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羡仙

　　李琎和李琳的王位随着他十七岁的生日一过，就封下来了。皇帝果然是尊重他这位规规矩矩的哥哥，爵位官职一样都不手软地赏给他的儿子们，还时常召入宫中欣赏梨园歌舞，恩宠非常。

　　虽然李琎和李琳封了郡王，但是因为他们并未娶亲的缘故，这些年依旧还住在宁王府里。韦神羡如今也不大服侍宁王妃了，几乎每日都围着这位新晋的郡王打转。没办法，谁叫人家长得好看呢，宁王妃就是不怕街上的那些热情洋溢的少女们，也怕他在宫里被哪位长辈看上了啊。毕竟李唐一朝在这方面一直都很奔放。

　　而且好死不死的，李琎还特别爱喝酒，一喝酒就要人抱着回来。如今他都是有官爵俸禄的人了，再喝个烂醉如泥的被刺客钻了空子可怎么好啊。

　　所以宁王妃一挥袖子，指着自己的小宠物韦神羡说，你以后就专门伺候王爷吧。就这样，牵动长安城内无数少女心弦的李琎，落到了韦神羡这个黄毛小丫头的手里。

　　既然被宁王妃拨给了李琎使，也就是说以后韦神羡半路上想去找寿王李清打场马球啦，或者不高兴想回家祸害一下乡里啊，都不用再跟宁王妃打报告了。并且她凭着跟李琎等公子之间的深厚情谊，常常招呼都不打地就牵着她那匹寒碜的小白马出门游长安去了。

　　不过她也时刻牢记自己的本分是伺候李琎，每当他喝酒喝醉了，依然会准时赶回宁王府给他煮早饭再熬一锅醒酒汤。然后再在他宿醉醒来的早上用哀怨的小眼神跟不停地碎碎念加夸张好几倍的酒后无状的事例。

　　有的时候吉安县主也会过来一起念经似地唠叨她哥哥，往往这时候李琎就会头痛欲裂丧心病狂地哀嚎一声，一人嘴里塞一个窝窝头堵住她们的嘴巴。

　　李清也三不五时地回来小住一段时间，但是比起之前两年还是减少了不少。他如今年纪也大了，也开始在母妃的驱使下结交朝臣，做一些与他的身份相符合的事情了。

　　韦神羡尽管在宁王府待了六年，却从未随他们进过宫去，对于李清的母妃她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出自众人的口中。传闻这位宠妃国色天香，能歌善舞，与当今圣上恩爱非常，连她的孩子们都因为她的受宠，而让陛下的赏封屡屡破例。

　　她一直都在想，该是怎么漂亮的一个女子，才能这样牢牢地抓住帝王的心。闲暇时她俯于一盏灯下，想着母亲在她年幼时描绘过的壮丽景象，那个故事里面也有粉黛万千的美人，也有权势滔天的公主，他们的族人在这个故事里也是令人羡慕的主角之一。

　　每每想到这里，那个清俊少年的身影就会浮现在她眼前。对啊，她家也是有过受君主宠爱的皇后的啊，如今不也是沦为了贵族中的笑话么。那李清呢，他会不会如同安乐公主一般，最后落得个惨淡收场呢？

　　很快的，她就得到了看看这位宠妃的机会。

　　九月初八是皇上的生日，这一日长安城内皆不劳作，亦无宵禁，百姓们通饮达旦，贵族们入宫赴宴，庆祝一代君王的诞辰。

　　往年韦神羡都跟在宁王妃的身边，王妃总嫌她年纪小不肯带她入宫。但今年不同了，今年宴会的邀请一送来，她就跑去街市上用攒了好久的私房钱，买了一瓶葡萄酒送给了李琎。

　　李琎进屋看到笑得一脸狗腿的韦神羡，又看看桌上摆着的那瓶葡萄酒，想都不想就说准了，把韦神羡乐得手舞足蹈。

　　等韦神羡乐完一圈回来了，李琎的酒也喝了两杯了，他才悠悠开口问道：“那你打算穿什么衣裳进宫啊？”

　　一句话直接让刚才还高兴得如在云霄的韦神羡急转直下，直接堕到了十八层阿鼻地狱里了。

　　她穷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如今好不容易攒下来想去买布匹做衣裳的钱都拿出来买酒孝敬李琎了，她要进宫也只能穿着往日的旧衣服和好久没炸过的金首饰了。

