢。
　　忽然有风从巷子穿行而过，她路过巷子口，打了个寒颤。
　　她抬头看天。
　　天色仍然是沉沉的，有一大块一大块染着墨色的行云，相互交织纠缠，追逐吞噬，她闻见湿漉漉的雨气，还夹杂着一些陌生的气息。
　　就一瞬间，她突然警觉，想要回头，却还是晚了一步。
　　最终那双白球鞋还是脏了，肮脏无比。
　　她在黑暗中堕入深渊，被翻涌的浪潮拖进幽冥海底。底下有只冰冷的手拖着她的脚踝，潮湿黏腻的触感，沿着小腿一直往上，她使劲地挣脱，恶心欲呕，却始终摆脱不了，那手把她往下拉，往下拉，沉入诡谲阴森的海底。
　　四周抽生出滑腻恶心的触手，像是末日变异人垂着涎液的长舌，绕着脚踝一直游走到脖子，感觉自己要死了，越挣扎触手越收紧，渐渐勒住脖子，近乎窒息，脑子里炸开银光，耳边轰鸣旋转着咒骂声、狞笑声……
　　去他妈的！
　　该下地狱的是你们！
　　“砰！”她奋力一蹬脚，闷痛感传来。

　　半夜宋和在冷风中醒来，趴在地上大口喘气，止不住地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她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撑着床板站直，摸索着开了灯。
　　白炽灯瓦数很高，很亮，照得她全身像是烧起来一样，她感觉自己是一条车辙里渴水的鱼，在烈日下垂死挣扎。

　　下午才下过雨，半夜居然升起了月亮。
　　陈规面着窗在冷风中抽掉了第二支烟，浓烈的烟味一时还未散尽，呼啦啦的山风吹得窗子啪啪直响。
　　走廊有悉悉索索的声响，他快步打开门，一团黑影嘭的倒下。
　　他下意识地想抬脚踹，半路看清楚人形，又硬生生地收回退了一步。
　　他打着手机灯上下照了一下，是傍晚一同躲雨的那女孩。
　　他迟疑地伸出手推了她两下，触手滚烫，发着烧。
　　陈规顿了数秒，一把把她抱起，砰合上了房门。

　　从明水回来的宋和依旧像头打磨的驴子一样在将里来来回回忙忙碌碌。
　　小刀用手肘捣了她胳膊两下，在她耳边喊：“这两天玩得怎么样？”
　　酒吧里音乐震天响，不靠喊还真听不到。
　　“什么？”
　　“我说，这两天玩得怎么样？”小刀又重复了一边。
　　“哦，唔，还行。”只是除了莫名其妙从隔壁房间醒来。那天一早醒了宋和老觉得不对劲，床单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条纹的了，下楼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的房间明明的303，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302，后背发毛，一哆嗦赶紧退房跑了。
　　“哦，你也是，就该多出去玩玩！你才多大，就跟个老人家似的，也不出去走走，看那些女孩，天天出来玩！那才是你这个年纪的正常人！”小刀朝着在中心台子上几个群魔乱舞的女孩抬了抬下巴。
　　宋和看了一眼那群玩得最嗨的女孩，其中个子最高的一个扭动得最疯狂，金色亮片的超短裙，让她在一干人中最显眼。
　　小刀也看见了：“那个子最高的才十六岁，这两天老来，玩得最嗨最狠！”接着又像是嗤笑，“宋宋，你十六岁的时候不会还在过家家吧！”
　　宋和看了小刀一眼：“我刚过十六岁没几年。”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记得肯定比你清楚。”
　　呵呵呵呵呵。
　　小刀暴走。
　　小刀年纪也不算大，可毕竟是一个马上要过三奔四的人了，和九零后谈年龄不是自己找虐吗？
　　“我去送酒。”
　　“去吧去吧去吧。”
　　赶紧走，赶紧走！
　　小刀眼角抽搐，扣着两只玻璃杯笑得像寒风中颤抖的红花，瞬间get皮笑肉不笑的精髓。

　　宋和送完酒，猫着腰拐进斗室。
　　上次阿坤宰完大卡座那一单后，第二个月红姐就提他做了领班，新官上任三把火，宋和可不想撞他手上。
　　从明水回来那天晚上，红姐不知道从哪儿拿来一瓶药给她，说实在难受的时候可以吃上两片。宋和不敢多吃，这些药都是治标不治本，不知道有什么副作用。
　　嘴里还有药片的苦味，宋和皱着脸准备回去。
　　斗室在走廊的尽头，一路回来经过的是新开辟的ktv包间。酒吧生意少了之后，红姐总算上了点心，给酒吧做了些调整。
　　走廊上为了增添气氛，装的都是光影暧昧的装饰灯，没什么实际照明效果。宋和小心地避让着路过醉醺醺的客人。避让不及，有个喝得糊里糊涂的人撞了上来，一股浓重刺鼻的酒味扑面而来。
　　“哎哎，醒醒。”宋和拍了拍倒在她身上的醉鬼的脸。
　　是那个穿着亮片超短裙的女孩，听说只有十六岁，喝成这样也真是够了。
　　女孩难受地翻了个身，呕，吐了。
　　宋和嫌恶地把她往旁边拖了拖，远离那滩不明物体。
　　吐完的女孩好像有点清醒了，宋和让她靠着墙上休息，想找人把她弄走。
　　“哎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嗝！撞了人就想跑！唔！不准走！不准走！”女孩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死死地扣住宋和的小臂。
　　宋和听见声音，回头定定地看了她一眼，迟疑了一下。
　　“呜呜，谁都敢欺负我！你们都敢欺负我！呜呜呜，我想回家！回家！我要回家！妈妈……”宋和想去掰她的扣着的手，她又开始死命地叫起来：“别碰我！拿开你的脏手！别他妈碰我！呜呜呜……”接着又开始咒骂起来。
　　宋和是真的火了。
　　啪，捏着她的小指往后一把，她吃痛终于松了，一阵杀猪似的哭号。
　　“去叫你们经理来！你敢殴打客人！我要投诉你，叫你马上滚蛋！你这个丑八怪！呜呜呜……好痛……”女孩挣扎着站起来，头上有一盏昏黄的壁灯，宋和终于看清楚了。
　　女孩长发凌乱，浓妆花得东一块西一块的，她用手臂一蹭眼泪，露出了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眼角微微挑起，有着隐隐的狠劲儿。
　　宋和垂了眼角，不去看她。从地上捡起女孩的亮片小包，找出手机，翻出电话薄。
　　“干嘛！你干嘛！”女孩急了，想去抢回手机，却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打电话！”
　　“打电话！？打电话给谁？哈哈，现在谁还会管我！”女孩靠在墙上，手臂捂着眼睛，“爸妈也没了，外祖家早就撇得干干净净，像叫花子一样打发我！谁稀罕！呜呜呜，我想回家……回家……”
　　宋和冷眼，仁至义尽地给她开了间房。
　　女孩像滩烂泥一样躺在床上，没再吐了。
　　宋和转开目光，眼神飘向窗外：“梁昕，别装了。”
　　梁昕在床上呼吸滞了一下，看僵持不下去了，才咬着牙，气呼呼地爬起来。
　　眼睛红红的，酒气退去，脸色苍白。
　　宋和眼睛从她脸上扫过：“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喜欢这些小把戏。”
　　梁昕恼羞成怒：“哼！你也没怎么变嘛！还是一张死人脸！”
　　宋和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抬脚就走。
　　梁昕气不过，但还是咬牙从床上扑过去拉住了她，不甘心地垂下头，近乎呢喃的哀求：“姐，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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