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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楚
按照地图的指示,我走出森林,来到一个奇怪的地段。可以说它像一个荒野,却又不是,除了只有荒野辽阔、无边的特点,这里似乎经过某人特殊的打理,花草树木分布有致,如同一个大花园。或许就是一个大花园,而我则以昆虫的姿态身处其中。景色的形象似乎扎在某个人的身上,他可能睡着了,这些形象接受暗中的某种调控展现出有预谋的隐隐约约的蠕动趋势。无风,几乎没有丝毫的空气流动,我像踩在丝绒上,唯一的脚步声也被周围安静的气氛吞噬。不过对我而言没有额外的担忧,只是把它当做一段普通的路程。按照地图指示,必须经过这里。三年来走过的地方都有各自的特点,我像一段规定的时间,不断流动、不断见证空间的变化。
不能猜测这条小径的长短,朝前看去它的身子很快就被两旁伸出的枝叶遮住。至于后边,经过这么一会行走,已经无法判断起点了。小径弯曲伸缩,像条躺在茂密枝叶下边的死蛇。有的枝叶同根身上镶着各种颜色的花朵,有的枝叶只有绿色的身子。它们时高时低,从我的身旁蠢蠢欲动地穿过。大概有人在这里居住,我想,否则很难想象脚下的小径是如何形成的。然而思想未来得及转动便停止了,我隐约中感到某种蠕动的东西正在靠近。我站着感受这种变化,努力捕捉与之相关的各种线索。
在繁茂的枝叶下面,这里的空间相当宽旷,光秃秃的、互相交错的枝干一眼望去如同巨兽体内的骨架,脱落的叶子孤零零却又舒适地睡在地上。那种动静冲破意识开始逐渐靠近我的听觉,窸窸窣窣的声音如同微风摩擦树叶、如同虫蚁啃啮食物。这种生命活动的迹象出现在当前古怪的场所,让我不知所措。我高高竖起内心的警觉意识,甚至当我确定声音的来源,看到声音的主人,我仍然不能放松下来。
几只蜗牛脚下黏着厚厚的腐叶层正在缓慢地蠕动。我盯着它们,自己并不知道它们的内心,我确定没有盯着它们的肢体变化,我像盯着一个黑色的容器,无法洞悉内部的面貌。它们并不避开我,或许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或许注意到了没有理会。这样的话,我也不考虑思想的清醒状态。蜗牛蠕动的速度似乎很快,不是我的注意力相对滞后的原因,而是真的这么认为,它们十分古怪,似乎有着特殊的背景、特殊的经历。随着绵延不断的队形穿过树丛、穿过小径,再次进入树丛,我开始注意它们的队形。由开始出现队头的几只不断的增加、贴合,甚至现在还没有看见它们的尾部。我成了一个局外人,无论是对于这些蜗牛,还是对于周围的环境。蜗牛们整齐协调的步伐让我觉得奇怪,眼前的枝叶、花朵、土壤平静地看着它们的蠕动,阳光落在它们身上呈现出一种带有迷幻色彩的疲倦假象,而对于我,它们似乎在虚妄地张开嘴巴,似乎到处都在挂着一双双诡异的眼睛。
我走出这片低矮的树丛,朝着我的方向继续前进。突然一个古怪的想法在我的脑海里产生了,就像事先藏好位置似得,在我思想最空白、最没有防御、最容易捕捉到一个事件的虚幻符号后就胡思乱想起来的时刻扑了进来。地图的终点在牵制着我,它赋予我固定好的角色,我无法逆转,我想,即使现在停下脚步,或者去干别的事情,这种牵制关系也与我始终关联,直到谜底揭开为止,就是说,除了继续前进,我别无选择。而且,我也不想有其他选择,从这点来说,是发自内心的,正是如此,这种牵制似乎从头到尾把我覆盖了,甚至潜入到了我的思想里,似乎只有找到本源后把它敲碎,才能返回正常的我。
悬浮的光线十分柔和,类似薄雾的姿态。视觉开始随着意识浮动,周围似乎在悄无声息的融化。我在走动,感觉自己进入了一幅画中,画中的一切都是静止不动的,唯有我在移动。如同一只蚂蚁在积厚的沙层上蠕动,周围安静的气氛让我觉得自己正在以这样的姿态蠕动。可是在不远处我看到了一个人。我的视野里只是出现一个来回晃动的背影,一个难以捕捉的轮廓。他以缓慢的步伐走着,似乎没有明显的目的。我和他的背影间似乎隔着什么东西,甚至关于方才他的出现我已经不能想起任何信息了。我迈开步子朝他跑去,担心他会像开始出现的那样消失。
“喂”我追上他,喊道。
他转过身,似乎早就发现了我。气氛没有什么异样,他也没有给我带来额外的吃惊,可是开口后我无法准备接着的材料,仿佛将来的交谈会没有任何意义。
“似乎是远道而来啊”
“可以这么说”我闻不到敌对的气味,他的语气自然。
“你住在这里吗”我问。
“恩。十分合适的地方,气候适宜,风景优美。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住,这样说你不会觉得奇怪吧?我没有别的意思,如实相告而已,或许别人并不知道这个地方的存在,比如你,怎么会到这里”
我的目光仍然注视着他,思想路线已经转离某个敏感地带。他似乎没有察觉到这种变化,不过察觉到也没有关系。我以一种自然的转变调整目光的位置,注意到它的个头比我低。
“这里是我的必经之地,至少对于这里而言,没有我的必然目的,如果有,也仅仅是借道而已,甚至不会逗留”
“不会逗留?”他笑了笑,似乎这片区域在他的了解中,也许他住的很久,也许渐渐地,不仅对于这片区域,而且对于半途进来的东西也必须首先穿过他的了解圈。“着急没有用的,凡事都要按照步骤进行。缺少每一个步骤都会引起相应的代价,有的极其微小或许你察觉不到,可是它已经作为一项事实暗中影响你了”
像在讲一个细致的道理。
“天黑前我能走出这里吗”
“不能”他确定地回答。或许就是如此,不能穿过。
“我叫班楚,你叫什么名字?”