　　想想那场面得多壮观。入宫伺候的女眷们都穿着时新衣裳，绾着新奇别致的发髻，穿金戴银地入宫去了，唯独她韦家姑娘戴着灰了的金首饰，穿着两年前款式的旧衣服。这场面想想都觉得不忍入目。

　　“把酒还我！”韦神羡将急了，上来就要抢桌上的酒瓶。

　　李琎站起来拿着酒瓶高高举起，始终比韦神羡的指尖高一二寸。真是的，从来就没听说过这美酒到了汝南郡王手里还能被收回去的。

　　韦神羡见自己蹦来蹦去都够不到，怒了。她也不蹦跶了，直接一头撞进李琎的怀里，将他撞到在地以后一把抓住那酒瓶就要跑。谁知道她人跑出去老远了披帛还垂在后头，被李琎这么一扯，彻底摔个人仰马翻。

　　作为一名合格的古代女性，她基本上是摔倒了以后没有办法再爬起来逃了。但是如今是李唐，是对女性权利空前开放的一个时代，所以作为李唐王朝内的一个独立自主的女性，韦神羡必须越挫越勇，越勇越逃的。

　　见她怀里抱着酒依旧要跑，李琎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翻身骑在韦神羡的肚子上，俯下身子去够她也举得老远的酒瓶。

　　打闹着的二人并没有觉得这样的姿势有多么暧昧，反正他们从小到大都这么玩过来了。但是那时候他们身形还小，也尚未发育，可如今连韦神羡都十六岁了，这样的打闹场景就不可避免的变得香艳起来了。

　　最后在韦神羡的几番踢腿与拽头发之间，香艳画面变成灾难一般之际，李琎夺回了那瓶葡萄酒，就着瓶口咕咚咕咚地猛喝一口，一擦嘴角喜道：“小神仙你还真是会挑酒喝。”

　　彼时韦神羡被他坐在肚子上压得喘不过气来，看他一气牛饮把牙齿都染红了还咧着嘴跟着自己说话，想笑气又上不来，连连咳嗽，比划着手势告诉他赶紧从自己身上滚下来。

　　李琎喝足了酒，气够了韦神羡，终于从地上站起来顺带捞起了被他坐的差点一命呜呼的侍女。他看着韦神羡忙忙地跑去妆台前重新把发髻绾好的模样，嘴角一勾计上心头。

　　“小神仙，你别穿女装，你穿男装。”

　　正在梳头的韦神羡听了这话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来这葡萄酒的酒劲真的挺大的，都开始说胡话了。

　　看到镜子里韦神羡一脸觉得他喝醉了的表情，李琎忙解释道：“我不是叫你现在穿，我是叫你入宫的那一天穿。如果你穿着女装必然要引起误会，可是如果你穿男装不仅可以跟着我在宫里面行走，更可以免去世人的口舌，懂了吗。”

　　看着他噼里啪啦地说了这么多话，韦神羡第一反应是，啊，葡萄酒真厉害，牙齿可以染得那么红。第二反应就是，花奴，男人的衣裳也是要钱的啊……

　　被叫做花奴的这个面若桃花的男人崩溃了。他一直都觉得小神仙这孩子虽然有时候挺缺心眼的，但是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蠢了呢！

　　李琎一双桃花眼慕地瞪大，指着自己的衣柜说道：“小神仙你这脑子还好意思叫小神仙呢！我这里这么大一个衣柜你不会看，怎么光想着街上那些便宜货啊！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啊！”

　　本在对镜梳妆的韦神羡呆愣两秒后，踢着两条小腿蹦到李琎的衣柜前，发出一声不知是满足还是兴奋的嗷呜声后，纵身一跃跳进那锦绣堆里，欢腾地扒拉起来。

　　到了入宫那一日，李琎头戴砑绢帽，身着绸缎衣，脚蹬鞊鏌靴，打扮得雍容华贵地上了马车。而跟在他后边随侍入宫的是一个眼生的小厮，亦是生得唇红齿白，骑在马上器宇轩昂地跟在他主子马车的后头。

　　一路行至丹凤门，众人皆下了车马入宫，进了宫门后位高权重者自有皇帝特赐的步辇在等着，而普通的大臣等皆是步行。

　　宁王一家自然都有步辇来接，男丁这边以宁王打头，后面依次跟着他的几个儿子们，直往含元殿走，宁王妃与吉安县主另有一乘步辇往别处去了。

　　韦神羡头一次入宫就是见这么大的阵仗，又惊又喜，恨不得多长两双眼睛来看看这雄伟巍峨的宫殿。宁王府也算气派了，但是跟这皇宫一比，简直就如同一个茅草屋一样寒酸。她觉得她有点明白为何屡有皇子造反生事，又为何有那么多的后宫争斗在这里层出不穷地进行着了。

　　入了含元殿，这屋里的金碧辉煌的摆设将她惊得无所适从，连李琎叫她都没反应过来。

　　“小神仙，小神仙！”李琎拉拉她的衣袖，轻声说道，“那个坐在宝座右首的，就是十八郎的母亲武惠妃了。”

　　那个位置上坐着一个头戴凤钗的女子，她衣饰华丽，正跟她一侧的一个妃嫔在悄声说着什么。而她另外一边，便是当今的天子，不世出的英主，李隆基。

　　韦神羡只觉自己是闯入了天界一般，惶恐不知所措。这里的一切都那么漂亮好看，井然有序，与她从前接触过的世界截然不同。

　　李清也是这个华丽宫殿的拥有者的家族的一份子。那年夏天他对自己说的话，她就像参禅顿悟了一样了解了。

　　世上的宴会都是大同小异的，就算是君王的生日宴会也就是比别人家的更久一点，人再多一点，钱造得多一点而已。

　　席至一半，那些有意无意路过李琎桌前的名门闺秀们已经有一打了，韦神羡心满意足地看着李琎为了应付这些人连口气都喘不过来，第一次觉得原来长得丑也是有好处的吗……

　　李琎看着一个接一个走来搭讪的女子，再看看杯里未沾过几口的酒，突然恶向胆边生，扭头叫韦神羡给他拿鼓来。韦神羡不解，但还是勤劳地搬着小腿把他的羯鼓跟鼓槌给拿来了。李琎看了一眼韦神羡拿来的乐器，起身躬身说道：“臣汝南郡王，愿为陛下奏一曲舞山香，祝愿陛下福寿延年，四海升平。”

　　玄宗欣然应允，殿内一阵嗡嗡地议论声过后，只见李琎已立于殿中，骨节分明的双手中握着鼓槌，轻轻地敲打起来。

　　此曲初时平缓，而后则愈演愈烈。然而李琎的每一个节奏都掌握得分毫不差，鼓声激昂浑厚，大殿之中百十来人，皆瞩目于那个挺拔的少年身上。

　　武惠妃是最会揣摩圣意的一个，她见玄宗停得入迷，便从一旁的花瓶中摘下一多红槿来，递于玄宗。玄宗接过花后，走到演奏中的李琎身侧，轻轻地将那朵花放在了他的帽笪处。

　　众人敛声屏气地等到李琎演奏完毕，那朵红槿屹然不动地依旧还戴在他的帽上，殿堂内先是一片沉静，然后以玄宗带头，纷纷鼓起掌来。

　　“哈哈哈，花奴你这生得奴姿质明莹，肌发光细，依朕看倒不像是人间人，莫非是神仙谪堕么。”玄宗看着自己的侄子，不无欣赏地说道。

　　“陛下抬爱了，花奴能有今日，都是陛下教导有方，今日作这一曲不过是想讨陛下一点儿欢心罢了。”

　　再往下的对话韦神羡都没有心思去听了。她只是痴痴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感慨时间过得真是快，当初领着一众兄弟将初来乍到的自己撞个四脚朝天的孩子们，如今都纷纷长成了出类拔萃的少年，在君王面前也应对自如了。

　　眼神再一扫去，居然对上了李清的目光。他坐在上座，挨着他的母妃与两个姐妹。显然他没有料到韦神羡会女扮男装地混进宫来，还那么泰然自若地朝自己挥挥手，对他绽出一个巨大的笑容。

　　察觉到儿子的心思并不在座下的二人身上，武惠妃连忙看了过来。只见一个下人打扮的小伙子正笑着同李清打招呼，便皱了眉问是谁家的奴才，同他这么亲厚。

　　“回母妃，是汝南郡王的贴身下人，昔日在宁王府的时候相熟……”面对着强势的母亲，李清谨慎地挑拣着词语，生怕他母妃误会。

　　武惠妃一挑眉就过去了，只是不忘记嘱咐他道：“你妹妹的婚事今日就该公布了，你也该多与别的朝臣们走动走动，别整日家小孩子一样了。”

　　李清嗯了一声，却还是回了个笑容给一脸期待的韦神羡，又用眼神告诉她母妃身侧不好走开。韦神羡点点头，二人席间再无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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