“黑翊”
不知道仅仅是对于眼前的时刻,还是一直都是如此,空气静谧、透明,活的东西在它面前展现出一种无能为力的抵抗。仿佛它已经作为身体的一部分,通过一种自然的交接,扩大体积,增厚一种外壳,没有排斥地裹住心灵,每一个跳动节奏可以让人感到自身与外界是融合一体的。可我总觉得其中含有某种未知成分,仿佛有一双眼睛在借助这种感觉窥视我的思想。我考虑今天晚上的去处,顺势自然地后退几步,对于眼前的陌生人来说,或许应该有所掩饰。
“小心”
他的话音未落,几乎同时,我觉得脚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我朝一旁跳了过去。一个熟悉的队列借助草丛的掩饰,半露身子,再次出现在我的视野里。这次它们的出现没有预兆,仿佛直到听见他的提醒,这些蜗牛作为一个实体才被我发现。虽然是第二次见面,我却感觉不太适应,打破眼前奇怪氛围的,是突然闯入的一股更加陌生的味道。
“怎么到这里了”他看着移动的蜗牛,似乎什么东西违背了他的意志。“其实这个时候,它们不应该经过这里回家”他看了我一眼,开始打响自己的手指。大约三下过后,我没有注意声音的节拍,或许里边藏着我不知道的窍门,那些蜗牛像是收到某种信号,呆在原地不动了。
“是你在控制他们吗”
“当然”
“我们的谈话并不久啊”他自言自语。
“我的出现是个意外”
“没有什么意外,你,这些蜗牛都在规律之内,当然喽,你不是蜗牛”他指着西北方。“它们早上很早起来,要到那边的一个草谷寻找食物,食物的话,到处都有,只不过我指定它们要到那里去,可以称为一项任务。接近天黑的时候,它们回到家里。偶尔我会腾出时间暗中监视它们,监视我的规律,比如今天。不过今天有点出乎意料,它们似乎在跟着我,不知道以前是不是这样也发现了我”
“我们不该站在这里交谈。我不想呆在黑暗里,或者在黑暗里走路,天在变黑。你的房子远吗”他缓慢、随性的态度磨掉了我的耐心,我的防卫意识逐渐变薄,好奇心却膨胀起来。我的好奇心像是一团浓雾中隐藏的空气,没有形状、没有味道,如此细微让我很难分辨清它是否作为一部分因素引发了我的冲动。
“我们可以成为朋友。或许已经是了”他说。
“走吧。我的朋友”
凉意不知什么时候降了下来,像年迈的老人缓缓披上外套,带着微不足道的动静。我们仿佛两个来历不明的物体以一种朦胧的姿态在一幅静止如画的世界里移动。这种感觉似乎慢慢变得稀薄了。来自周围的凉气以及天空逐渐下降的亮度开始逐渐拨弄我的视线,大概我的眼睛成了某种可以依附的支架,混杂在一起的凉气、模糊下降的光线亮度被什么东西收拢在一起形成一个包囊,包囊的出口如同蜘蛛吐丝,不断喷出一股股极其纤微的效果,附在我的眼睛上,逐渐产生一架难以察觉的网,影响外界实体进入我视野的轮廓。我很疲惫,想到一张舒适的床,最近这些日子累计的疲惫一起涌出,不断打击我的意识。从我的身旁经过的仿佛不再是一个个形状各异的物体,而是连续的、平滑的、没有任何标示的直线。
在这条类似直线的尽头,我停了下来。天色昏暗,漆黑蓄势降临前的这段时间,仿佛有一团浓重的灰烟灌满这个地方。关于房屋的布局、周围的环境,似乎在我脑海里留下的痕迹很浅,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大致看过后,若想重新回忆,如同空手抓水,思想只能定格在回忆的主题,至于内容,一团模糊。我们穿过一座桥,推开木栅门,进入院子。
“你把你的蜗牛甩掉了”到屋子里后我说。
“它们不会这么想”说着,他点亮屋子里的蜡烛,光线逐渐把周围照清。“它们比我熟悉这里。对我而言,你是这里的客人,对它们而言,我是这里的客人。确切地说,我们都是这里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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